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衣半夜醒來,黑漆漆的頭頂幽幽不見天光,周圍都是散着寒氣的岩石壁,她就睡在一張簡陋的石床上,身上蓋着一塊帶着刺鼻氣味的白布。「叮咚」,一滴水從頭頂滴到額頭上,謝無衣一激靈,立馬清醒了。
「上官!」
她猛地坐起,聲音迴蕩在空曠的周圍,不見回聲。
這時,一處橘黃色的亮光從拐角處慢慢擴大,給漆黑的石室帶來了微弱的光明,一個被拉長的黑影子映在石壁上,正朝這邊走過來。那個黑影子有一雙指甲尖銳的枯瘦雙手,脖子特別長,看不出五官,在它張大嘴巴時露出猙獰的牙齒,陰森森的冷笑聲頓時響起來,迴旋在密室的每個角落,仿佛魔音灌耳,妖孽橫行。
謝無衣攥着脖子上掛着的黑玉,雙肩顫動,睜大眼睛,看着那個影子的主人從陰暗中走出來,他手裏那盞油燈瞬間把密室照亮。
「哈哈,太奇怪了,竟然在山洞密室里發現了一本前朝的手抄版《刑獄典注》,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陸冥拿着一本積了厚厚灰塵的書籍喜不自禁,走進來時發現床上的人坐了起來,一臉慘白,「小子,你醒啦?」
「陸陸陸……」
「陸冥,大理寺卿。」簡單粗暴的自我介紹,也不跟她囉嗦,陸冥把油燈放在桌子上,坐下來,開始着手研究其那本《刑獄典注》。
謝無衣鬆了一口氣,「大叔,上官呢?」
「他走了。」
「那我怎麼辦?」
陸冥最煩做事的時候有人打擾他,不耐煩地抬起頭,打發道:「他讓你在這裏住幾天避避風頭,六皇子府的那些人都在找你。」
「他們想多了,我不是刺客。」謝無衣一臉無奈道,下了床,在陸冥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拎起水壺倒了一杯水,咕嚕咕嚕地全部飲下,她渴急了。
陸冥把目光從書本上移到謝無衣單純無知的臉上,越看越嫌棄:「那你去賢王府門前這樣喊喊試試看?看他們信不信。」
……
這位大叔嘴有點毒啊。謝無衣嘴角抽抽,嬉皮笑臉道:「我只是去王府里轉轉,找個人而已。你看我這麼弱不禁風的,哪裏會去刺殺別人。他們分明就是心虛!」
陸冥目光一深,「心虛什麼?」
「心虛府里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唄!」
陸冥也跟着天真的謝無衣呵呵一笑,隨即垂下嘴角,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她的臉,透出兩道陰冷的目光,面色如冰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你小子從哪一個破村嘎達里出來的,不怕死嗎?」
謝無衣咽咽口水:「怕!」
「怕就老老實實呆在這兒,」陸冥站起來,把書本藏進袖子裏,手指指着謝無衣的鼻子一句一字叮囑道,「我不喜歡惹麻煩,更不喜歡給我惹麻煩的人。我不管你和上官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救你,總之,在我這裏,你就得聽我的話,不准踏出密室一步,否則的話,我隨便安一個罪名在你頭上,明日就能讓你上斷頭台。」
靠!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謝無衣表面上乖乖點頭應下。
把手放在開石門的機關上,陸冥忽然想起一事,回頭問道:「上官把你帶過來時忘了跟我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得記下來。他又欠我一條人情。」
「謝無衣。」
謝無衣慢悠悠地爬上床,背對着陸冥說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她錯過了,在陸冥聽到她的名字時,手中的判官筆驀然頓住,當他抬起頭時,滿臉捉摸不透的表情:「莫非你是那個……界州杭城的謝無衣?」
「對啊。」
陸冥倒吸了一口冷氣,頓時覺得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他狠狠抹了一把臉,恢復正色,轉身再次去觸碰機關,心想着還是讓上官把這個人接回去吧,要是讓金丞相知道了自己這裏藏着一個他想除掉的人,他真的要去地府當閻王了。
石門在面前慢慢打開,萬千日光轟然湧進。陸冥眯了眯眼睛,還適應不了今日格外刺眼的陽光。當他放鬆下來閉上眼睛時,腦海里猛然間划過一個聲音——「陸大人,六皇子府昨日進了一個女刺客,我來您這裏備個案。」
啪嗒!
腦海中有一根弦徹底斷了。
女刺客,女的。謝無衣,男的。
陸冥呵呵笑起來。
謝無衣剛閉上眼睛想睡覺呢,去而復返的陸冥一個箭步到了自己床前,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一邊把她往外拖一邊怒不可遏道:「放開我的裹屍布,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好你個上官傅桓,送一個害人精到我這裏!等你下次上門,看我用十大酷刑好好伺候你!」
於是,謝無衣就被扔出了後山,連帶着手裏緊緊攥着的那條裹屍布。
轉眼一晃,走到城中,又傍晚。
謝無衣又無處可去了,她想去跟上官傅桓親自道個別。她良心發現:他為自己的事操心不少,自己這個朋友太沒義氣,總是給他惹麻煩。天不留她,有什麼辦法?藏在身上的黃金笛子都不見了,找到冰雕的機會渺茫無期。
還是回溪山書院,任由青九鳳處置吧。
神捕司。
謝無衣上前詢問門口的守衛,被告知上官清早就出去查賢王府的案子,眼看要天黑了,應該快回來了。眼看着站在門口等人來人往的,萬一被認出來可怎麼辦,她就告知打守衛大哥自己是上官的朋友,又要事特意來找他。
那人不傻,問:有什麼信物沒?
信物?謝無衣想了想,掏出之前上官把她送到大理寺時給她的一塊牌子拿出來,上官說這塊牌子在關鍵時候能救命,讓她好好保管,不要隨意讓人看到。
現在守門的人看到了,嚇得差點跪地,但一看門前大庭廣眾人來人往的,眼前這位訪客穿的是微服,所以不敢聲張,直接把謝無衣領了進去。
「這位大人,神侯這會兒正在大堂會客,我就只能帶您去偏廳了。」守衛惴惴不安地觀察着謝無衣的臉色,真怕對方一個不高興。
「沒事。」
把人領進了離大堂不遠的偏廳,守衛倒上茶:「大人您請坐,我去稟告神侯一聲。不知道大人怎麼稱呼?」
謝無衣為難道:「不用去告訴神侯吧?我就是等上官的。」
「這是我們這兒的規矩,凡是來了訪客,都得稟告神侯,尤其是小侯爺的訪客。」上官前幾年混賬的時候把一群狐朋狗友帶到神捕司來喝酒玩鬧,氣得神侯當場立下了這個規定。規矩立下了後,上官傅桓規矩多了,近些年也越發穩重。
「我叫謝無衣,」謝無衣砸吧砸吧嘴,「其實……那個如果神侯忙的話,你不用去麻煩他了。他不是正在見客嘛,還是別去打擾他們。」
守衛道:「太子不會久留的,我等到他們談完再去通報也行。」
「你說誰?」
謝無衣眨眨眼睛,眼圈忽然泛紅,她仰起臉來拼命眨眼睛。看到謝無衣奇怪的舉動,守衛問道:「太子啊。大人,您怎麼了?」
「我沒事,你去吧你去吧。」
偏廳內,謝無衣坐立難安,腦子裏在快速地思考着兩個問題,到底是見,還是不見。她不敢確保百分之百是他,但是她內心的預感太強烈了,不安也更濃烈,加之在賢王府偷聽到的對話內容,丟失的黃金笛子,以及十三樓那兩個大傻口口聲聲稱他為主公,除了皇帝,誰還有資格當十三樓的主公呢!
明明都決定要回界州了……
要不,再看最後一眼?也不枉費自己來京城冒險一趟。
大堂內。
「太子殿下真的不知道刺客的來歷嗎?」
蕭執安輕鬆一笑,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來,面對着門外的陽光,若有所思道:「我若是知曉,你們神捕司哪有機會追殺,早被本宮就地正法。」
神侯一改平和的語氣,態度強硬地問道:「那殿下來神捕司所為何事?」
蕭執安轉身回眸,俊美的臉上帶笑,眼睛裏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目光直直看着座上的上官神侯:「本宮早向父皇稟奏,太子府刺客一案,由太子府秘密徹查即可,可是神捕司消息不靈通,仍舊在插手此事,我好心來提醒一句,神侯小心吶。」最後一句話,分明帶着濃濃的警告意味。
越不讓查,越要查。
這是上官寧武的脾氣,就算是皇帝來了,他也照查不誤。
上官寧武「騰」地站起來,一掌拍在扶手上:「神捕司有先帝的皇命在身,可調查宮廷內外朝堂上下一切不法之事,這是上官的職責所在,若不能為此盡忠效力,神捕司存在有何意義!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安危重於泰山,保護殿下是神捕司的職責,請殿下准許!」
話音一落,他竟跪在了太子面前。
看着腳下跪着的人,蕭執安氣極反笑,鼓掌道:「神侯啊神侯,你不愧是先帝教出來的忠義之士。本宮今日受教了。你要查就查去吧!太子府的門隨時向你打開,到時候查到什麼不該查的東西,皆是你咎由自取!」
謝無衣在外頭聽到裏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又是跪下又是鼓掌的,她沒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情況複雜,不是她能知道的。太子一說完話,人就從裏面走了出來,跨過門檻,走得很快,腳下生風的,臉色都是氣紅的。
他就從謝無衣跟前匆匆過去。
謝無衣傻愣愣站着,不由自主地朝着背影小聲叫了一下「冰雕」。
那人的背影輕微一震,回過頭來,看到了站在門邊的謝無衣。他眯起眼睛疑惑地看了一眼她,沒認出來,又繼續走。
「是我啊。」
謝無衣望着那道遠去的背影,聲如細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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