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素有妖王,但妖王久居山中,向來不管人間,也少見他們跑出山來害人——人跑進山里被妖王殺死是另一回事。
而直接向一座城出手,令全城陷入饑荒,相食而死,餘人不知所蹤,放在大魏鎮妖司,已經足夠稱得上是個邪祟了。
陸凝雖然不清楚這個分類,也隱約感覺到這背後是妖魔下手,而這妖魔可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些還會再人群中隱藏自己的。這齣手便是屠城,足見兇狠。
可惜她不懂南疆的語言,否則之前還能和那些饑民打探一下。如今南疆鬧了這麼重的災,難怪會有撲向大魏邊境的人——不去也活不成啊。
她在城內又搜索了幾個房子,發現了一些在泥土上刻畫的東西,不過陸凝實在看不懂那些過於難以分辨的字或者畫。最為豪華的那間屋子裏顯然發生過一場慘案,鮮血乾涸在泥土之中,無法被收集,所以還留下了當初的痕跡。從滿屋子的血跡來看,至少三個人在這裏被分屍了。
「沒有妖氣殘留……」陸凝用妖目仔細檢查過一遍,大概因為時日太久,她已經找不到任何蹤跡了。
她摸出個本子將這發現記錄下來之後,就再次出發了。
可接下來的旅途讓她甚至開始懷疑,這裏是不是南疆腹地?南疆人雖然生產能力不足,各個部族林林總總加起來也算是不少的。苗疆十二寨就是南疆有名的大型村寨,可她一路上轉過來,竟然看不到幾個人。
除了一些山賊之外,凡是遇到的那種多人聚居的城寨,陸凝都沒看到有什麼活人。而有些村寨的狀況甚至比第一個山城更加驚人。
全城遭瘟而死的,城裏留着的都是枯黑的乾屍,就算在皴皺不成人形的臉上,依然能看得出其痛苦的神色。
還有造了鬼的村落,所有人都被毒死的村落,以及陸凝都看不出來人都是怎麼死的村子。有些她甚至都不敢隨意進去,僅僅看了看外圍就趕緊繞路了。
每一個地方都仿佛災難只發生在城或村寨里,可是出了那裏,卻看不到一個逃出來的人。
冬日的風帶來一場凍雨,陸凝在山中一座小屋停下了腳步。她在南疆走了這麼長的時間,已經感覺到南疆之亂背後應當有更多的圖謀了。妖魔出手造下如此殺孽,而外界居然無人知曉,就算少數南疆人走漏了風聲,恐怕也引不起什麼風浪。
那苗疆十二寨之前又是怎麼回事?
陸凝整理着這些天記錄下來的筆記,大型城寨二十五座,死者上萬——這對南疆來說已經是巨大的人口損失了。
殺死這麼多人,妖魔是準備祭煉什麼出來?以她的幽魂幡為例,要是像這樣生魂祭煉,那可比去亂葬崗找點死魂煉出來的威力強大了數十倍。塞北已然混亂如此,那南疆若也爆發,大魏那風雨飄搖的江山可能撐不了一年就完了。
思考之際,陸凝忽然聽見外面踩過濕潤的樹枝傳來的響聲。
她立刻起身,將劍抓在了手裏。
片刻之後,小屋的門被人敲響了,陸凝皺眉問道:「什麼人?」
外面的人停頓了片刻後,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話說道:「山……獵戶,這裏。」
陸凝將門拉開,看到門外站着一個獵戶。他年紀四五十歲,滿臉胡茬,身上是用獸皮拼縫而成的皮大衣,這種衣物在如今冬天的山裏能起到的禦寒作用已經不多了,他正在打着哆嗦。
「你是這裏的獵戶?」
「是。」那獵戶連連點頭,他不會說太長的句子,但是陸凝說的話應該是大致能聽懂的。
「進屋。」陸凝讓開一個位置,讓那個獵戶走進來。小屋內已經被她升起了一堆火,比外面溫暖許多。那獵戶一邊道謝一邊進來,趕緊跪在火旁烤着手。
而陸凝則悄然將門關上,回到了自己剛剛坐的位置。
火上已經架起了鍋,此刻正在散發出香味。獵戶烤暖了手,將已經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放在火旁,解下一個袋子,從裏面拿出了一隻已經剝皮放血的兔子,指了指鍋,對陸凝說道:「加,肉換湯?」
「可以。」陸凝拔出小刀,接過那個兔子,先從鍋里盛出一碗熱湯給獵戶,隨後添了些水,等水燒開的當口把兔子切成塊,水沸後將肉塊都放進了鍋里。
獵戶喝了幾口湯,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你哪個村寨的人?」陸凝問道。
「趟子山,白毛。」獵戶低聲說道,「突然冷,進山,快打獵物,好過冬。」
「你和誰學的中原話?」
「先生,來了村里。先生學問好,教說話,識字,做東西。」
「先生是大魏人?」陸凝便順着問。
獵戶搖了搖頭,憨笑着說:「先生,神仙,天外天。」
「天外天的神仙?為什麼要來教你們呢?」
「村子,每年祭祀,誠心。天外天,賜福,讓先生來,幫我們生活。」獵戶說道。
「但你還是獨自出來捕獵了。」陸凝看了看他,「這種惡劣天氣,折在山上也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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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教本事,不能管命,命歸我們,我們來生活。」獵戶比劃着說道。
「是嗎?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見見這位先生?」陸凝問。
「你接納我,是善人,先生會見你的。雨停,你跟我走。」獵戶說。
陸凝點了點頭。
二人把鍋里的肉湯吃完之後,等到黃昏時分,凍雨停了。陸凝便和獵戶一道,往山里走去。
南疆的山不知道有多少,趟子山大概也只是當地的命名而已。陸凝和獵戶一起走進一個山坳,在一片較為平緩的地方看到了一座寨子。按陸凝這些天研究南疆村寨,如今這個寨子的規模,大概有百人左右。
獵戶回來的路上也打了一些山雞野兔之類的。驟然入冬,這些動物也忙着出來準備過冬的食物,反而容易抓了一些。回到寨子裏至少脖子上掛了一圈獵獲。
人們見獵戶回來,也紛紛對他大聲歡呼,獵戶將脖子上的獵物分了幾個給他們之後,眾人的歡呼聲就更高了。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跟着獵戶回來的陸凝,便指着她用土語說了些什麼。獵戶也用土語回答了幾句,接着扭頭對陸凝說:「你見先生,現在嗎?」
「現在可以的話,就現在吧。」陸凝說。
獵戶便伸手讓眾人讓開路,帶着陸凝走向了寨子中一座一看就是新建起來的屋子。
他在屋門前停住了腳步,小心地敲了敲門,說到:「先生,客人。」
「哦?你帶了客人來?」屋子裏的人應聲,接着門就被打開了。
陸凝見到這先生便眯起了眼睛。
此人鬚髮皆白,顯然年歲已高,但面上不見皺紋,反而紅潤光滑,雙目炯炯有神,腰背不見彎曲,顯然身體硬朗。他一身粗布衣,可在這人人皆穿獸皮的村寨之中,已經是罕見的裝束了。
「哦?」這位先生看到陸凝,也是微微一愣,「你是……」
陸凝眨了眨眼睛,開口說道:「這位先生,我乃大魏旅人,遠道而來,拜會貴地,冒昧來訪,只想見見來自天外天的人,究竟是何種風貌。」
「阿哫,你可回家。」先生對那獵戶說了一句,獵戶連忙點點頭,將一隻山雞放下,轉身走了。先生將那山雞提起,伸手對陸凝說道:「遠來是客,請?」
陸凝點點頭,走進了屋子。
那先生將山雞放進一個箱子之後,便讓陸凝在屋內唯一一張桌子旁坐下,倒了一壺水來放在火上。他神色有些緊張,陸凝也不着急,她第一眼看到這先生就知道這先生有什麼問題了。
和此前遇到的麻子相似,這位先生也是一身的人類氣息,唯獨心臟部位,藍色的妖氣凝實,看起來頗為怪異。
「先生,可有什麼話要說?」陸凝問道。
「我……不知鎮妖司竟如此神通廣大,便是藏身在南疆山野之中,也被您找到了。」先生苦笑道,「只可惜,老朽一身,已無他物。駐留在此,也只想得一葬身之地,卻不料還是沒能逃過一劫。」
「無妨,我來南疆,言語不通,不若先聊聊,我對南疆發生的事情可是好奇得緊,你既然來自天外天,當是知曉些東西的。」陸凝說道。
「自然……知無不言。」
「先通姓名,你現在叫什麼?」陸凝微微一笑。
「舊名已棄,天外天的名字亦不敢用,老朽現在自稱蟬居士,您稱呼我蟬服即可。」
「可。那麼,蟬服,你應當知曉自身異狀,可是天外天所做?」陸凝問道。
「確實如此。」蟬居士苦笑道,「老朽拼命逃到此處,聞聽天外天仙緣有路,便設法找去。熟料有的是天外天,卻沒有天上仙。那裏人稱修仙,實為化倀,痴痴傻傻,不知早已不是人道。」
「天外天有幾個妖魔?」
「小人對此,確實不知。日常管着我們的,以三魂七魄自號,裝作仙人,實為妖魔。小人也無從反抗。」
「除了這十個呢?」
「其餘妖魔,平日裏與我等不得見面,只有出外之時,會令幾個妖魔化人形,與人混雜而出,以為監察。老朽也是趕上一次,那帶隊妖魔,惡了南疆山里一隻妖王,被妖王手下妖將衝殺了隊伍,逃了出來。」蟬居士滿臉苦澀,「既得脫身,老朽也不敢回去。只是外出日久,便感覺心神慌亂,知曉自己已被下了暗手,時日無多。幸虧遇到這白毛寨,心地都還不錯,便欲在此得一葬身之地,教習他們,也只是傳道教化,積德行善了。」
「既然如此,你可知道南疆數十城寨被殺光之事?」
「與那三魂七魄有關,可具體如何,我卻不曾知曉。」蟬居士說道,「鎮妖官可是要去找天外天的麻煩?恕在下直言,您一人,要對抗那許多妖魔,恐怕並非其對手,若是您也失陷在此,南疆百姓,恐怕要遭更大劫難。」
「為何?」
「老朽曾偶爾聽得,那些妖魔討論之時,曾說過『大王』之事,他們的大王,恐怕不是普通妖魔可比。這天外天在南疆早有傳說,他們的勢力在此恐怕盤根錯節,若一朝要用人命,恐怕南疆千山之中,多少族群山寨,都要化為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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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天的大王啊……」陸凝敲了敲桌子,「若確實如你所說,我須快些趕回中原,將此事報告回去。不過,你須將天外天如何進去,以及你在天外天所修功法,交付於我,以作後用。」
「那,那老朽……」
「你老了,我在此地,只見過蟬居士,上門為客而已。」陸凝微笑道。
蟬居士臉上露出了幾分喜色,隨後便起身,從一個柜子裏取出了幾張皮來。
「功法和地圖,皆在此處。老朽年邁,記憶卻還算牢靠,然而天外天妖魔狡猾,若是做了些更改,也須鎮妖官大人用心查看。您務必帶上足夠人手,那妖魔之能,切勿輕慢了。」
「好。」陸凝接過那幾張皮,檢查了一下,功法為《大上魂魄修承錄書》,而地圖則是一張山圖,頗為詳細,標註了幾個出入口的位置,想來是這蟬居士曾經走過的地方。
「我會立刻出發,不過,你這裏……」陸凝點了一下心臟的位置,「水行妖氣聚集,已沉降為疴,應有所打算。」
「多謝大人告知。」蟬居士倒是看得開,「無論老朽生死,望妖魔得除,重還人間清明。」
「我會盡力。」
陸凝將那幾張皮在身上用繩子貼身仔細捆好,免得掉了,隨後便快速出了門,牽上馬,望了個方向,便開始往北趕路,甚至不敢在此繼續過夜。
南疆的問題還是過於嚴重了,她很清楚自己能做到的極限在哪裏,或許繼續深入一點可能多了解一些,可那樣就容易碰到自己都解決不了的妖魔,反而丟了性命。
此刻收手,也是足夠。憑藉這幾張皮子上描繪的東西,只要去找到鎮妖司林夕音,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不過……回想到麻子的舉止,又看看今日見到的蟬居士。他們雖然身在妖魔之地,最終被妖魔害了,性命難保,可心態上卻頗有些真正的仙風道骨之感。
那《清平靈應通心法》她也修習日久,確實無半點妖氣,一口清氣吐納,甚至讓先天紫炁的運轉也流暢許多,或許再有些時日,她便不必忍受使用先天紫炁的痛苦了。
所以這些妖魔傳授的,倒是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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