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天下只有真正了解七進劍的人才知道,之所以這一進並沒有分成「穿雲」和「破霧」兩招,而是只稱作穿雲,因為這兩招,本就是一招。筆神閣 bishenge.com
穿雲破霧,穿雲則破霧,破霧亦穿雲。
劍尖上的力量猶如透紙一般穿透宣花斧的斧面直壓程雙斧,程雙斧怪叫了一聲,整個人往後直退,身後戰馬嘶鳴之中,他撞在了之前那名騎兵拋下的戰馬身上,竟硬生生地把戰馬撞出老遠!
那匹倒霉的戰馬在橫飛出去的過程中甚至還撞倒了三名唐軍和一名墨家騎兵,四人儘是骨骼崩裂而死,死相悽慘。
而程雙斧沒有受傷,只是在地上狼狽地打了幾個滾,沾了滿身灰塵,才終於止住了後退之勢。
也是到了這時,秦軻的這一劍才堪堪刺到了盡頭,遙遙地指着程雙斧,劍尖嗡嗡顫抖。
程雙斧心有餘悸地看着秦軻手中的菩薩劍,卻因為後怕而激起了一股憤怒,他握着宣花斧,破口大罵:「臭小子!真想弄死你爺爺?」
秦軻此時也不好受,他用出這一劍,不但耗盡了全身氣血,更是強忍住了之前胸口和肩頭仿佛快要崩裂散架的疼痛。
心臟猛烈跳動着,一股噁心感涌到了喉間,之前吃下去的麵餅和水都差點要被他吐出來。
兩人交鋒不過是一個照面的事情,可他的一身皮甲已被汗水打濕,黏在身上,好像一隻緊緊束縛着他的牛皮口袋。
他眼神里滿是失望,儘管那夜敗給高長恭之後他有些喪氣,但後來多想想也就釋懷了,畢竟不知多少高手都曾敗在這位天下聞名的荊吳戰神手下,如今他再次被逼到山窮水盡,用上了七進劍的第四進穿雲破霧,可還是沒能刺死面前這個魁梧漢子。
難道小宗師與小宗師之間也有差距?明明公輸察當初還在他的七進劍之下吃過一次虧……
秦軻可以預見的是,接下來等待他的,將會是如山崩地裂般的反撲。
黑色騎兵仍然在唐軍之中四處衝殺,所到之處,都是一片混亂,唐軍早已經失去了戰意,有的丟了兵器,有的抱着腦袋,四散奔逃。
六名秦軻的親衛騎兵看出程雙斧的厲害,不再如之前那兩人一樣盲目靠近,而是拉開了距離,不斷地使用弩箭牽制着程雙斧。
但程雙斧站在中心巍然不動,「叮叮叮」的聲音之中,宣花斧在他身前揮動猶如一陣狂風,弩機射出的弩箭只是略微一碰,就頹然落地,斷成數截。
「將軍!快跑!」六名墨家騎兵不斷地扣動扳機的同時,還不斷地呼喝,
趁着他們重新上箭的時候,程雙斧張牙舞爪地再次向着秦軻沖了過來。
秦軻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他半睜着眼睛,好像睏倦得即將睡着了一般。
「小宗師都還不算的臭小子,用出剛剛那一劍,鐵打的身子也該脫力了吧……」程雙斧低聲嘀咕着。
他距離秦軻大約三十步,這段路看起來很長,可對於小宗師來說,不過是一呼一吸之間便可到達。
隨着他猛地抬起右腿重重跺下,「轟」一聲響!腳下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塊竟被他這一腳踏成了粉末,黃土硬結的地面上立時出現了一隻一寸多深的腳印!
秦軻眼見程雙斧直衝而來,微微咬牙,正打算提起菩薩劍應對,卻只感覺自己右臂一陣酸麻,竟是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了,只能站在原地傻傻發呆。
全身像被抽乾了氣血一般虛弱不堪,剛剛強行運轉氣血衝擊經脈的副作用也逐漸蔓延全身,他捂着胸口單膝跪了下來,一手還緊握着菩薩劍的劍柄,劍尖點在地上,撐住了他半身的重量。
程雙斧的臉越來越近,秦軻抬頭,清晰地看見了他的臉、他那雙狠厲的眼,還有額頭爆出的根根青筋……
宣花雙斧近在眼前了,帶着仿若能劈開天地的氣勢,幾乎一瞬間遮蔽了天上的日光!
但秦軻無所畏懼,嘴角微微上揚,輕笑了一聲。
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但他仍然聽見了急促迴響的馬蹄聲。
有一個人已經到了。
「阿軻!」一聲爆喝猶如驚雷,隨即一道凌厲的光芒閃至。
程雙斧皺了皺眉,宣花斧不再對準秦軻,而是立刻轉向左邊,使出一記橫斬,準確地格擋開一把長柄的戰戟。
戰戟倒轉着飛了出去。
阿布氣血早已經灌注全身,雙腿在馬鞍上一踏,整個人飛至半空,伸手接住了長戟末端,全身旋轉,轉出一串可怕的利芒,向着程雙斧接連不斷地揮斬而去。
「哦?又來了個小兔崽子?」程雙斧哼了一聲,一路向後退卻避開長戟那狂風掃落葉般的攻勢。
等他站定下來卻是毫不畏懼,笑嘆道:「嘿嘿,真沒想到一支千把人的黑騎里竟藏着兩個修行不俗的小崽子,這年頭修行者也太不值錢了吧?」
不過這時可不是感嘆的時候,阿布早在亂軍之中看見了秦軻這邊的步步危機的情勢,他的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喉嚨眼。
一路衝殺過來的他氣勢洶洶,手中長戟也額外帶上了幾分怒氣。
高長恭教給阿布的都是基於戰場搏殺的招數,自然而然都帶着一股殺伐之氣,橫劈挑擊一通竟短暫地壓制住了程雙斧剛剛的跋扈。
程雙斧接了他幾招,感覺到阿布的力量渾厚,知道他和自己很可能走的是一個路數。
雖然他自信可以在短時間內勝過他,但當他眼見周圍的戰事場面,墨家騎兵已經徹底得了上風,反觀他唐軍半數潰散半數死傷……
大勢已去。
一開始,他想以雷霆之勢擊殺墨家騎兵的統帥,再趁着墨家騎兵混亂的時候,趁勢反擊,可時機稍縱即逝,他沒想到秦軻看起來乳臭未乾的樣子,竟能堅持這麼久,更沒想到在秦軻脫力落敗之後會橫空再殺出一位。
即便殺了這兩位又能如何?
程雙斧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他不能再等了。
等到黑騎弩箭連發,再接輪番衝殺滾滾如黑潮般,他即便不死恐怕也得脫一層皮了。
想到這裏他打定了主意,眼見阿布不依不饒地橫劈而來,他再次往後撤了幾步,心想:老子可是屠夫將軍啊!除了殺豬,老子殺人可也沒手軟過,小兔崽子們一個一個不要命似的,難不成我這八年的小宗師是做擺設的不成?
他冷哼一聲,宣花斧交錯之間,力量節節攀升,一下子抵擋住阿布的攻勢。
緊接着,他連進三步,一斧劈砍在長戟中斷,另一隻手將斧面斜斜地摩擦而上,向着阿布的手指削去。
阿布眼見斧刃不斷靠近,立刻鬆開了右手,任由長戟墜落了一截,同時左手一接,再度把長戟抄在了手中。
但程雙斧的動作遠比他想像得更快!
阿布只覺眼前一花,一隻碩大的腳板已經近了他一尺之內,隨着那隻腳踢中他的手臂,阿布悶哼一聲,幾乎站立不住。
「孫子們嘿!爺爺今天不陪你們玩兒了!」程雙斧踢中之後,迅速往後大跳一步,竟是調轉了方向騰空躍起,一起一落之間,他躍上了一匹戰馬,一扯馬韁,跟着大批唐軍一同潰散而去。
六名秦軻的親衛正想追擊,卻聽見身後一聲吶喊,阿佈道:「別追了!追上去也是送死!」
六人面面相覷,終究放下了馬韁。
「阿軻。」眼見程雙斧的背影消失在唐軍奔逃的煙塵里,阿布慌忙奔到秦軻的身旁,一手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另一隻手已經摁住了他的心口。
感受了片刻他胸腔仍然有力的心跳,阿布緩緩鬆了一口氣,但眼見秦軻垂喪着好像一根破布條般的右臂,心思又沉了下去。
「阿軻,疼不疼?」阿布單肩架着秦軻,攙扶他緩緩地原地坐下,「手臂還能動麼?」
秦軻虛弱地看了一眼阿布,渾身最後一絲力氣也流失了,一下子倒進了他結實的臂彎里,腦中一片混沌,昏沉欲睡。
好半天,他閉着眼睛勉強地扯動了一下嘴角,笑道:「哪哪都疼,渾身都動不了了。」
說完,他歪着腦袋,竟昏了過去。
等到阿布扯開他的皮甲,才震驚地發現秦軻右臂青紫一片,肩膀處像一隻被壓爛的柿子,滲出的血液都是深紅色的。
剛剛程雙斧的最後一斬到底傷到了他的筋骨,只是不知這一傷害會否對他將來的修行有什麼影響,阿布抬起頭,對兩邊圍過來的人喊道:「快!布條、夾板、金創藥。」
親衛隊立刻從隨身背囊里拿出專門用於裹傷的布條,一人將貼身存放的金瘡藥遞了過來,大家的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凝重和擔憂。
阿布看着手裏的布條和藥瓶愣了一會,眼下卻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雖說他曾在太學堂學過一些基礎醫術,也因為修鍊氣血的原因懂一點經脈穴位什麼的,可真讓他治這樣嚴重的內外傷,他也沒有半點經驗和把握。
想來只能用應付跌打損傷的醫術試試,儘可能地先打散淤血,固定筋骨再說。
他抹了一些金瘡藥在秦軻滲血的地方,想了想,索性把整瓶金創藥都給倒了出來,沾滿了布條的內里,一層一層地裹緊他的整條右臂,等到他精心打完最後一個結,抬頭向四面環顧,戰場早已塵埃落定,風中傳來濃重的血腥氣和焦糊味。
他低聲對親衛幾人道:「傳令,燒掉糧草,馬匹能帶走的都帶走……所有人,先聽我指揮……咳咳咳……」
他突然咳嗽起來,猛地吐出一口血,染紅了腳下的一叢枯草。
剛剛程雙斧離去前的一腳似乎也傷了他的內里,他還想再咳,卻立即捂住嘴強行將一口腥甜給咽了回去。
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已變得沙啞:「事急從權,我們暫且不能分兵……至於全軍皆斬的事情,我到時自會跟王將軍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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