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磊接到衛疏蒙的判決通知書的時候,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地的執法機關在經過籠統的調查後,已經把衛疏蒙收監,甚至連穆孝文和陸皓凡在審判之後也沒能再見到他。在穆孝文的合作下,衛疏蒙雖然用非常精密的謊言保護了陸皓凡,但自己卻不得不接受兩個月緩刑後的死刑。袁磊去探望衛疏蒙之前把所有相關的新聞和消息,都利用自己的職權全部強壓了下來。他不能讓學校的任何一個人知道衛疏蒙的事情,且不說這件事的真實性,光說衛疏蒙本人對玩具宮的影響,就足夠袁磊花大把的功夫來把這件事情徹底埋起來。其次,袁磊非常清楚雖然衛疏蒙平時頑劣不堪,對人對事都比同齡人果敢大膽,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兇殘暴力的人,以至於會面對十五個普通人下如此毒手。不是他做的,他卻認罪了。那麼其間必有隱情,這是袁磊必須要搞清楚的事,所以他暫時放下了手裏的工作,親自到監獄看望衛疏蒙。
瑞特里星球的監獄使用的是統一的規格,監獄中的每一個人都被單獨關在一個四面是玻璃的房間裏,除了自己,他們看不到毗鄰他們的其他人。房間中設備齊全,和賓館無異,但他們每用房間中的一樣設備,比如牙膏或者牙刷,飲水機和自助點餐枱,甚至想要屏蔽外界的噪音,都需要一定的勞動點數,並且他們不知道這些設備需要多少的勞動點數。一進入監獄,每一個人會有一個基礎的勞動點數,根據犯罪程度的不同會有細微差別。經過衛疏蒙觀察和計算,最多的基礎勞動點數可以支持犯人使用一次牙膏和牙刷,並漱口一次,屏蔽一次噪音,開關一次排風和溫度調節器。除此之外,連使用一次被褥都不夠用。
所謂勞動點數,是指他們每天都會被允許外出三小時,在這三小時中,他們在一定區域內,可以用任何合法勞動途徑來獲取勞動點數,這些點數不是真正的錢,只是數字,但卻在孤獨的監獄生活中維持着他們每一天的生活。這段時間,也是所有犯人唯一可以交流的時間,其餘的二十一個小時中,他們被完全隔絕,獨處且完全沒有交流的機會。一旦勞動點數用盡,無論你是否將被執行死刑,都會面臨死亡。所有人不知道自己初始的勞動點數,不知道自己剩餘的勞動點數,不知道使用什麼設備會消耗多少勞動點數,不知道別人的勞動點數,也不知道自己的勞動點數總量。所以,他們時刻生活在緊張和疲倦的狀態中,不知何時自己的勞動點數會花光,什麼時候會死亡。因此,他們拼命地勞動和工作,竭盡全力地儘量少的使用各種各樣的資源。
現在衛疏蒙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他剛剛住進自己的玻璃房兩天,但他的勞動點數卻幾乎成為了這裏最高的人。他很享受這裏的生活,用他的話來講,這裏比玩具宮舒服多了,每天只需要在外面逛三個小時,勞動點數的計數顯示器就會「蹭蹭蹭」地狂漲好幾個零,吃喝玩樂都不用愁。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賺取勞動點數的,正如每一個人也看不到自己和別人的勞動點數的總量一樣。
袁磊看着監控中的衛疏蒙矯健地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和他依舊松松爽爽的笑容,舒展了自己的眉頭,無論在哪裏,衛疏蒙都是衛疏蒙,他的心性不會因為任何困難和失敗而受到影響。
「a10107,有訪客。」衛疏蒙剛剛結束了這一天三個小時的「勞動時間」,便被監控中心的聲控器傳喚。他知道無論是穆孝文還是陸皓凡都沒有權限見到自己,這個人多半是擔心自己安全和學校聲譽的校長。
「校長……」衛疏蒙真正見到袁磊的時候,並沒有想像中理直氣壯,畢竟他給學校和校長都帶來很大的麻煩。
「坐吧。」袁磊的面容通過視頻屏幕出現在衛疏蒙面前。
「校長……關於實情,您不必再問了,您只要知道目前的狀況,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就可以了。」衛疏蒙深知袁磊也是一條老狐狸,於是也沒有繼續掩飾。
「那你打算就這樣去死嗎?」袁磊用手指點了兩下桌子,以袁磊的聰明才智和豐富的閱歷,他早已把這件事反覆思考了幾遍,雖然他不知道衛疏蒙具體隱瞞了什麼,但是他很清楚衛疏蒙所謂的「最好的結果」並不是誇大其詞的說法。他擔心的只是如何讓衛疏蒙全身而退。
「不,我只是打算重新開始,死去的只是衛疏蒙這個身份,而不是我。」衛疏蒙從進入監獄的一刻起,就開始周密地佈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逃生計劃。這個監獄是由計算機程序完全監控管理的,好處是杜絕了人與人之間互通關係的地下活動,只有具有一定身份驗證的人,才能進入監獄的控制系統,見到監獄中的犯人。但壞處是沒有一個系統是沒有缺陷的,因此一旦有人清楚了程序的流程,他便能很快地尋找到漏洞,並通過這些漏洞,讓自己安全地逃離監獄。衛疏蒙顯然是第一個找到漏洞的人。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第一次進入監獄時,每一個人會有一個基礎的勞動點數,這個基礎數字,會在犯人第一次獲得其他類型的勞動點數時自動清零,衛疏蒙想到的逃離監獄的方法便和此有關。這就不得不提到衛疏蒙獲取勞動點數的手段。
所有的犯人幾乎都會通過體力和腦力勞動的方式賺取一定的勞動點數,例如代替機械進行重複的機械運動,為能量中心供應能量,或者出售技術。但衛疏蒙採取的方式不是這兩種中的任何一種,他抓住了監獄中人們的心理來獲得勞動點數。他和這裏的每一個人做交易,你在我這裏存儲多少的勞動點數,在你需要的時候,也可以從我這裏原封不動地拿回去。存儲的勞動點數越多,返回的勞動點數也就越多。因為每一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勞動點數還有多少,因為害怕用盡勞動點數而死亡,所以他們認為存儲一部分的勞動點數會相對安全。當他們感受到危機,或是他們想花一大筆勞動點數去得到一些福利時,這筆存儲的勞動點數便會發揮效用。正如人類曾經把錢放入銀行或者買股票,以積累或賺取財富的概念類似。
而當衛疏蒙做這些交易的時候,他所擁有的勞動點數全部都是別人附加給他的。只要在死刑執行以前,他把所有的勞動點數悉數返還回每個人的手裏,那麼此刻他的勞動點數在系統統計中便歸為零,也就顯示為死亡。但實際上,他初始的勞動點數並沒有絲毫消耗,所以他的本身不會因為勞動點數歸零而死亡。這些潛在的系統規則,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發現,一切都是衛疏蒙依靠邏輯推測出來的。
衛疏蒙畫了一張流程圖來表述自己的想法,袁磊對他的舉動只能用「目瞪口呆」四個字來形容,原來衛疏蒙早已安排了一切。
「如你所願,兩個月以後,衛疏蒙會在瑞特里星球消失。那你本人呢?你怎麼向學校交待,怎麼向你的朋友和同學交代?」袁磊當然也不忍心衛疏蒙有事,既然他能夠設計出這樣精確的方案出逃,自己又何必阻攔。
「我總會再回來的,校長。給你添麻煩了。」衛疏蒙忽然站起來,向屏幕中的袁磊鞠了一躬。
「你想保護的究竟是什麼?」衛疏蒙為這件事可以說是煞費苦心,袁磊猜到必然與陸皓凡有關,因為案發現場只有他們二人。
「我不想有人為我而走錯路。」袁磊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衛疏蒙,路是你自己選的,希望你永遠不要後悔。我走了。既然你離開了玩具宮,就不要再回來,我會和學校里的人說,你去了其他星球交換。」
「校長,謝謝你。」衛疏蒙在視頻圖像消失之前,返回了屬於自己的玻璃屋子。
「陸皓凡,校長來了,我們明天要一同回學校。」穆孝文對獨自坐在天台上的陸皓凡說,自從衛疏蒙的審判結束後,陸皓凡沒有說過一句話。
「老大怎麼辦?」陸皓凡依舊背對着穆孝文,把頭深深埋進了自己的膝蓋。
「阿蒙會有辦法出來,但我們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見不到他。只要他還活着,他就一定會回來看我們;只要他認為自己堅持的是正確的,就沒有什麼值得我們替他感到遺憾的。」穆孝文把自己的手放在陸皓凡肩膀上。陸皓凡的肩膀抖動了兩下,他緩緩轉過頭,穆孝文看得出,他的眼睛有些紅腫,應該是近幾天都沒有休息,裏面充滿了血絲和渾濁的液體。接着陸皓凡忽然轉身摟住穆孝文的肩膀,「大哥,我什麼都知道。」穆孝文摟着他的手臂停滯了一下,「老大為我做了什麼,我都明白。儘管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很清楚老大的決定是為了守護什麼。大哥……我應該怎麼做?」
「相信他,相信你自己,讓他相信他所堅持的都是值得的。」穆孝文能想像得出在短短兩三天內,陸皓凡的心裏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他很清楚衛疏蒙的謊言是為了保護自己,因為撒旦之眼的控制,他違心地傷害了無辜的人,而這份罪行所帶來的懲罰和重責,又強加給了更加無辜的衛疏蒙。他恨撒旦之眼的行為,更狠自己的失控。陸皓凡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選擇坦白真相,還是讓衛疏蒙繼續承受一切。如果坦白,那麼衛疏蒙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費了。如果不坦白,衛疏蒙這個名字就要一輩子背負「殺人」的罪名。「衛疏蒙」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穆孝文摟緊了陸皓凡,盡力給他自己的溫暖和寬慰。
「大哥,謝謝你,我知道你是最了解老大的人,我會和你一起等老大回來。」晶瑩的淚滴從陸皓凡的眼眶滾落下來,他閉上了咖啡色的雙眼,把自己心底的不甘和憤怒壓製得傳喘不過氣來。
衛疏蒙就這樣突然消失在玩具宮,消失在瑞特里星球,在董三川、袁斌、陳星宇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蒸發了。他們不知道真相,也不相信袁磊給出的藉口,他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衛疏蒙走了。他的離開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每一個人都同樣期待和他再次的相遇。
被關了五十幾天後,死刑執行前,衛疏蒙終於離開了封閉他的那間玻璃屋。他的勞動點數在死刑的前一天全部歸零,系統顯示他的生存狀態為已死亡,所以將他的「屍體」運送到了指定地點。但事實上,衛疏蒙當然沒有死,他順着信息運輸軌道,終於回到了現實的世界。這種監獄事實上是虛擬的,所有的犯人只是生活在一台電子系統的程序中。意識和身體被強制分開,意識像編碼一樣被輸入系統,而人體本身被放置、封鎖在一個大型的高級病房中。衛疏蒙重新活動了一下真正屬於自己的手腳,直接用瞬間移動的方式離開了病房。木系長老湯嘉木早就為他準備了另一具身體代替真正的衛疏蒙躺在病床上。既然系統中顯示該犯人意識已死亡,那麼很快,這具屍體也會被掩埋了。於是,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衛疏蒙已經在瑞特里星球隱身了,他會換一個身份,換一張身份證晶卡,換一張面容,換一種生活方式得到重生。
次日,玩具宮附近出現了一個臉上戴着只有一半面具的人,他的面具遮住了右半邊臉,露出精緻而迷人的左臉,看上去很秀氣。但擋住臉的面具卻閃着刺眼光芒的深藍色,十分詭異。他停在玩具宮的入口處,身邊經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他終於還是收住了腳,沒有繼續往前走。站在原地停留了幾秒後,他還是轉身遠遠地走開了。
「阿蒙……」剛走出幾步,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在叫他以前的名字。但他沒有停住,也沒有回頭,就好像沒有聽見一樣,繼續向反方向走去。穆孝文終於錯過了唯一一次見到他真實模樣的機會。
以前的衛疏蒙現在蹲在冰雪堆積的青合族結界,用左手輕輕摘下了自己臉上深藍色的面具,冰片和雪水映着他被火燒壞的面容,他現在的名字叫安臣,身份晶卡上的居民身份是普通商人。安臣對一切都感到很滿意,所以嘴角牽起一個柔美的微笑,如果這時,你只看他的左臉,會以為他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但如果很不幸的是,你看到了他的右臉,你只會感到恐怖和害怕。恰好這時,五大長老都接到開會的命令來到結界中。他們都看到了安臣真正的臉。
「族長……」第一個發出驚呼的是水系長老陳儀水,他們所看到的右半張臉佈滿了被火灼傷後的傷痕、而且不止是一次被火燒傷過的痕跡,他們已經完全辨認不出這半張臉本來的面目。陳儀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湯嘉木馬上用自己的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嚇着老師了吧……」安臣一邊淡淡地說一邊站了起來,順手把深藍色的半張面具重新戴回臉上。「這樣就不恐怖了。」當另外五個人看到安臣整張臉的時候,都一種說不出的心疼。他原本的面貌精緻而細膩,五官的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無可挑剔——美,很美。但是,這只是他的半張臉而已。「不用害怕,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既然衛疏蒙已經死了,那麼我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族長……你的臉……」陳儀水很難把前一秒看到的半張臉,和後一秒看到的半張臉聯繫到一起,但這就是一個人完整的面容。
「沒事,是我自己弄的。」安臣把自己完全包裹在一件肥大的黑色風衣里,除了左臉和左手之外,他所有的皮膚都纏繞在黑色的綢緞里,包括他的右手。忽然安臣用左手摘下了自己右手上的黑色手套。然後,一向沉穩自持的五大長老瞬間沉默了,他們都紛紛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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