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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晨光照出雲的隙間,光的邊沿自大地蔓延,推開了青冥的顏色,將遠方的山麓包裹進去。
天空,徐徐炊煙升起,山村人聲嘈雜,有了生氣。
春耕時節已經過去,就算農閒時也要到地里照看,驅趕鳥雀、拔出敗穗。
吃過早飯,良生跟着父親陸老石扛着鋤頭下地,家中幾分薄田距離村子稍遠一點,周圍也都是村里相熟沾親的人,互相打過招呼,各去各家的田裏。
「把溝挖深一點,可以多放點水。」
陸老石囑咐一旁的兒子,父子倆便是在這上午,將幾丈外的溪水引來,經過別人家的田,放到自家田裏,一年的收成好不好,就看這條小溪了。
忙碌一上午,陸良生小腿全是泥垢,坐在田埂看着引來的溪水夾着泥濘,渾濁的緩緩流淌。
那邊,拄着鋤頭看着兒子的神色,以為還在想着買筆的事,心裏多少也有些嘆氣,可人太溫吞老實,半天放不出一個屁來。
走過去在兒子旁邊坐下來:「良生啊,你真想買筆?」
「想。」
低着頭頂少年抬起頭來,稚嫩的臉上擠出笑容:「家裏還是先買驢吧,錢還是不能亂花,這個我知道。」
「家裏省吃儉用,要是買了驢,再做一架驢車,爹就可以幫人拉點貨,農閒時還能多掙點錢。」
陸老石看着懂事的兒子,在他頭頂摸摸:「你也要到娶妻的年紀了,咱家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
父子倆說話間,遠遠的,一聲「爹!」「哥!」的呼喊,一道小身影,甩着兩條麻花辮一搖一晃的跑來。
跨過那條勾出的小溝壑,陸小纖提着籃子、缺口的陶壺在一老一少中間蹲下來,小手從籃子拿出兩塊粗粟磨的饃饃。
「爹、哥,吃飯了。」
又在陶壺裏倒了一碗涼水,遞給陸良生:「給,饃饃很糙,別噎着。」
「那我呢?」陸老石攤開手,旁邊的小姑娘鼓着眼睛,指着哥哥:「等哥哥先喝嘛,爹爹是大人,經得住渴。」
小女兒天真的表情和話語逗得陸老石大笑起來,旁邊滿懷心事的良生也跟着輕笑出聲。
今日早晨的事,其實還在他心裏堵着,夜晚古怪的夢、地上突然出現的畫,令他心中有些不安的同時,也有着迷惑。
午間休息了一陣,陸小纖就在田埂上看着兄長和父親又忙活了片刻,三人才一起回去,這個時候,家裏還有事情要忙,但陸良生心中想要解開的疑惑越發急迫,趁着將母親吩咐的事做完,洗了洗腳,套上那雙破了口的鞋子,飛快的朝山上跑去,沿着熟悉的路徑,上了山道。
沙沙的是腳步聲。
扒開攔路、垂下的樹枝,陸良生尋到了來過幾次,矗有巨石的山壁,青苔攀爬,飛鳥落在枝頭啄食葉子緩緩爬動的青蟲。
「要不要喊上一兩聲?」少年站在巨石對面,手指捏緊有些緊張。
夜風拂過林野,交織的樹枝之間,葉子嘩嘩作響。
猶豫了許久,陸良生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大喊一聲:「高…..高人…..我我來了!」
微微顫抖的聲音在空曠里迴蕩,陡然間,鳥鳴、蟲鳴仿佛在一刻都消失了,除了樹葉撫動的嘩嘩響動,周圍出奇的安靜。
少年的視線陰了陰,抬頭望去,天空變得有些陰沉,一朵游雲將剛才還明媚的太陽遮掩下去。
「這天變得這麼快,莫不是要下雨了?」陸良生想了一下,後退兩步,轉身:「乾脆還是先回去,要是下大雨,就下不了山……」
轉身走出兩步,後方忽聽一聲:「小娃娃,不多等等?」
剛轉身離開的背影停了停,雖然心裏多少有些準備,眼下還是被嚇了一跳,陸良生轉過頭來,看去那塊巨石前方,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灰撲撲袍子的老人。
皺紋橫生的臉上有着微笑,背脊有些微駝,只是那雙眼睛格外明亮,像是兩把利刃刺人眼眸,不敢直視,腰間繫着一隻葫蘆,上面黑色的花紋,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這後生才來一會兒就要走了?承蒙多日款待,老朽也該回敬一二,你可有什麼願望?」
陸良生怔怔站在那裏,聽到這番話,想起昨夜的事,朝老人作揖:「我……我想拜師。」
「拜師?」
那老人走過來,腰間懸掛的葫蘆輕搖,目光盯着少年的臉,片刻:「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陸良生,就住在山下的村里。」良生不敢抬起頭,想着聽村頭老一輩們講的一些故事,將頭垂的更低了一些:「老先生,昨夜….我做了一個夢。」
老人看他一眼,腳步轉開,負着手走去一旁,看着環繞的山壁,嘴角露出笑意:「那是老夫託夢於你的。半月間,每日供奉,可見你心誠,方才叫你過來,既然想拜我為師,你想學什麼?」
「我…..我想學識字。」
那邊,原本昂首望去山野的老人,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甚至有點荒唐的表情看去少年:「識字?拜我為師就是為了識字?」
「啊…..難道先生還要教其他的嗎?」陸良生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你…..」
老人不知說什麼才好,看了對方片刻,袍袖一拂,旁邊一顆石磨般大的石頭,轟的一下飛了起來,砸在不遠一顆樹上,咔嚓脆響,樹枝亂顫中,整顆樹攔腰斷裂倒下。
彈飛的碎片,落在少年腳步滾了滾。
驚得陸良生呆呆的看着這一幕,好半天反應不過來,隨後才顫顫兢兢的抬起臉,看向老人。
似乎很滿意少年人的表情,老人翻了翻袍袖又負到身後,「可願意學?」
說罷,也不管少年同不同意,像變戲法般,手中多了兩本破舊的書冊,飛到陸良生懷裏,後者連忙抱住,看着帶有書香的冊本,怔那裏不知所措。
「為師有傷在身,不能與你多說話,且先回去,今晚睡覺時,記得在窗口點一柱香,便在夢中傳授你學識,包括識字。」
天空陰雲變黑,捲起了大風。
老人揮了揮袍袖:「要下雨了,快些回家,今日之事,莫對任何人說起。」
「是…..的先…..師父。」
一連串的驚駭,打破了陸良生一直以來的認知,抱着那兩本書冊,還是頗有禮貌的向面前的老人躬了躬身,稀里糊塗的朝山下走去。
轟——
雷聲大作,從天際竄了過來,青白的電光之中,站在空曠中的老人,臉色明明滅滅,須白輕撫。
雙唇微張,嚅動。
「好根骨…..少年郎啊…..」
一條長長的舌頭垂到胸前,待到電光過去,那一抹猩紅唰的縮回口中。
********
轟隆隆.....
雷聲滾過山嶺上方。
少年抱着兩本書剛剛下山不久,大雨嘩嘩的落了下來,連忙將懷中的書藏在衣服下,冒着連接天地的雨幕,腳步飛快,回到家中。
陸良生呆呆的坐在床邊,外間,母親已經灶間做着晚飯,妹妹燒火,偶爾與父親說笑的嘈雜傳來,感到了真實感。
之前的經歷,彷如做夢一般。
天色漸漸暗下,直到妹妹小纖趴在門口喊他吃飯,才回過神來。
「馬上就來。」
打發走了妹妹,陸良生又找出藏好的兩本書,才相信之前發生的事不是做夢,重新放好後,換了身衣裳,才去灶間。
一家人圍着灶頭坐下來,只有兩碟小菜,都是院子裏自種的菜,飯是粟,這個年月,官府不收重稅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若要是碰到災害年,這點清湯寡水的飯食都是奢侈的。
晚飯過後,陸良生幫忙收拾了碗筷,回到房間。
外面雨聲嘩嘩落下,順着房檐的茅草,織起珠簾。
黑暗裏,少年點燃了一支香,插在窗口,回到床上,枕着木枕睜大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頂,焚香的氣味鑽入鼻中,隱隱約約能聽到父母在灶房說話。
「良生這孩子,心裏有事,飯都沒吃幾口。」
「還不是想買筆,他懂事的,今天在田間就跟他說了。」
「.…說了有什麼用?跟你一個德行,嘴上同意,心裏不知想成什麼樣了,要是出了個讀書人,你們老陸家祖墳都要冒青煙,」
外面天色基本黑盡,只有灶頭還有點沒燃盡的柴火,映着沉默的陸老石,掰斷一根干枝丟進火里。
「咱們家供不起讀書人。」
對面,刷鍋的婦人停下手,濕漉的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漬,目光丈夫:「那就買一頭老驢,剩下的錢,給良生買一杆筆,買本冊子。」
「婦人之見,他又不識字。」
「寫着寫着,就會了嘛,就這麼定了,過幾天跟大夥一起去富水縣的時候,把良生也帶上。」
搖曳的火光里,陸老石起身離開,檐下的雨水濺到褲腿,走到偏間的門口,看了一眼,已經睡着的兒子,嘆了口氣,轉身回去,坐到灶房門口,將妻子白天編剩下的籮筐,拿在手中繼續編下去,大抵趕在趕集的時候,多弄一些出來。
......
風吹雨點飄進窗欞,徐徐飄着的焚香搖了搖,吹向陷入夢鄉的身影。
緊閉的眼皮下,眼眸陡然轉動起來,消瘦白皙的臉頰像是被風吹出一個小酒窩,慢慢的游移。
「陸良生......」
老人的聲音響起,那天的夢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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