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歸途 18 雙生

    靜聞的屋子在這一列靜室的里側,陸凝注意到靜睿雖然穿着一雙木拖鞋,卻沒有在走廊中發出半點聲響,假如他們都有這種技巧,那倒是不太容易詢問了。筆神閣 bishenge.com

    之所以追過來,就是因為她在房頂上觀察的時候,除了那個店裏發生的事以外還有周圍少數的圍觀者。托德的消失和再次出現或許那些下線不清楚,但稍微上級一些的人肯定注意到了。那麼被派來監視情況的人應該是知情者,也不會進入最危險的範圍內,而是找個遠一點的位置悄悄觀察即可。

    而在陸凝看到的人裏面,只有一個人提前離開了,時間點大約是屋子裏的紅光遮掩不住的時候。那時守衛還沒過來,內部真正的危險也還沒有解明,大多數人依然保持着圍觀的態度,此時突然離開的人當然有問題。不過陸凝追着這個人離開的腳步卻追查到了一群結衣僧的地方,這讓她有了一個猜想。

    在她理清紛繁的思路時,靜睿已經敲開了靜聞的門。相比於靜睿,靜聞的身材要稍矮一些,也比較瘦削,但是是那種很結實的感覺。這名僧人開門後向靜睿合十一禮,然後又向陸凝和迪蕾婭依次見禮。

    「靜聞,這二位女士有些話想問問,不知道你現在是否方便?」靜睿問道。

    「自無不便。」靜聞微微一笑,讓開了門,讓三人走入。

    屋內燃燒着檀香,佈置也是乾淨整潔,完全無法從痕跡上推斷他去過哪裏。陸凝乾脆便坐下後單刀直入地問了:「這位僧人,我想問問你的行蹤。」

    「貧僧僅僅是觀塵世一番,處處皆有行蹤,不知道您問的是哪一處?」

    「入夜之後,到你剛剛回到這裏的時間段內,你去了哪?」

    靜聞微微思考,隨後答道:「貧僧於黃昏時分稍用了些齋飯,而後聞得懸空走廊夜景或是此處一絕,便往其上,而後流連忘返。待到猛醒不該如此沉溺之時,天色已晚,偶見東南方似有火光亮起,本着救人於水火之念,待去救援。不料行至中途,守衛已先行前往,並封鎖周邊,貧僧不得入內,只得還歸。」

    旁邊迪蕾婭聽得頭都大了,倒是陸凝接受度還是良好。

    「也就是說,你去過懸空走廊,然後看到了火災,不過沒到現場就回來了?」

    「正是如此。」

    這種描述其實非常模糊,作為證詞的話顯然是不夠的,可是陸凝又不是真的審訊別人,真的讓人說出一套詳細到分秒的行程單恐怕旁邊兩人都會有意見。

    「僧人,我還有兩個問題,不知道能否如實回答?」

    「出家人不打誑語,若我所知,即以實言相告。」靜聞微微一笑。

    「您和靜睿大師同為結衣僧,為何一人靜坐室內,一人卻遊蕩市井之中?」

    迪蕾婭聽見這個問題愣了一下,看了看陸凝,覺得這和她之前問的沒什麼關係。

    「我等所修之法為觀想之法,只因所取之形物不同,故得以行止之異。靜睿所觀,乃我相,得一靜室,一方天地,一人,一心足矣。而貧僧之所觀,為眾生相,嘗游於眾生之中,得人生百態,以萬物為鑑,方能映照本心,此為道之不同。」

    陸凝微微點頭,而迪蕾婭則瞪着眼睛,那表情大概是想說「說人話」的意思。

    「多謝解惑,那麼第二個問題,僧侶一道,應該也有很多不同,而您和靜睿大師都是結衣僧,不知道這名字作何解釋?」

    靜聞聽了,淡淡一笑。

    「如是世人常說,便應是一結應一劫,待到劫數近歷,便成功德圓滿,此為結衣僧。然我等實因雲遊四海,以雙足丈量天下土壤,如此打扮行走方便所為,並沒有什麼高深的含義。」

    他和陸凝的問答語氣平和,不急不躁,也沒有任何心虛之感,回答的東西似乎也沒什麼問題,陸凝也沒研究過佛法之類的,就算有問題也聽不出來。

    不過,這樣也就足夠了。

    「如此,那麼靜睿大師,您可有指點?」

    陸凝帶着一絲笑意扭過頭。

    靜睿低頭唱了一句佛號,隨後單手從肋下驟然傳出,掌上金光大盛,猛擊靜聞胸膛,口中一聲怒喝,宛如舌綻春雷!

    「何方賊人!膽敢冒充我結衣行僧!!」

    靜睿這一下突然襲擊,靜聞也有點手忙腳亂,不夠還是一個後仰,雙手一合,靜睿那一掌正好劈在他身前三寸的位置,卻不得寸進。

    陸凝向後一滾,遠離了戰鬥所能波及到的地方,同時,兩張羊皮紙從她手裏飄出,從兩邊滑向靜聞後方。

    「靜睿!你我同行許久,為何突施……」靜聞得空,剛要張嘴,就被靜睿一振手腕,將空中的桎梏震碎。

    「賊人!你這一手還以為我看不出來?若不是今日對問,我恐怕還不知道身邊的同伴早就遭了不測!說!靜聞如今在何處?」

    靜聞藉助震盪開的波動一撐地面就站了起來,臉上依然是保持着祥和的笑容:「靜聞……自然是已經面見我佛去了,靜睿,還有你們兩個女人,只可惜好端端的為何要插手此事?」

    他微微稽首,雙手從背後一伸,拔出兩片雪白的骨刀來,靜睿見了眼神頓時一變:「破戒僧!」

    「原以為以我的造詣,偽裝一名結衣僧沒什麼難度,在你們死前,不妨給我解惑一二?靜睿,我哪裏的偽裝除了紕漏?」「靜聞」含笑問道。

    「從我們交談後開始。」陸凝在後面說。

    她問那些問題並不是為了別的什麼,而是察覺到了靜睿的情緒異常,這位僧人終究還是處於修行中,不怒無嗔的境界還做不到。所以她提問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吸引「靜聞」的全部注意力,二是儘量讓「靜聞」用長段的語句回答自身相關的問題。

    當然,陸凝也不知道問題具體出在哪裏。

    「你的偽裝幾乎沒什麼紕漏,對答甚至比起真正的靜聞或許更加完美。」靜睿也站起身,與破戒僧針鋒相對,「可你不是真正的結衣僧。」


    「哦?」破戒僧禮貌地一笑,「煩請解惑。」

    「結衣僧雲遊天下,修行佛法,觀想人心,這些都不錯。然而我們的出身你大概沒有仔細調查過。」

    「……出身?」

    「我等是出身富家子弟,行走天下不靠尋求布施,而是憑本身能力賺取財物。因不起廟宇,亦不受香火,與一般僧人多有不同。是故……我等從不以貧僧自稱,因出家人不打誑語。」靜睿面沉似水,「至少我這一行,無人有此習慣。恐怕你自替換靜聞之後,因為擔心被識破,多日混跡於外,從未和同行者有過許多交流。」

    「習慣很難改變。」陸凝微微搖頭,「而且僧人之間也不會使用這種自稱,他大概根本沒機會察覺到這個問題了。」

    「原來如此,貧僧差的還有一份世間人情。」破戒僧輕輕點頭,「多謝解惑,作為答謝,貧僧會毫無痛苦地超度三位,相信來生三位定有大造化。」

    就在他提起骨刀的同時,潔白的光驟然在房間之內綻放開來,一陣神聖的鐘鳴自所有人腦內迴響開來,就連破戒僧也不得不擋抬手擋住面部,反而是陸凝和靜睿覺得這光芒非常溫和,甚至消除了面對破戒僧時內心的緊張。

    「太自信可不是什麼好事,和尚。」

    迪蕾婭提着長劍站在了兩人面前,她的背後展開了兩對純粹光芒形成的,宛如緞帶一般的長翼,儘管身上沒有任何鎧甲,卻仿佛披上了一層光鑄的戰袍,一頭金髮也散發出了宛如太陽一般耀眼的金色。

    相比於十幾分鐘前那個醜陋的形態,這才是真正符合陸凝心裏天使的形象。

    「聖騎士……你是接受過『賜福』的?不對!你不是以學徒身份或者拜訪學者身份……」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迪蕾婭伸手在劍上一彈,純白色的雷霆纏繞在劍身上,破戒僧頓時再次退了兩步。

    「你是侍從!」

    「答對了,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迪蕾婭喊完這句話,直接沖向了破戒僧,而破戒僧也將雙刀一交,一層污穢的氣息鍍上刀鋒,雙刀一晃,架住了迪蕾婭的長劍。潔白的雷電立即受到了污染,甚至連迪蕾婭周身的聖光都有了些黯淡。

    「不幸啊,我正好擅長污染這些純正的正義——嗷!」

    破戒僧想要耀武揚威的話還沒說完,就變成了一聲大叫。碧綠的火焰在他的衣服上燃起,甚至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爆炸,雖然不會真的傷及性命,卻也足夠打亂這種戰鬥中的關鍵節奏了。

    「過量魔法下最後還是爆炸而不是起到真正作用嗎?」陸凝略有些傷腦筋地看着那兩個臨時煉變陣的結果,至於破戒僧,被這麼一炸已經明顯削弱了一截,要想對抗迪蕾婭已經很難了。

    又是兩劍之後,破戒僧的一柄骨刀被迪蕾婭斬為了兩截,甚至一道雷電還擦過了他的胸肋之間,這種疼痛已經不是他能忍受的了,在一聲慘叫中,破戒僧用還完好的那支骨刀劃向胳膊,血液噴涌,立即讓光芒黯淡了不少,而破戒僧也就此消失在房間中。

    「血光遁,夠狠。」迪蕾婭跺了躲腳,回頭對陸凝和靜睿說道,「你們等在這裏,我一定要追上他!」說完,一振光翼穿窗而出。

    陸凝和靜睿是沒辦法追得這麼快的,不過也不可能真的等在這裏,兩人先後從窗戶爬了出去,拼命追着迪蕾婭飛過時留下的光屑,一路上氣喘吁吁,甚至跑進了祖母綠區的一片亂石山區。

    這種地方一般是空出來做魔法實戰演練的地方,半夜當然是一個人都沒有,迪蕾婭亮得像個巨大的燈泡一樣着實顯眼,陸凝體力有點不支,靜睿也放緩了腳步等着她,兩人一同走向亂石中,由於迪蕾婭跟着倒也不擔心破戒僧偷襲他們。

    但沒走多遠,就聽見了迪蕾婭的厲喝:「你是什麼人!」

    正好陸凝轉過了一塊立石,看到了迪蕾婭那裏的情況。她站在一塊拱形的石頭上,用劍指着前方,而前方則影影綽綽的有一個不太真實的影子,唯一的真實之處就是這個影子掐着破戒僧的喉嚨。

    「放開他!表明你的身份!否則我會向你發動攻擊!」

    影子自然不會回應,只是用另一隻手的手指刺入了破戒僧的頭頂,然後瞬間拔出,血線中帶出了一絲藍色的什麼東西,然後投入了自己頸間。

    「喂!」

    迪蕾婭沒料到影子這麼果斷,頓時揮劍衝上,雷霆纏繞瞬間將那個影子照亮了,卻依然無法照出對方的真實面目,影子將破戒僧一丟,身體宛如一灘爛泥一般溶解在了地面上,什麼都沒留下,迪蕾婭的劍鋒撞在石頭上,沒有任何建樹。

    陸凝和靜睿急忙跑過去,先看看迪蕾婭沒什麼事之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破戒僧。

    他已經死了,臉上帶着安詳的笑容,額頭上的血洞依然在往外流淌着血液,在這樣的環境下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那個該死的傢伙……」迪蕾婭在影子溶解的石頭上抓了一把,什麼都沒有。

    靜睿嘆了口氣,低聲念誦起經文來,而陸凝則開始檢查破戒僧的屍體。

    什麼都沒有。

    沒有聯絡用的東西,也沒有類似能夠考證身份的物品,就像他的房間一樣。而即便是死亡,他的脖子上也沒有剛剛被掐着應該留下的痕跡,只有頭上那一個致命的血洞。

    線索斷了。

    雖說陸凝早知道會是這樣——大戲還沒開幕,一個場景怎麼可能這麼早就讓你將幕後全部揭開?可是她仍然是有點不甘心的。

    「別灰心,這件事一定要查!我會向牧師報告此事,如果埃瓦廊有這種危險分子出沒,那之後還怎麼安心講學?魔法議會絕對不能不管這種事!」迪蕾婭憤憤地說道,「來訪人員被偷偷替換,這種事肯定不是單獨發生的情況!」

    「那便多謝迪蕾婭女士了。」靜睿嘆了口氣,「之前不知您是隨行侍從,若有言語不適,請勿見怪。」

    「你們說話用點正常的說話方式就好了……」迪蕾婭擺了擺手,伸手抓起地上破戒僧的屍體,「至於這具屍體,我要當證據先拿走。」

    「還請留神,這名僧人應是通用分級中魔導士的水平,實力不凡,卻依然毫無抵抗地被殺,若是擔心勢單力孤,我等也可稍做助力。」

    迪蕾婭繼續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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