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歸途 第5章 規誡

    心宮淺夏冒着暴雨出去了，留下的人們在餐具被收拾起來之後，卻陷入了沉默，前面的話題並沒有繼續下去。

    「十點半了。」

    忽然霍英壠在看了一眼手錶之後便站起身，用有些生硬的語氣說：「一般這個時候，父親應該會出來主持一下局面了吧？各位清楚父親現在的身體狀況嗎？」

    「父親的身體不是很好，大概會晚一點。有什麼需要着急的嗎？」菲莉希雅有些責備地說，「我們安靜等待着父親就好。」

    「是的，霍英壠，你有些心急了。我們理解你想要見父親的心情，可是現在，我們這些兒女還沒有到齊呢。」來恩伍德輕笑，「別急，坐下稍微歇息一會。今天天氣不好，我們要給父親一點時間。」

    就在這個時候，廳門被人用力推開了，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撞擊聲。

    站在門外的是個皮膚呈現健康棕色的女人，她的頭髮上佈滿了水珠，身上昂貴的衣服也濕了半邊，而跟在她身邊的一個略矮一點，但身材健美的女性身上卻幾乎一點水都看不到。

    「看來還不算晚。」

    「辛西亞，真高興今天能這麼早看到你。」來恩伍德站起來迎接了過去，「你的身上可是濕透了，他們沒有提供雨衣嗎？」

    「我不喜歡那玩意，憋悶。」辛西亞隨手抓了抓自己濕掉的頭髮，「茉莉，給我找一套乾衣服，準備個吹風機，我稍微收拾一下。另外，這是我的女人，德洛麗絲，今天和各位都正式見過面了。來恩伍德，你應該能在我收拾自己的時候照顧一下她。」

    「當然，你們吃過飯了嗎？」

    「吃了。」

    辛西亞隨口答應了一句，就跟着茉莉走到了旁邊一間房間裏面。

    陸凝此前也見過這位辛西亞。作為霍華德家的第六個孩子，她的性格直爽，能力超群，儘管繼承財團的時候哥哥姐姐已經分走了大量的財產，她卻很快就盤活了自己手裏的幾家公司，並迅速建立起了幾條跨過貿易的線路。除了辛西亞這個人有些過於「花心」以外，外界對她倒是沒有什麼別的嚴重負面評價。

    光是她明面上的女友就有四個了，這個德洛麗絲還不在那裏面。不過德洛麗絲也並不是個性格很內向的人，來恩伍德這種人很擅長談話，三言兩語就讓德洛麗絲熟悉了這裏的環境，並且稍微提及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她是個體操運動員，在一次國內舉辦的大獎賽上被去那裏觀賽的辛西亞看中，隨後在辛西亞的追求攻勢下很快就同意了兩人的交往——多少聽起來有點離譜。

    「不必擔心，既然辛西亞帶你過來，那麼你的身份就是她這一次的同伴，這個名額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個，她可很看重你啊。」

    「是嗎？我聽說霍華德家家教很嚴格，其實有些緊張的。」德洛麗絲很快就開始熱情地交談了起來，「我並不是出身於有錢人家，也很怕自己的禮儀不達標。不過辛西亞告訴我，只要能夠對他人和睦，就可以了。」

    「當然，我們的家訓就是家族成員之間要和睦相處，我可不想與辛西亞發生爭吵。」來恩伍德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陸凝看着這邊愉快的聊天，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樓上的方向。

    為什麼雷尼克斯還不下來？按理說今天這個場合，他也應該出面了，不至於拖延到晚上吧？

    就在這個時候，角落裏忽然傳來哐當一聲。

    在神崎貴也有些驚慌的喊聲中，代田真由理忽然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了起來，嘴邊還開始吐出少量的白沫。客廳裏面的其他人也一時愣了片刻，接着菲莉希雅便快速繞了過來，用拇指按住了代田真由理的人中，抬頭喊道：「陸凝醫生！能幫忙看一下嗎？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癲癇？」

    陸凝一邊問一邊走了過去，混亂的人群立刻給她讓開了一條道路。

    在一番迅速的檢查和緊急處理之後，陸凝讓僕人幫忙，眾人將代田真由理搬到了一樓的一間空客房裏面去休息。

    等到眾人返回大廳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

    「真由理的病很久沒有復發過了吧？」尹藤鈞夫問。

    「從她成年之後就很少了，看那個神崎貴也的樣子……估計也沒見過。」菲莉希雅輕輕搖了搖頭，「不過這也很難根治，幸虧醫生治療得及時。」

    「稱不上是治療，只能說是暫時緩解。我沒見過這種病情，雖然症狀上類似於癲癇一類的，可是沒有詳細檢查，我無法進行判斷。」陸凝說。

    「那……」

    「那件事不必擔心。」

    來恩伍德剛要開口，話語就被來自樓上的聲音打斷了。

    而聽到這個聲音，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這一次聚會的主人，霍華德家族的族長雷尼克斯，終於出現在了樓梯上方。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內側是深藍色的禮服，腳步平穩地走下了樓梯。相比於前幾天有氣無力的樣子，現在的雷尼克斯仿佛恢復了當初的風采，目光掃過樓下一圈之後，才慢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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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由理的病情復發了，讓她先休息一下。迪米特里呢？還沒有來？」

    「迪米特里少爺昨天從廚房領了幾大塊肉類和一些燒烤調味料，似乎有自己烤肉的打算。」埃舍爾躬身說道。

    「無妨，中午並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在這裏。」

    雷尼克斯走下樓之後，站在了樓梯下方的位置，微微抬手：「所有人，請先入座吧，無論是誰，我總要為這次的聚會給大家一些說明。埃舍爾，將還沒有出來的主館客人都請出來，至於別的人，不用管。」

    「是。」

    隨着管家的行動，剩餘還留在房間裏面的客人也被邀請了出來，也包括久住平真、韓熙轍、奧蘭多等受到僱傭的人。

    在眾人全部聚集到了客廳之後，埃舍爾便鎖上了門廳。

    「雷尼克斯？」古斯塔夫微微抬了一下眉頭，他的一隻手在膝蓋上輕輕打着節奏，另一隻手則一直落在腰間一個有些鼓的部位。

    「我想，我無需向各位隱瞞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已時日無多。」雷尼克斯平靜地說出了讓很多人心臟一緊的話。

    「別這麼說，你至少還能活上好幾年呢。」查斯汀娜笑道。

    「不必安慰我，查斯汀娜。我的身體狀況我知道，醫生和營養師大概也很清楚。我也不是要讓大家講這件事當作焦點——各位的來意，我多少清楚，也多少有我個人的安排在裏面。我想，在座的各位多數都在思考一個東西，那就是雷尼克斯的遺產。」

    每個人的表情都沒有多少變化，但幾乎都是強壓下去的。

    「那麼我現在便會就這件事向在座的各位進行說明，正好，韓熙轍先生是專業的律師，他有資格在這裏為我的話語作出公證。」

    雷尼克斯的嘴角微微勾起，這個笑容讓一些熟悉他的人感到了一絲慌亂。

    「埃舍爾，把東西運過來。」

    隨着雷尼克斯的吩咐，老管家用推車將一塊鍍金的石碑從屋後推了出來。

    「也許大家這幾天對霍華德家族需要遵循的家訓都有了些理解，但這些訓戒並不像你們了解的那麼簡單。而這訓戒並不是為了規範家庭成員而使用的，它存在的本意是有關於遺產和族長之位的規定。現在，諸位可以在此詳細查看這個規則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看向了那碑文，哪怕早已知悉內容的來恩伍德等人也想核對那上面的東西與自己所知是否相同。

    一、只有由族長認可的人，及此人的伴侶，子女為家族成員，只有家族成員受到本規戒。

    二、有任何外人（即非家族成員）在場時，家族成員之間須保持和睦，不得發生爭吵及鬥毆等負面事件。

    三、若有超過五名（不含五人）家族成員相互約定見面，則成為家族聚會，任何一次家族聚會須由聚會成員共同決定符合禮儀的規矩，並嚴格執行。

    四、在家族聚會上，以族長為首，其餘成員按照族長繼承權順序擁有優先發言資格，同時想要發言時必須向順序靠前者謙讓。

    五、任何情況下，若有家族成員直接或間接導致另一家族成員死亡，則將其除名。

    六、針對家族成員的死亡，所有家族成員對真兇均有無限復仇資格。復仇即正義，禍不及無辜。

    七、若族長死亡，則按族長繼承順位繼任臨時族長。正式族長為找到上一任族長指定「遺產」之人，無論家族成員還是外人。

    八、在第七條規則基礎上，若族長曾在兩名外人見證下進行指定臨時族長，則該人成為臨時族長。該指定無需公開。

    九、家族成員須設法遮掩家族成員對外人的犯罪，並不得有意暴露。

    十、族長死亡時，若附近僅餘一名家族成員，則該家族成員直接成為族長。

    並不是非常嚴謹的規則，甚至有一些描述相當模湖。但越是這樣，就越不能輕視。若是像法律條文一樣進行嚴格的規定，反而會讓人輕視——因為在這樣一個封閉的島嶼上，沒有真正執行人的法律根本不具備威脅。

    而模湖的條文則意味着，有與之相應的裁定能力。從之前來恩伍德等成員一直掛在嘴邊的話語就能看出來，這些家族成員是真的在嚴格遵守着這個規戒的。

    「各位應該已經看完了，請放心，所有的規戒僅對家族的成員生效，如果以如今在島上的人來說……」雷尼克斯的目光在幾個人身上一一掃過。

    來恩伍德和米莉亞當然在列，沒到的迪米特里也算一個。菲莉希雅和蘇泊比亞僅僅是訂婚還沒有結婚，蘇泊比亞應該不災約束範圍內，尹藤鈞夫和尹藤亞里沙則是符合要求的。剩下的就是霍英壠、辛西亞和代田真由理三人，三個人帶來的人或者是朋友，或者是沒有真正確定親屬關係，並不符合要求。

    這麼看來，符合霍華德家族成員的人其實並不多，像埃舍爾管家這樣的人肯定不會算在家族成員當中。

    不過……第一條。

    陸凝抬頭看了一眼那鍍金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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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長可以指定家族成員，也就是說這個數量隨時可能會增加。

    「以各位的聰慧，現在想必對規則已經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了，那麼我現在可以對各位說明一下，來到島上的情況。」

    雷尼克斯張開雙臂，聲音升高。

    「除了原本就會到島上來的我的子女、我的朋友以外，其餘各位能夠在此時出現在此地，正是由於我的安排。」

    這下連陸凝等人的神情也有些不澹定了。

    「大家都清楚，我經營了一個巨大的商業王國，雖然這是外面人給的稱呼，但我也為此而自豪。而形成這樣一個財團，我的一生交友無數，也樹敵無數，同時，那些受到我影響的人自然不免也被牽連入這個漩渦之中。如今，他們絕大多數人已經有了塵埃落定的結果，在我漸漸將權力放給我的子女的過程中，很多事情也被一一解決。而如今，只有一些最麻煩的遺留問題，我希望在我死亡之前能夠看到恩怨的了結。」

    「恩怨……」通靈師馬凱洛夫一邊隱蔽地捏着自己的指關節，一邊重複這個詞。

    「你們或許以為自己是偶然的？是無辜的？不，你們只是一無所知，而別的有心人已經瞄準了各位，他們就在你的身邊。如果你能早點察覺，那麼就有機會化解仇怨，而如果錯過了機會……相信我，在各位當中，有很多人的動機足以製造一場謀殺。」

    「等等，雷尼克斯先生！」施里特忍不住喊了起來，「我只是遭遇事故漂到島上的！也只是因為喜歡島上的景色而留下……」

    雷尼克斯沒有回答施里特的話，只是看了他一眼，那個眼神仿佛再說——「你相信嗎」？

    「我希望大家能夠在這裏結束一切，讓我最後的願望能夠實現。你們可以採取自己能夠想到的任何手段——哪怕是死亡，在這座島上也有足夠的餘地將其掩蓋。」來尼克斯笑了起來，「至於來恩伍德你們，也不要認為自己與此事完全無關，別忘了，你們是我的子女，也是在這個漩渦裏面陷得最深的人。」

    「您剛才的話，是希望我們在這裏完成自己的願望嗎？父親？」來恩伍德以手撫胸，恭敬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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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讓我看看我精心培養的你們，能夠做出如何的行動。」雷尼克斯點了點頭，「那麼，晚上見。」

    說完，這名老人就轉身返回了樓上，留下了一整廳正在沉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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