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霜,星滿天,雖值十五,卻不是中秋的十五,京城的冬季乾燥而寒冷,夜裏飯桌上,喝點小酒暖身子是必須的,所以一旁的爐子裏正在燙酒,咕嚕咕嚕的冒着熱氣,濃郁的酒香氣息在小小的院子裏瀰漫開來,熏的牆頭梅花有將開的趨勢。
謝無衣把最後一盤菜端到院子裏,石桌旁已經坐了三位大爺。
至於這三位大爺是誰,還是先來介紹一下,左側的是下午在謝宅幫忙的上官傅桓,年輕有為,武功高強,世襲神侯小侯爺,任職神捕司。右側的是來蹭飯吃的雲州藩王世子令狐鉞,貌如謫仙,文雅通趣,世襲燕藩王世子,閒人一個。坐在中間對面的也是一個蹭飯的,太子蕭執安,風華絕代,鳳儀天來,家住東宮,世襲皇帝,目前是謝無衣債主。
再說說她自己,沒錢沒勢沒胸沒臀一平女,下可扮乞丐行騙路人,上可偷雞摸狗為生,來到這幽幽陌世,只想說一句感慨的話:為什麼別人家穿越都是皇后公主千金小姐,不愁吃不愁穿,只要費點腦里勾心鬥角就成,她連溫飽問題都還是問題!
那三人推杯換盞興頭正高,蕭執安實際上是心不在焉的,他就是想來探探令狐鉞和謝無衣之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故,飯桌上他總是時不時瞥幾眼對面的謝無衣。她從坐下後就只低頭捧着碗,也不動筷子,他好奇多在意瞧一眼,她趁着夜色黑拿袖子偷偷擦眼淚。
怎麼好端端的就哭了呢?
蕭執安鬱悶了,用筷子戳過去敲敲她的碗邊緣,問她:「小謝,你怎麼哭了?」之所以叫她小謝,蕭執安認為她的名字很便扭,以前在破廟裏都是直呼「餵」的,或者他一個眼神她就會主動屁顛屁顛跑過來。畢竟這麼多人在場,也不能如此失禮。聽到令狐鉞這麼叫她,他也就隨了這個稱呼。
「太子,她擦的是鼻子。」離謝無衣坐的比較近的上官傅桓一語揭穿道。
蕭執安尷尬了,一記眼刀,要你多嘴。
令狐鉞是一個喜歡風花雪月之人,平時總會邀幾個文客雅士聚在一起喝個酒吟首詩歌,在溪水山林間行行酒令什麼的,雲州春天產的月上尖送來京城後,他會在府里召開一個月的茶會,邀各方愛茶人士,品茶論道,舞文潑墨。
謝無衣覺得,他這種富貴的愛好主要還是被閒出來的。
這不,令狐鉞看今日月色不錯,就想抒發一下心情。可是在座的,太子關心政治,不喜文人雅士矯情的這一套,上官傅桓是個武官,讓他查案抓賊還行,出個對子寫首詩那比讓他把佈告榜上的十大惡人全部抓來還不可能。所以剩下的人裏面,就只剩下他覺得還行的謝無衣一個(記住,是他覺得)。
「小謝,要不你來一首,助助興,也好在太子面前表現一下。」一看令狐鉞嘴邊的壞笑,就知道他打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主意。
「表現什麼?」
蕭執安和謝無衣異口同聲。
兩人默契地來了一個無聲的對視,謝無衣嬌羞地低頭一笑,怪不好意思的,可思及對方的身份,心涼了一大截,索性豁了出去,想借用一首詩隱晦地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情感,且不管對方如何看她。
她離開席位,踩着拍子,想起了一首詩:「步出西竹路,遙望武玄門。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無梁。願為雙黃鵠,高飛還南疆。」
「好一句『我欲渡河水,河水深無梁』,這份萬般皆無奈的內心悽苦,很難想像謝兄弟年紀輕輕就會有這樣的體會,」令狐鉞起身鼓掌道,轉而問右手邊的蕭執安,「太子覺得小謝這首詩中哪一句最巧?」
蕭執安面上微怔,蹙了蹙眉,放下酒杯道:「我只覺得,既然此路不通,就換一條路走,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他纖長的睫毛輕描着銀色的月光,朝謝無衣望了一眼,那眼神淡若清風,旁人無法察覺,卻在謝無衣心頭激起千層巨浪。
撇撇嘴,謝無衣回到座位上:「也對,等殿試一結束,我就離開京城。」
「啊!?我沒聽錯吧!」方才只顧着埋頭吃菜的上官傅桓驚訝萬分地抬起頭,嘴上還叼着一根油花花的青菜葉子。
「你沒聽錯,省的有些人把我當累贅。」謝無衣朝對面不爽地瞪一眼,蕭執安全當沒看見,神情專注地去夾碗裏的一塊冬筍。
上官刺溜把青菜縮進嘴裏:「我可沒把你當累贅。」
「沒說你。」
令狐鉞問道:「小謝你怎麼就覺得自己會在殿試中落榜呢?」
「我交白卷啊。」
一句不以為意的回答,令蕭執安剛要夾到碗裏去的白玉似的冬筍掉到了桌子上,夾筷子的手指一頓,他面上露出一絲絲的窘迫,索性放下筷子,端正顏色教訓謝無衣道:「科舉不是兒戲,豈容你如此胡鬧!」
見對方是真生氣了,謝無衣有些怕,咽咽口水,斜眼珠子問旁邊兩位:「要不我裝病,缺席考試總可以了吧?」
上官傅桓見她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嫌棄道:「也不是不行。」
令狐鉞掩扇笑道:「其實在考試中病倒不是什麼稀奇事,更遑論是聖上坐鎮的殿試,往年還有好些人因為能夠得見天顏太過激動而暈倒的。所以小謝你,要是真的沒有那個志向,不必勉強自己。只不過,那些押在你身上的賭籌恐怕就要付水東流了。」
「什麼!還有人押我啊!賠注是多少?」謝無衣一拍桌子,激動地站起來,撩起衣擺,一隻腳豪邁地抬到凳子上,莽氣十足,蕭執安目光所及就是在風中空蕩蕩搖晃的褲襠,筷子上剛夾的冬筍又被掉了。
他一臉不適。
令狐鉞道:「一賠九。」
「那我肯定押自己輸啊!」謝無衣為找到了賺錢商機而亢奮不已,從衣服里掏出白日裏從沈照照那兒得來的金子,滿臉笑容得瑟,「我把一個金饅頭押上去就可以賺九個金饅頭。哎對了,世子,你趕緊寫封信讓我去向沈小姐交差,這樣我又多了一份本錢。」
上官都不想吐槽她了,世子,這樣你也能忍?
蕭執安全然不關心,只盯着盤子裏的東冬筍。
有這麼拿別人賺錢光明正大到厚顏無恥的地步的人嗎?令狐鉞摸摸鼻子,凜然拒絕道:「我對那位沈小姐沒有好感,不能去害了人家。寄信託情是一件鄭重的事,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謝兄弟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吧。」
「那你就忍心害我衣衫襤褸落魄街頭嗎?」
「你有衣有房,何須落魄街頭?」
說你傻你就是傻。謝無衣坐下來,抓過令狐鉞的手,語重心長地勸導:「我不是讓你去跟人家好,是讓你寫封信告訴對方,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你令狐鉞一枝花。早點斷了念想,才是為沈小姐的人生大事着想啊。不然這麼吊着人家,青春年華虛度可憐,等你娶妻生子,人家單邊相思,紅顏老去,你說哪個更慘?」
原本是一件玩笑事,經謝無衣這麼一說,令狐鉞覺得竟有幾分道理,心裏細細揣摩起來,連事不關已的上官傅桓也都沉下心來思考,唯有蕭執安繼續在和冬筍作鬥爭,心裏卻在嗤笑謝無衣這個小騙子,本事不小,連令狐鉞都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突然,謝無衣湊過來,在蕭執安手背上一拍,「太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然後,一塊冬筍又落在碗外面,孤零零得與其他兩塊作伴。
「謝無衣!」
蕭執安怒了。
「在!」
謝無衣舉起雙手。
「……別忘了還債!」
「……」
其餘三個都傻眼了。
一團怒氣在心裏頭轉啊轉,轉啊轉,到了嘴邊就變成了這樣。蕭執安無奈地掩面,恨不得馬上離開,站起來告辭道:「本宮還有公務處理,先走了。」
太子一走,令狐鉞覺得時辰也不早了,也要告辭,還特意為剛才太子突然發作引發的尷尬道歉,讓謝無衣不要往心裏去。謝無衣壓根沒往心裏去,就是再次提醒他,趕緊把信寫了啊,明個兒我去你府上拿,反正你閒着。
令狐鉞無奈一笑,應下了。
最後還剩上官傅桓賴着沒走,等到謝無衣要趕人了,他才笑顏不展地問起那句話:「你剛才說殿試結束就走,是真的嗎?」
「假的。」
「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胡說!」上官樂壞了,一掌拍在謝無衣背上,她差點撲街,「哎喲,疼死我了,上官大傻你要謀殺啊!」
上官把她拎了回來,拍背安撫道:「等以後你想去哪兒我就帶你去哪兒,你就先在京城好好呆着,不要主動去惹事就行。等殿試一過,你落榜了,過一段時間就沒人記得謝無衣是誰,那時候你就可以做回自己,恢復女兒身了。」
謝無衣吃驚不已:「你想的比我還遠?」
「我是你哥們兒啊。」上官傅桓攬住她的肩,信誓旦旦地拍胸脯,啊不,拍了她的胸脯,而且還是很用力的兩下。
「……你打到我胸了。」
謝無衣悶悶地說。
一陣鍋碗瓢盆碎地聲,黑夜裏,上官大俠已經熱成上官紅蝦,飛出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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