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好好想想……如果那位明公真的把你放在了心上,怎麼會為了掩藏他自己的行蹤,在貴妃派人上山前直接一把火燒了東林寺?這不是明擺着告訴有心人,你的背景有問題?」
聽到「明公」二字,林婕妤的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陰冷。讀字閣 m.duzige.com
可這時的她反而收起了先前的怒意,又像往常一樣,神情淡泊地走到了一旁,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東林寺的火情不是早就有論斷了嗎,是寺里的沙彌夜讀,導致了意外——」
「娘娘!」賈遇春忍不住喊了一聲,「這種話說出來到底有誰會信?」
「皇上信啊。」林婕妤聲音輕快,她身下兩條細長的小腿悠閒地交疊在一處,「皇上信,不就夠了?」
「皇上真的信嗎?他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賈遇春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來日娘娘身世暴露,還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
「賈公公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對着光,林婕妤翻過手背,仔細端詳自己的指甲,「我身世怎麼了?不過就是從教坊司長起來,從小沒見過什麼世面,所以言行舉止都沒得半點規矩——」
賈遇春沿着鐵窗又向林婕妤的方向平移了幾步,「娘娘,您就別再瞞我了。」
「我又瞞了公公什麼?」
「百花涯的沈姨……我這幾天,也找人去拜訪過了。」賈遇春低聲道,「娘娘送我的鼻煙壺,應該也是出自她的手筆吧。」
「沈姨」兩個字像是一把利劍,惡狠狠地刺在了林婕妤的心口,讓她的整張臉頓時失了幾分血色——這宮裏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人們只知道她在教坊司暗無天日的下設作坊里給人做了十幾年的針線,然後一朝入宮,被建熙帝看中。
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是一張偽造的白板,她也一直藏得很好……
更不要說他先前口中提到的「明公」。
林婕妤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根毫毛都泛起了警戒,她第一次聚精會神地看向了眼前的這個閹人,那目光幾乎想要將他穿透。
「……什麼鼻煙壺,我何時送過什麼鼻煙壺?」
賈遇春有些痛苦地看向她,「娘娘,您是在考驗我嗎?還是在氣我來得太晚了?」
林婕妤無聲地笑了笑,從一旁的食盒裏隨手拿起了一支金步搖,在手中緩緩地晃蕩。
牢門外的賈遇春緩緩跪了下來,他低着頭,輕聲道,「我第一次為娘娘辦事,是在七個月前,但我第一次見娘娘,卻是在兩年前,您第一次進宮的時候……」
林婕妤捏着金步搖的手再一次停住了。
「那天我跟着黃公公去甲字庫辦事,當時是個陰天,我記得。黃公公和甲字庫的人在屋子裏談話,我在外頭候着,然後娘娘就過來了。」
「十多個織補娘子嘰嘰喳喳地往外走,我只覺得她們吵鬧。我在門邊循聲看了看……」賈遇春的聲音忽然斷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帶着幾分回憶的欣快開口道,「我記得娘娘那天穿着一身鴉青色的粗布衣裳,不笑,也不和誰說話,就抱着包袱,一個人走在人群的最後邊。
「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小姑娘,看起來孤孤單單的,真是怪叫人心疼的。」
林婕妤笑了一聲。
賈遇春吸了吸鼻子,又接着道,「後來沒過多久,娘娘就進宮了。其實我覺得也是,娘娘這麼天仙似的人,不該一輩子在教坊司里給人做縫縫補補的事情,我打心眼兒里替您高興。可我又聽說,哪個宮哪個宮的貴人看您不順眼給您使絆子了,哪個宮哪個宮的妃嬪傳你的閒話,背地裏恥笑娘娘您的出身……」
賈遇春抬起了頭,「我也說不上為什麼,心裏就是記掛着這些事情,壓在心頭壓得難受。後來又聽說那些個貴人、妃嬪都被皇上責罰了,這口氣就舒坦了……好幾次我在宮裏遠遠碰見了娘娘,綾羅綢緞製成的衣服穿在您身上,真是好看極了……」
「但最好看的,還是娘娘的笑臉。」賈遇春微紅了臉,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您笑得和這宮裏的女人全不一樣。」
林婕妤輕輕捋了捋身前的髮絲,「是嗎?我是怎麼笑的?」
「您笑起來,又張揚,又灑脫,可又柔媚到了骨子裏,半點不藏着掖着。」賈遇春抬起頭,眼中帶着發亮的真誠,「……我說這些,娘娘不要覺得冒犯,我從來不敢對娘娘有半點非分之想,我知道娘娘過去喜歡逗我就和喜歡逗那些貓兒狗兒是一樣的。可我做夢都想做娘娘懷裏的一條狗,只要能陪在娘娘身邊就好了……」
林婕妤望着賈遇春,目光中帶着幾分唏噓,「這些話,你對旁人說起過嗎?」
賈遇春搖了搖頭,「黃公公先前看出過一些端倪,還給我提過醒兒。我當時似是想了個明白,可後來又見了娘娘,所有的明白也就不明白了……」
林婕妤低頭笑了笑,「你進來說話吧。」
「誒……」賈遇春愣了一下,「進來……?」
林婕妤輕輕晃了晃腳,「到這兒來。」
這一幕仿佛已經發生了無數次,賈遇春本能地打了個抖,連忙搖頭道,「我……我不能……我不能……」
「這兒也沒有旁人,」林婕妤的聲音轉柔轉低,「再說……本宮手冷了。」
鬼使神差地,賈遇春站了起來。
隔着鐵柵欄,他看見林婕妤像往昔一樣露出了微笑,這笑容有着攝人心魄的美,等他回過神來,已經頭重腳輕地推開了虛掩的牢門。
邁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許多。
林婕妤向着他伸出了手,賈遇春連着向前快走了四五步,整個人跪倒在林婕妤的腳邊,兩手緊握住林婕妤的五指——她的手指好像永遠都是這麼冰冰涼涼的,如同冷血的蛇。
他將這隻冰冷的手捂在自己的熱臉上,滾燙的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下來,又被它輕輕拭去。
這條蛇緩慢地從賈遇春的手裏抽離,慢慢地探向他的脖子。
「賈公公想怎麼救我?」
賈遇春抬頭望着眼前的美人,「我已經安排好了,今日是順貞門探親的日子,傍晚時宮裏會運六車贈禮出神武門,到時有人會來這裏接應,我今晚就能將娘娘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出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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