靈山激戰正酣,崑崙倒了大仙。
闡教眾仙瞪眼,敢問何來恩怨。
趙公明在雲上一趟,氣息奄奄、命薄西山,當真是唬住了大半闡教仙。
但旁人不知趙公明這路數,廣成子如何能不知?
當下,廣成子直接扔出太乙真人;太乙真人背着手,在趙公明身周溜溜達達,口中先是一陣嘀咕:
「哎呀,傷的重啊,傷的太重了。」
「這沒幾個元會是好不了了。」
「大羅的血不要浪費,煉煉丹什麼的也是好的嘛。
嗅……嘖,是斬了善屍和惡屍後的味道。」
隨後便正色道:
「貧道謹代表闡教方面,對道兄表示熱切的慰問,如果稍後確定傷勢是因我們驚擾導致的,我們闡教願意承擔責任,為道友療傷做最大的努力。」
趙公明額頭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這,劇本不對啊有點……
趙公明微微睜開雙眼,剛好看到了太乙真人,那眯眼輕笑的表情。
片刻後,定海神珠封鎖之地。
趙公明被三道身影圍了起來,卻是黃龍、太乙、玉鼎三位闡教真人。
果然,以一碰多具有很大的局限性,雖然也耽誤了闡教不少時間,但闡教一方的應對也十分迅速,太乙真人主動出聲留下了玉鼎和黃龍,闡教眾仙立刻啟程開始繞路。
趙公明本打算做出定海神珠失控,將闡教仙暫時困住,但玉鼎真人傳聲道了句得罪,雙目中綻放青色光芒,干擾了趙公明與定海神珠的關聯。
機會稍縱即逝,闡教一方迅速飛遠。
趙公明只能『閉目昏迷』,暗中捏碎了傳信玉符。
太乙真人笑了聲,乾脆在趙公明身旁盤坐下來,也招呼玉鼎真人與黃龍一同入座。
待闡教仙人飛出中神洲範圍,太乙小聲笑道:
「行了別裝了,咱們幾個誰還不知道誰?
都是跟長庚混,哪有純白人。
你現在不就相當於拖住我們幾個了?
他們過去也就打不了了,西方教這次剩不下幾個弟子,截教已是穩贏了。」
「咳!咳!」
趙公明虛弱地咳嗽兩聲,用仙光將自己託了起來,恢復盤坐,虛弱地道了句:「貧道暫時壓制住傷勢,還好沒有走到絕境。
真驚險啊。」
玉鼎真人坐在側旁,仰頭望天。
黃龍真人低聲問:「公明師弟,你是真的受傷了?」
「自然,」趙公明一本正經地回答,繼續虛弱地咳出幾個顫音。
現在趕去靈山也已沒了意義,闡教一方過去就是勸架的,自己在這裏攔路,闡教一方也是心知肚明。
也算大家都有這般默契。
黃龍真人在袖中取出一壺丹藥,略微有些猶豫,雙手捧着送到趙公明面前。
「這丹……」
趙公明嘴角微微抽搐。
他收回剛才關於大家互相有默契的評價。
「唉,」玉鼎真人沉聲嘆息,「也不知今後,咱們是否也有兵戈相見的那日。
封神殺劫,一切都變得難以預料。
放眼過去,這洪荒已滿目瘡痍。」
趙公明虛弱地傳聲道:「有長庚師弟在,咳、咳咳,應當會有些轉機。」
「是是是,」太乙真人笑道,「有長庚在,天道、大劫又能奈何得了誰呢?」
「莫要亂說,」黃龍真人一本正經地叮囑,「長庚是為天道做事,可不是跟天道對着幹,你這讓師祖聽去,誤會了長庚師弟,那該如何是好?」
玉鼎真人道:「莫要多說這般事了,人族常道事在人為,總歸是有第三條路徑。」
趙公明一聲輕嘆,坐在闡教三真人包圍圈中,卻是滿滿的安全感。
他『虛弱』地道一句:「若真有兩教對峙的一日,咱們各自手下留情就是。」
玉鼎真人緩緩點頭,一旁太乙真人卻有些不以為然,但感受到似有人探查此地,並未開口多說。
趙公明似也有察覺,低聲道:「咳,咳咳,貧道這傷,還是要調養調養。」
言罷閉目調息,微弱的氣息不斷輕顫。
黃龍、太乙、玉鼎三真人對視一眼,各自在趙公明身周盤坐。
說不出,到底是趙公明拖延了他們三位,還是他們三位看住了趙公明。
因李長壽此前不斷加深闡截兩教部分仙人的關係,他們幾個也都算熟識,此刻相安無事,相處還算和諧。
但不久後的靈山之地,對峙的闡截仙神,卻又是另一副模樣了。
趙公明無法阻住闡教仙人,截教一方得了金靈聖母之令,手段齊出、神通齊綻。
像呂岳這般靠『積累』搏殺的洪荒毒丹大戶……
直接把這地兒染成了綠的!
西方教早已節節敗退,一處處大陣不斷失守,等闡教仙抵達靈山,整個靈山都被削平,只剩下半截光禿禿的山體立在龜裂的大地上。
聖人道場,慘不忍睹。
靈山大殿漂浮在空中,其內只剩數十名負傷的老道,此刻拼死催發着一座大陣,抵擋着周遭爆發不停的攻勢。
這大陣之上有濃郁的天道之力,成了截教推平靈山的唯一阻礙。
陣眼處,地藏的身影有些虛淺。
他盤腿而坐,閉目凝神,眼皮不斷輕顫,似是忍受着莫大的苦楚,但面容無比堅定。
地藏本已是天道序列之神靈,不應參與大劫之下的大教之爭。
但他還是回來了,騎乘諦聽而來時,曾被截教圍殺,但憑天道護持、扛着諦聽衝進了這座大殿,救下了西方教最後的『血液』。
地藏自知,稍後他應當會被那個男人針對的很慘;
可他終究是靈山弟子,不忍見自己的出身之地就這般蒸發。
看靈山。
綠血染大地,場面何其慘烈壯觀!
西方教聖人親傳、地位等同於地藏這般的大弟子,只剩九個,各個帶傷,六位因強行燃燒元神之力而折損道行,甚至留下了不可逆的道傷。
自三千世界調回來的高手戰死七成,還有兩成趁亂逃了。
靈山原本充門面的普通聖人弟子死傷大半,最後的幾十隻凶獸、妖獸死傷過半,此刻半數已在文淨道人的帶領下躲到了西海。
闡教仙衝來,各自默然不語,佔據靈山東側地帶。
廣成子高呼一聲:「截教同門還請手下留情!同為聖人大教,何不留他們一分香火!」
眾截教仙看向此地教內地位最高的金靈,金靈聖母素手一抬,道道流光自大殿四周回退,又在金靈聖母身後前後、上下排列。
數千高手威勢全開,讓闡教一方也有些吃不消。
金靈剛要開口質問,卻又聽傳聲入耳。
自是李長壽指點她該如何收尾。
金靈聖母面色稍緩,先是收起法身,對廣成子拱拱手,又道:
「廣成子師兄,今日闡教可是為與我人、截二教同仇敵愾,覆滅靈山而來?
此地大殿之中,還有靈山最後一批餘孽,也是靈山半數大弟子之所在。
這份功勞,我截教讓給闡教就是,大家都是道門教派,自遠古便是一家,不必太過客氣。」
廣成子:……
闡教眾仙表情各異,半數都有些尷尬,半數則低頭不語。
廣成子淡然道:「道友這番話綿里藏針,當真讓貧道有些尷尬。」
瓊霄仙子嗤的一笑:「師姐你聽聽,你稱人師兄,人稱你為道友,你把闡教看做是一家,人闡教看咱們可不是一家。」
此言一出,正是殺氣騰騰的截教仙立刻就是瞪眼豎眉,幾乎要朝廣成子衝殺而去。
正此時!
就聽得一聲輕斥自瓊霄身旁傳來,截教群仙齊齊頓住身形,老老實實站在那。
「休得胡鬧。」
瓊霄趕緊低頭一臉委屈狀,小嘴嘟了起來。
卻是雲霄擔心兩教因瓊霄這一句話就直接開戰,及時站出來訓斥了三妹一聲。
效果着實不錯。
雲霄肩頭,那隻小蟲子已是消失不見,自是躲在了能躲之處。
雲霄仙子既已開口,此時也只能順勢向前半步,對廣成子道:
「諸位道友既來,卻不知是何目的?
是保這西方之人,又或是與我截教共進共退,還請廣成子道兄給個說法才是。」
廣成子沉吟幾聲,側旁的赤精子欲向前言說,卻被廣成子抬手阻止。
誰人不知?
他闡教在此時此地阻止截教覆滅西方教,存的是與西方教聖人聯手對抗截教的心思。
今日之事傳出去,他這個闡教大師兄必會被天下鍊氣士所恥笑。
可,如果有其他路走,他又何必如此?
大劫給出的,並不是選擇題。
總歸是要做這惡人,他一人來做,總好過闡教上上下下都來做。
此前倒是不該,將與長庚師弟親善的幾位師弟留在趙公明處。
若是太乙在此地,在自己說出下面這段話時,能出言譏諷幾句。
他們闡教仙需背負的罵名,應當能少許多吧。
廣成子輕輕一嘆,目中光芒閃爍,又露出淡淡笑意,溫聲道:
「今日貧道前來,是為了替西方教求個情。
做事留一線,莫要做的太滿,西方教今日已是死傷殆盡,咱們總不能將接引、准提兩位師叔的衣缽斷了。」
截教不少仙人聞言大怒,此刻紛紛開口:
「廣成子你是什麼意思?喊我等是道友,稱西方聖人為師叔?!」
「闡教若是要與西方教共進退,咱們今日就斗過一場!」
「荒謬!當真荒謬!」
金靈聖母素手一抬,聲浪頓時被蓋了下去。
金靈道:「道友此言,未免有些太過刺耳,今日我截教已是與西方教結下了死仇,若是不能將他們盡數覆滅,後患無窮盡矣。」
「金靈道友可想想,」廣成子道,「截教當真在乎的是西方教此時剩下的這些弟子門人?他們不過數十,大劫怕是都難過。
西方教的兩位聖人,才是截教最應擔心的。
聖人若是不顧一切斬殺截教仙,截教仙何以抵擋?
若留下這些西方教弟子,截教仙等同於握住了西方教聖人的軟肋,若西方教聖人出手,你們也可有所反制。
道理便是這般淺顯。」
金靈聖母秀眉輕蹙。
她倒不是說不過廣成子,或是無法反駁,而是覺得……
這話還挺有道理。
若是西方教聖人成了『光腳的』,當真頗為麻煩。
雲霄仙子見狀,便知金靈如何作想,當下就要站出來,與廣成子分說道理、言說厲害。
但她剛要向前,一縷傳聲已是入耳:
「我來吧,你在大劫中莫要太過顯眼。」
雲霄仙子不由輕抿嘴角,心間划過少許暖流,雖心上人今日一直有些嘮叨,此時又有些霸道,但字字句句都是關切,一言一語都是擔心。
唳
高空有一條金線划過,金鵬的啼叫聲響徹西牛賀洲,一縷玄妙、清淡、均衡的道韻擴散開來。
廣成子略微鬆了口氣;
金靈聖母輕輕撇嘴,卻是不再多言。
金鵬極快地盤旋而下,李長壽站在金鵬背上,用的是太白金星的老神仙皮,手中端着拂塵,面容頗為肅穆。
他到得空中,剛好處在截、闡陣營居中處,也是那靈山大殿正上空。
金鵬盤旋一周,化作天庭金甲神將護在這老神仙背後,面露傲意,又帶威懾。
有道是:
東方太白號金星,匡扶天庭得聲名。
明了本真掌均衡,太清座前悟道性。
李長壽主動現身後,先是對廣成子做了個道揖,而後又對金靈聖母做了個道揖,緩聲道:
「各位師兄師姐,小神可否先插句話,做些小事。」
廣成子笑道:「師弟何必客氣?若今日之事,能由師弟調解,自可周全收場矣。」
李長壽微微一笑,雙目半睜,笑道:
「廣成子師兄這卻是說錯了。
今日我家大法師師兄已是出手,代表我人教在針對西方教之事上支持截教。
小神既來此,便是為了天庭公事,與闡、截、西方三教之爭,並無任何關係。
大劫之下,小神奉命主持此劫難,當不宜輕易發表何種言論。」
話語一頓,李長壽看向懸浮在空中的靈山大殿;
正在殿內打坐的地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面色一變,立刻睜開雙眼。
李長壽卻已甩動拂塵,冷聲呵斥:
「輪迴塔主地藏王,你擅離地府,置輪迴之事於不顧,心存私情、違背當年對天道之諾言,可知自身罪過?」
地藏立刻起身,抬頭透過殿頂凝視李長壽。 : :
李長壽左手張開,濃郁的天道之力自四面八方湧來,化作雲霧、又化作一張大手,直接探向下方,將原本就是依靠天道之力的大陣撕開,將地藏直接握住。
李長壽袖袍飄動,地藏化作流光鑽入李長壽袖中,竟再也無法動彈。
這一瞬,天地頗為安靜。
這般安靜並非是因西方教最後一道防線輕易被破,純粹是因地藏的表現。
被那隻大手握住的瞬間,地藏身周仙光剛要噴涌,卻被某種力量壓制了回去,自身似是毫無反抗,就被李長壽隨意制住。
天道序列的壓制力。
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凡俗道理,卻在這洪荒大世,展露得徹徹底底、一覽無餘。
這,就是天道的規矩!
也是封神大劫中,被封入封神榜的那些仙神,所要遵循的規矩。
收了地藏,李長壽看都不看西方教最後一小撮門人弟子,含笑道:「此地已無事,小神這就回天庭了。」
言罷轉身就走,似是不想在此地耽誤分毫。
「長庚師弟!」
廣成子高呼一聲:「若是公事做完,還請以大師伯二弟子之身份,來論一論今日之事!」
金靈聖母也道:「長庚師弟可否留下做個決斷,我截教今日是要斬草除根還是如何?」
李長壽頓住腳步,面露為難,輕吟幾聲後,又道:
「既如此,我就來說幾句公道話。」
截教仙人們大多笑眯了眼,闡教仙人一個個也是露出『有好戲看』的表情。
李長壽去而復返,帶着金鵬一同落在了兩教陣營中間,與截教數千、闡教數百仙人所站的高度持平。
他低頭看看半截靈山,又看向西方教僅有的家當大殿處。
「這怎麼如此多生面孔?」
李長壽納悶道:「莫非他們不是西方教核心弟子?」
西方教眾仙幾乎瞬間絕望。
金靈聖母冷哼了聲:「師弟你有所不知,這西方教當真好算計。
他們將真正的聖人大弟子都藏起來修行,讓度來的弟子去四處為惡、掠奪財法、承受業障。」
「原來如此。」
李長壽盯着靈山大殿一陣猛看,隨後便笑着點點頭:「嗯,都記下了,大家以後便面熟了嘛。」
廣成子道:「師弟覺得,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置?
我闡教前來,便是為勸說停戰,冤家宜解不宜結。」
李長壽正色道:
「都到了這般地步,怕是已沒有解的可能;不過有一點師兄說的不錯,到此時也該停手了。
西方教自上古而今,強度逍遙仙、強化無緣者,為自身崛起做下諸多惡孽,合該有今日這一劫。
但西方教畢竟是聖人大教,聖人乃洪荒基石,這是我等必須遵從的天地規則。
對天道而言,善惡無定數。
西方教今日還上了他們所欠道門的因果,連本帶利吐出了這些年的賬,吃虧不算小,就此作罷也算妥當。
但……」
李長壽話語一頓,看向殿內迦葉等西方教高手,露出和煦的微笑。
「因果既已了卻,恩怨也當隨風淡去。
西方教各位道友,何不立下天道誓言,自今日起,再不與道門作對,一心重建靈山,重修德行,豈不美哉?」
「李長庚!你莫要欺人太甚!」
有西方教老道跳腳罵道:「我等心中恨意何平!你有本事便殺了貧道!貧!」
咻
嗡!
電光疾閃、仙光亂動。
那老道的『貧』字尚未喊完,一束流光徑直穿透他脖頸,左右各有高手想要阻攔,完全遲了一步。
穿心鎖將老道元神卷出,輕輕一絞直接滅殺。
李長壽右手輕輕擺動,穿心鎖消失於無形之間,他嘴角一撇,低聲喃喃:
「啊,這種要求,修行千年還是第一次聽見。
西方教教風,果然夠別致。」
場中眾仙齊齊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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