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漢軍尚在車師之際,烏孫人卻已經失去了整個伊列水河谷,草原上扎滿了匈奴人的氈帳。道友閣 m.daoyouge.com
沒來得及撤走的烏孫人已經變成了屍體,橫七豎八躺在河邊,昔日的日逐王,如今的「右谷蠡王」先賢撣騎在馬上,以征服者的姿態,審視這片富饒的河谷。
河邊成片的蘆葦花連成白色的浪花,在秋風中搖曳生姿,草原已經漸漸枯黃,但仍能讓牛羊馬匹咀嚼果腹,空氣中飄蕩着牧草的清香夾雜着畜糞淡淡的草腥味兒。而遠處,落日餘暉將山腳下的白樺林點染成金色,再往上是青色的針葉林和雪白的峰頂,一朵黑沉沉的雲正將草原和雪山分隔開來,帶來一場疾風驟雨。
換了匈奴本部,這使節極其乾旱,根本別指望下雨。
先賢撣很滿意,對自己的姊夫,一個長着濃密鬍鬚,瞳孔淡藍的胡將道「烏禪幕,你說的沒錯,這伊列水,確實是整個西域最濕潤富饒的地方。」
烏禪幕是這胡人的姓,名為「須」,他們烏禪幕部落,本是烏孫、康居間的小行國,常常被兩個大行國欺辱侵暴,十多年前,在被烏孫肥王搶掠後,烏禪幕須忍不下去了,索性帶着數千人降了匈奴。
當時的狐鹿姑單于做主,將先賢撣的姐姐嫁給烏禪幕須,讓他帶着部眾安置在右地,隸屬於右谷蠡王。
作為昔日烏孫近鄰,烏禪幕須也沒少羨慕過被烏孫佔據的這塊寶地群山在伊列水東方形成了一個夾角,不但擋住了炎熱的沙漠,還讓伊列水谷地,變成了整個西域最濕潤的地方。來自西方的水氣在山脈高處變成了雲朵,又化為雨雪降落滋養大地,讓伊列河畔鮮花盛開,且就算秋冬亦十分溫暖。
相較於伊列河,不管是龜茲還是車師,都成了乾燥的貧瘠之地。
哪怕先賢撣的曾經的日逐王庭,右賢王的蒲類海,都略有不如。
先賢撣感慨「難怪大月氏為冒頓單于所破,離開河西和蒲類海後,便輾轉來此落腳。」
「也難怪百多年前,隸屬於胡的小部落烏孫,奉老上單于之命擊走月氏,在此繁衍幾代人後,就成了控弦十萬的大國。」
先賢撣看得眼熱,烏禪幕則恨恨道「十多年前,烏孫將我部趕走,而今日,烏孫人也嘗到失去牧場,舉國流浪的滋味了。」
先賢撣萌生了一個想法「烏禪幕,你想回故鄉去麼?「
烏禪幕須嘆息道「我當然想帶着妻、子,回去祭祀烏禪幕部先祖的石冢,但我的故鄉,還在此地西邊很遠。」
先賢撣大笑「若是我將右谷蠡王庭遷到這,立足為伊列水,遲早會幫你打回去!」
烏禪幕須一愣「大王想要遷帳?」
遷徙,這是先賢撣一直在考慮的事。
作為統治西域,站在面對漢朝第一線的小王,從傅介子奪取樓蘭開始,先賢撣就能感覺到,漢人奪取西域,斬斷匈奴右臂的決心,和鐵門關一樣堅定。
鐵門關的存在,讓匈奴永遠失去了西域南部,漢人設立西域都護府後,屯田卒和士兵越來越多,一場決定西域歸屬的大戰,遲早會打響。
而到時候首當其衝的,自然是他的部眾。
先賢撣見識過漢軍的厲害,比起與之正面較量,他寧可將這機會讓給別人,自己尋個安全的地方蓄養力量。
遠離漢軍兵鋒的伊列水,便是上上之選。
他的馬鞭抽打着腳下肥沃的土地「月氏能擊走塞人,烏孫能擊走月氏,我為何就不能擊走烏孫,佔據此地呢?」
烏孫連敗數役,損失了上萬騎,餘部撤往熱海,而其北部的七河夷播海一帶,泥靡和烏就屠公開分裂烏孫,迎接匈奴,自稱「單于外甥」。
就算烏孫能堅持到入冬後,烏孫昆彌肥王也只剩下熱海周邊,而先賢撣,正好可以將部眾從開都水上游遷徙至此,與肥王、泥靡三分烏孫故地。
先賢撣對烏禪幕道「若能以伊列水為駐牧地,不斷吸納周圍牧民,十年之內,就算不靠大單于和右賢王協助,我也能徹底吞併烏孫。「
再往外走,南邊是城郭之邦大宛,在匈奴人眼中,那就是一個提供優良馬種和葡萄酒的奴僕,從來不敢對匈奴說不。而康居國號稱行國大邦,控弦數萬,先賢撣卻不將其放在眼裏。
匈奴雖然不太打得過漢軍,可要凌虐烏孫、康居、大宛,簡直輕而易舉!
是繼續在東方挨打,還是到西方打別人,根本不用選。
等到二三十年後,控弦十萬的,就是他的部落了。
烏禪幕有些擔心「眼饞伊列水富饒的小王不少,大單于和右賢王,會答應將此封給大王麼?」
先賢撣道「我的部眾就在舊日逐王庭,來此不過十日,仗一打完,就讓他們來過冬,先佔住地盤,大單于和右賢王只能認。」
自從詐殺了舊右谷蠡王后,先賢撣產生了一些變化,不再一心為匈奴着想了,開始更多考慮自己的興亡。
更何況,他還能暗地裏和右賢王達成一筆交易
「右谷蠡王庭,甚至日逐王庭,焉耆、危須等向我納貢的屬邦,統統拱手讓給右賢王,往後十幾二十年裏,就讓他擋在我面前,承擔抵禦漢軍兵鋒西進的重任吧!」
「就像我仍為日逐王時,為右部做的事一樣!」
……
到了次日,先賢撣在昔日的烏孫昆彌溫泉行宮,同右賢王等匯合。
匈奴進軍烏孫分兵兩路,一路為先賢撣、烏禪幕的兩萬騎,從開都水上游而來,另一部以右賢王為正,大單于的執政大臣,郝宿王刑未央為副,從右地推進。除了右部諸王聯軍共四萬騎外,還有刑未央與右大且渠、右大將等從單于庭帶來的兩萬騎。
眼下經過數場大戰,烏孫肥王放棄了伊列水,敗退熱海赤谷城,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隨着冬天越來越近,是時候決定去留了。
這場戰爭是右賢王屠耆堂牽頭,他將數年前在龜茲、輪台的失敗全都歸咎於烏孫協助漢軍,此戰欲滅烏孫而後快,只有徹底斬除烏孫對右部側翼的威脅,才能重新奪回西域,樹立右賢王的威名。
奇怪的是,過去一向與他不對付的先賢撣,也附和屠耆堂,極力鼓動繼續用兵,趕在入冬前滅亡烏孫——事到如今,不管烏孫交不交出解憂公主,嘗到了甜頭的匈奴諸王都不願輕易結束戰爭。
但匈奴使者還是要繼續催促,若真讓烏孫交出漢公主,同漢絕交,漢朝興許就會坐視烏孫滅亡而不救。
但刑未央帶來的一個消息,讓戰爭有了新的變數。
「漢軍來了。」
刑未央看着二王道「句林王和溫偶駼王都派人來報,說漢軍數萬人分兩路出塞,蒲類海的游騎則看到數萬騎聚集在那。」
這便是最近的情報,至於韓增攻天山以北右谷蠡王庭,趙充國派任弘智取交河並欲借道焉耆馳援烏孫的事,他們尚不知曉。
蒲類海是右賢王屠耆堂的王庭,眾人都看向他,屠耆堂卻大笑起來。
「我帳下有位來自漢地的吳先生,同我講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我料就漢軍出塞後必像二十年前那樣,進攻蒲類海,遂早早將部眾北遷到金山(阿爾泰山)去了,漢軍撲了個空,想必十分懊惱。」
對匈奴人來說,只要部眾牲畜不失,蒲類海漢軍要佔就占,反正也無法久待,到了冬天整個草原都是大雪,他們還是得灰溜溜回塞內去。
就算漢人氣不過,一把火將秋日的蒲類草原燒了,明年大雨澆下,春風拂過,草原會長得比今年還要好,屠耆堂還得謝謝他們!
雖然漢軍出塞,但右部諸王言談之間,皆神情輕鬆,和漢人打了這麼多年仗,對彼輩常以騎兵出塞一兩千里,襲己方部眾的戰術早已十分熟悉。丁壯控弦之士跟着右賢王、刑未央西征,老弱婦孺牲畜自然要提前北遷安頓好,都不怎麼擔心。
倒是先賢撣心中一驚,但算了算蒲類海到日逐王庭的距離,便又安心了。
「中間還隔着車師、焉耆,漢軍想襲我部眾,也不容易。」
同時先賢撣又念叨起一個人來「多虧了醍醐阿達為右部使者,騙得西羌反漢,讓胡得以在春天時進攻烏孫,奪取車延、惡師之地。」
還得感謝死得正是時候的漢朝皇帝,導致漢軍現在才出塞。
只可惜西羌被漢軍平定後,先賢撣就再也沒聽說過醍醐阿達的消息了。
如今,滅亡烏孫,對大單于、右賢王、先賢撣都有利,三方遂達成一致
「不必搭理漢軍,八萬騎繼續向南,向熱海進發!一舉擊滅烏孫!」
……
而與此同時,熱海之畔的烏孫冬牧場中,烏孫國的翕侯、大將們齊齊朝連吃敗仗後憂心忡忡,終日沉溺於杯中美酒澆愁的肥王翁歸靡請命
「烏孫已失去伊列谷地,失去七河夷播海,熱海不能再失,還請昆彌交出漢公主,以使匈奴退兵!」
……
ps後面情節要捋捋,今天只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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