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安南的聲音落下。
他與白髮少年所處的船長室外,那顆巨大的、冰藍色的瞳孔,也終於照了過來、並且不再移動。
不知為何,安南心中若有明悟。
他沒有移動,只是平靜的接受那光的照耀。
冰藍色的光照在安南背後,打出一道長長的投影、正好將蹲伏在地上的「丹頓」籠罩。
——果不其然。
安南「自我審視」的目光,對如今的安南沒有半分傷害。
之前他在噩夢中所受到的傷害,反而開始不斷被彌補。
而隨着安南的氣息逐漸變得穩定,在安南對面的「丹頓」,卻反而逐漸蜷縮了起來,氣息變得越發衰弱。
七枚恐懼碎片被安南全數集齊。
這個世界有諺語,一個人最多只會連續倒霉七次。因為「七」是幸運與意外之數——他向安南直接出手的機會,一共只有七次。
七次一過,「意外」便結束了。
如今反而是安南的主場了。
那天上的自視之眼,是如同防火牆一般的機制。
它的存在,就是為了尋找、並殺滅「丹頓」這個意識領域的入侵者。
而這個「丹頓」,實際上算是一種「木馬」——他結合了安南的記憶,自然也有部分屬於安南的情感,有部分屬於安南的意志。
他會被判定為「改變了的安南」。
原本來說,他是不會被「自視」之眼掃出來的。
在之前丹頓入侵其他人心靈的時候,用到這種手段時、從未失敗過一次。
然而唯有安南不同。
——安南對自己的形態、對自己的心靈,有着無比的確信與肯定。
安南內心萬分確定,自己絕不會改變……或者說,安南早已知曉自己的變化方向。
哪怕只是中間摻雜了一點雜質,也會被安南立刻毀滅。
……這份對自己的堅定與嚴苛,簡直不像是人類。
「你失敗了。」
安南挑了挑眉,雙手抄在口袋裏俯視着「丹頓」:「知道為什麼失敗嗎?」
「廚師不看菜譜看上兵法了?」
「丹頓」下意識的回應道。
「——喔喔喔,不愧是我!」
然而安南卻對此沒有感到意外與錯愣,反而是伸出手來,非常興奮而愉快的為他用力鼓掌:「接得好!」
「……你不是要殺了我嗎?」
「丹頓」從陰影中抬起頭來,以複雜的目光看向安南:「現在你能做到了。」
「我能。」
安南答道:「但我不相信你。
「我不相信你只要被我殺死在這裏,就會如此簡單的死去——我要更乾淨、更徹底的毀滅你。」
隨着安南的聲音,周圍的世界再度顫動着。
世界再度改變了。
船長室逐漸坍塌、被壓平。立體的世界逐漸化為平面,隨後化為高高的山峰。
那顆冰藍色的瞳孔,變得更為巨大、甚至貫徹天地之間。
但這次,隨着安南一起投入新世界的……還有「丹頓」本身。
他在反客為主的安南面前毫無抵抗能力,被固定在斬首台上。
這站首台的形狀,與安南從蒼白公主那裏見到的一模一樣。
是斬斷不死的審判台。
——它足以將一切終結。
「你為一己私慾,擅自修改他人的記憶。」
安南的聲音,在天空中隆隆的響起。
「你竊奪他人的地位與身份。
「你欺凌弱者,肆意玩弄、蠱惑他人的意志。
「你以『奪取』為生,以『盜竊』為手……你是個心靈的竊賊,丹頓。」
「這是什麼,要審判我嗎?」
「丹頓」忍不住笑道:「但我們奪魂學派的理念便是如此啊。我可是從小被如此教育的嘛。
「都是『人人為我』而已。『個體軟弱而有限,只靠自己一人更是什麼都做不到,必須善於利用他人的力量,才能在這個世界中活下去、才能走得更高』。
「既然目的是利用他人,那麼外殼是否道德、有什麼意義嗎?」
那是如安南一般的詭辯風格。
以混淆概念為刀,以探尋本質為矛。
但安南本身並沒有被他扯着鼻子走。
因為這本身就是屬於安南的智慧。
「的確,利用他人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的——這一本質並沒有錯。這也是人生的一種選擇。」
出乎預料的,安南並沒有否定這件事。
他只是輕聲答道:「只是你習慣了以竊奪為生,習慣了伸手即得的生活,就會讓自己的靈魂變得懶惰、不思進取、不圖改變;
「你自認是強者,隨意玩弄弱者的命運與心靈,就會讓你變得傲慢、行事不再謹慎;
「你對他人的過往不加尊重,就會讓自己的意志也變得軟弱、心靈不夠堅韌。
「在你過去所遇到的每項挑戰中,你都選擇了最為卑劣、最為簡單的答案。而這份逃課,終究將你送到了你親手所造的地獄之中。」
——即是,如今,現在,此處。
「你的失敗是必然的。就算沒有碰到我,也會碰到其他人。而在最後的最後,你終究還是會失敗。
「——因為你原本就是個失敗者,因此才會到我這裏來。」
正是如此。
——失敗。
丹頓對安南所灌輸的全部恐懼,都是各種各樣的、不同場景的、不同類型的【失敗】。
說到底,這是因為丹頓他自己就持有着對失敗的強烈恐懼。
因為他自己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並且他深深的畏懼於自己的失敗,畏懼於以不可阻擋之勢擊敗了自己的貝爾納迪諾……這份恐懼被深深銘刻於大腦深處,至今仍未開釋。
身份被識破的恐懼。
力量無效化的恐懼。
猶豫不決的恐懼。
無力抵抗的恐懼。
自我犧牲的恐懼。
反覆失敗的恐懼。
以及,面對死亡的恐懼。
——啊啊。
原來如此。
一切都明白了。
丹頓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這並非是……安南的恐懼。
而是他自己的恐懼,化為的噩夢。
——因為安南的記憶與丹頓的記憶,被他全部吸取之後,反而混淆了。
雖說要謀殺安南、要困住他的心靈……但丹頓卻本能般的製造了,由自己的恐懼所化的噩夢。
這就是為何有的關卡,安南如此輕易的就通過了的原因。
不是他的夢境控制能力太弱。
而是因為他自己心底對【失敗】的恐懼,仍未消散。
「是啊,我失敗了啊……」
丹頓苦笑着,緩緩將斬首台上的頭顱慢慢垂下。
他玩弄夢境數十年,竟是不如連奪魂巫師都不是的安南對人心的掌握透徹。
這真是,何等的……
在他心生死志的瞬間,頭上高懸的、無繩的斬首之刃呼的落下。
輕而易舉的,將丹頓的脖頸斬斷。
「——何等的諷刺。」
無需讀心。
安南平靜的接着丹頓最後的話,如此說道。
他眼前的世界,瞬間化為一片黑暗。
噩夢:夢中夢——
——完全通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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