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話說的,」安南苦笑着,「我都有些緊張了。」
不管是灰匠還是銀爵士,亦或是雅翁和曜先生……這些古神一個個都無比相信安南。
仿佛只要天車歸來、這個世界即將破滅的未來就能被改變……
這倒也不是無法理解。
蠕蟲這個「理論上只有天車能夠擊殺」,但其實安南心裏也沒譜的敵人姑且不算。
霧界所面臨的另一個大敵,就是如今已經完全破滅的虛界。
隨着虛界逐漸崩潰,來自虛界的「惡魔」,必然會落入這個世界。
這並非是侵略、也不是被召喚,而是在自己所處的世界完全塌陷過後……就自然而然的掉落到了這一層。
這也意味着,他們永遠也無法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因為他們的世界已經被徹底的毀滅了。
這些在已經被毀滅的虛界中徘徊數千年的怨靈,早已被詛咒完全扭曲。他們所剩下的唯一願望就是復仇不計任何代價,也要讓霧界為他們數千年前的行動而付出代價。
因為虛界已經毀滅,這些「惡魔」中的多數都沒有實體。他們是一種「力量」的載體……某種意義上,有點類似於弱化的真理階。
「凡是對這個世界心懷不滿、對整個世界抱有怨恨之心的人,就會吸引這些虛界的孤魂。」
灰匠嘆了口氣:「就算我願意相信人們……但我也不得不承認,和品行能夠被聖骸骨認可的『聖人』相比,無論是在哪樣的時代,都一定是怨恨這個世界、對世界不滿的人更多。
「而這些被惡魔鑽入頭腦的傢伙,就會獲得強大的力量。他們或許會立刻報復這個世界,又或者會好好把自己隱藏起來……但當他們被惡魔盯上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不會改悔了。
「因為遠比他們本身的憎惡和怨恨更深的【恨】,將會徹底污染他們的靈魂。而『恨』如同『愛』一樣,也是會傳遞的……隨着他們所做的惡,這個世界將會變得越來越晦暗無光。
「根據好運小姐的推斷,從虛界惡魔大規模出現開始、最晚兩百年的時間,我們就必須停止紀年法儀式、開始直接干預這個世界,否則社會秩序將會徹底崩潰。」
灰匠認真的說道:「而今年,就是虛界惡魔『大規模出現』的第一年。」
雖然早在幾千年前,虛界的世界之心就已經被燧父奪走。
但世界之心的確實,不會讓虛界立刻崩潰毀滅。而是整個世界都開始飛速變得極端而扭曲、最終一點一點的崩壞。
就如同世界之血抽多了,就會形成灰霧一般。
世界之心被奪走之後,就會到來真正的「世界末日」。
法則將被扭轉、常識被完全顛覆
白天與夜間的溫差每天都會增加數度,海平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颱風上岸之後不僅沒有衰退、反而每天都在增加,地震、海嘯與火山爆發接連不斷的發生……
已經死去的人,拖着一身爛肉復活;還能勉強倖存的所有人都發了瘋……亦或是血肉與無機物融合在一起,形成畸形的怪物。
再往後,世界就開始逐漸斷裂成無數塊。
並非是陸地開裂那麼簡單。而是空間與時間發生了混亂的斷裂……就如同細胞逐漸分裂,又像是車窗玻璃被人拿着錘子一下又一下、砸的越來越碎。
可能一個倖存的怪物走過一個拐角,就會來到兩千年前的時空;隨後它在街道上走着走着,就會莫名其妙掉到五百年前的「未來」。
到了那時……就不止限於「血肉和無機物融合的怪物」了。
整個世界被毀滅的仇恨、憎惡、惡念融合在一起,各種各樣朽爛腐壞的物質拼湊在一起,變成了如同夢魘融合怪般的魔物。
再到後來……就連這融合起來的扭曲身軀,都已經被世界所消融,只剩下了不死不滅的怨魂。
而到了現在,就連容存這些怨魂的、像是魔女結界一樣的破碎空間都已經要徹底消亡了。
這些空間碎片如同流星雨一般,紛紛「墜落」到霧界。
這些惡念也必將污染這個世界因為惡也是能夠被傳遞的,而且傳遞起來比善容易多了。
「我之所以致力於根除這個世界上的絕望、痛苦、憎恨……其實也是在鍛煉。我在鍛煉自我開解,與消化惡意的能力。」
灰匠誠懇的答道:「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天車會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在那時的我看來,願意出手、且有能力承擔這份惡念的,大概只有我、燧父和曜先生了。為了承載未來在惡魔入侵時,百倍於血戰時期的惡意,我必須鍛煉足夠堅韌的心靈。
「作為掌控着【絕望】的神,我決不能在其他神明之前墮落。」
「原來如此……」
安南緩緩點了點頭。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會灰匠會突然作出那種承載「此世全部之惡」的舉動,而且一做就是那麼幾百年。
「那您……過來一趟,具體是為了什麼?」
安南笑道:「不會是專程過來給我解釋的吧?」
「其中一部分的目的,是來給你賠禮道歉的。雖然他不是我,但他給你造成的麻煩、多少也和我有關。如同孩子惹了禍……家長就要出來賠禮。」
灰發少年溫和的說道:「我也做不了其他的什麼事,只能先把『聖骸骨移植』相關的知識給你。等之後,如果你需要幫助……而且信得過我的話,也可以來找我。
「我可以幫你移植聖骸骨。」
「其實他倒也沒有對我造成什麼麻煩。」
安南誠實的說道:「因為他根本就沒成功,但您的好意我還是收下了。到時候我一定會來的……」
他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來?您是說……?」
「就直接來灰塔就好了。」
灰匠輕聲說道:「這就是我來到這裏的第二個目的。」
他說着,身形突然拔高、變得蒼老。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變成了灰教授的模樣。
「如果『灰教授』離開了,這裏的孩子們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灰教授」沉聲道:「特里西諾的確『教授』了他的學生們,給予了他們改變命運的力量……但同時也偷走了他們的夢、以及人生的另外一種可能性。
「如此行徑,根本配不上『教授』這個稱呼。更是侮辱了昔日的白教授喀戎。
「在教授他人知識的同時,更要教會這些孩子們如何做人。要引導他們的夢想,也要幫助他們走過現實的關隘……」
「灰教授」的目光堅毅而沉穩:「既然『灰教授』給了他們改變命運的希望……那麼實現他們願望的這個步驟,就交給我來。
「那兩位女神雖然因他們的愚昧和墮落而厭棄了他們,但在離開之時卻也給他們安排好了一切。
「我沒有那麼強的力量,我無法創造出這麼多能夠改善他們生活的造物……但我的優勢就是,我有足夠的耐心。
「這是我承擔了數百年的惡念所錘鍊出的耐心既然天車歸來,你的使徒們能夠輕易解決這些惡魔、我所鍛煉出的能力也絕不會白費。
「我不會離開灰塔了。接下來,我要將這個墮落、封閉而罪惡的地下世界,通過教育的手段來改造他們。一代又一代的改造他們……要讓他們變得文明,變得懂得尊重律法、規則,懂得尊重他人尤其是弱者的生命。
「雖然這無法彌補那些已經走上了歧路的孩子們,但至少比丟下灰塔、就這麼一去不復返要負責的多。那樣的話只是糾正了一個錯誤,但卻沒有解決一個問題。」
「……但是,您可是神明啊!」
一盤的奈菲爾塔利驚呼道:「就這麼拋棄您的教會……」
「神又如何?」
灰匠反問道:「說到底,什麼才叫『神』呢?這不過是雅瑟蘭人的稱呼……你們祭拜我們、敬仰我們,但這無法改變我們的行為。
「我們不是高高端坐於聖堂之上的木偶泥塑,我們從最開始,就生活在人世之中。與其說是『神明』,我更願意你們稱呼我們為『領主』、『活柱』……而我則更願自認為『長子』。
「我也好,天車御手也好……雅翁、持杯女、神秘女士也好。我們是這個世界的長子,是首先誕生者、是你們的前輩、更是你們的兄長。尊敬兄長、先來者、前輩是最起碼的『傳統』,但倒也不必如此敬拜。
「因為我們不是統治者、也不是剝削者。我們從最開始就是屬於守護的力量……是『通過自己的手段』,守護自己所認知的世界的存在。
「人生苦短。人們光是活着就已經很累了,沒有那麼多的能力和精力為了他人而活。我們也體諒這一點,允許人愚鈍、貪婪、易怒、漂浮不定,允許人心具有惡性。
「但我們卻有着足夠多的時間、足夠多的力量。你們做不到的事,就交由我們來做。」
灰匠鏗鏘有力的答道:「我認為,比起坐在聖堂受人祭拜這才是『神』要做的事、應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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