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銘跟隨阮美等人,回到營地里,便一直有點心不在焉。
他聽說馬家被殺得只剩下三人,心裏還是感到一陣痛楚,同時也為自己感到擔憂。
畢竟他靈魂是趙銘,身體卻是馬錫,一旦身份暴露,別人只會認為他是馬錫,而不是什麼趙銘。
滿清宣揚南明腐朽,要殺馬家人收買人心,明朝勢力惱怒馬士英弄權,馬士英作為首輔,與南明滅亡脫不了關係。
這讓趙銘十分糾結,該不該去見馬士英,不過逃避並非趙銘的性格,既然遇上了便見一見,看馬士英怎麼說,何況他還有兩千兵。
是夜,四更天,帳篷里李忠明等人傳出一陣鼾聲和磨牙聲,趙銘悄悄起床,溜出了營帳。
張名振的營壘戒備森嚴,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卒,不過火頭營在後營一角,卻沒有什麼防守,趙銘身手敏捷,很快就翻過柵欄,離開了營盤。
幾里外,兩千餘馬家軍,紮下一個簡易的營盤,營中的防守稀鬆平常,比張名振差得遠了。
趙銘在營地里穿梭,很快就看見一座亮着油燈的大帳,外面無人守衛,他知道馬士英在等他,身子一閃,便進到帳篷裏面。
大帳內,擺着一張桌案,案後椅子上,坐着一名滿臉倦容的清瘦老者。
「錫兒,你終於來了!」馬士英睜開眼睛,看着趙銘,目光露出神采。
趙銘杵着沒有說話。
馬士英嘆了口氣,「數月前,為父曾收到文驄的書信,知道你已改名為趙銘!」
趙銘微微一愣,遂即反應過來,馬士英說的是誰。
趙銘看見馬士英臉上神情失落,他眾叛親離,連兒子都不願相認,肯定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趙銘沉默片刻,還是給老馬行禮,找了個藉口安慰道,「父親,兒在南京受了傷,頭部被人重擊,許多事情都忘記了,所以才改名趙銘。」
馬士英一愣,心中一時糾結,即為趙銘能叫他父親而欣喜,同時又為趙銘擔心,他皺眉道,「怪不的文驄來信,說你舉止怪異,為父見你,也覺得有些不對。」
馬士英起身,繞過桌案,走到趙銘身前,仔細打量着他,目光中滿是關切,「錫兒,你現在如何?可曾想起些什麼?」
趙銘搖了搖頭,「身子沒有大礙,力氣反而大了些,不過事情只能記得一點兒,以前的事還是想不起來。」
馬士英點了點頭,「身體沒事就好,以前的事,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趙銘問道:「父親,今後有何打算?」
馬士英又走回桌案後坐下,讓趙銘也坐定,然後神情黯然道:「為父如今處境艱難,隆武皇帝拒絕為父進入仙霞關去福建,魯王殿下也不願意接納為父,為父現為無主孤魂,遊蕩浙西之地。這次聽說魯王殿下要攻餘杭,自籌錢糧軍械,前來助戰!」
趙銘皺眉道:「我馬家何至於此?」
馬士英一臉懊悔:「悔當初不聽文驄之言,錯用阮集之,如今為父只能拼了這條老命抗擊建奴,以求贖罪,挽回名聲。」
明朝首輔相當於一國首相,是政府首腦,對國事負有政治責任,國家完了,你是首輔,百姓自然恨你。
這就像張伯倫一樣,決策錯了,自然需要負責,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架上,何況馬士英本來就弄權,加上又提拔了阮大鋮這個人渣,自然更招人恨。
這次魯王攻打杭州,本沒有邀請馬士英,不過馬士英卻自己跑來,就是希望能夠為抗清盡一份綿薄之力,獲得天下人的諒解。
趙銘有些動容,「兒願助父親一臂之力!」
馬士英露出微笑,可遂即卻擺了擺手,「不,錫兒,你還是做你的事情吧!」
趙銘有些不解,這話什麼意思,他來見馬士英,可不完全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馬士英有兩千兵。
這些兵大多是馬家的私兵,原來有八千餘人,裝備精良,如今逃散的只剩下兩千人,大多都是馬士英以前從貴州老家黎平募的兵,對馬士英很忠心。
馬士英解釋道:「為父收到文驄的信後,曾派人去江南尋你,得知你守江陰、入太湖、戰蘇州,名聲大震。你若以真名示人,必被為父牽連,永遠洗脫不掉閹黨的身份。南京滅亡,江南百姓受累,天下人都恨我馬士英,因為你父親是首輔,脫不開干係。你若做回馬錫,必然會引起他人攻擊,無法進入魯王監國和隆武兩個朝廷,不如忍辱負重,繼續用趙銘之名,等力挽狂瀾,功績足以抵消為父之過,再復原名!」
趙銘道:「父親,南京覆滅,並非您一人之罪,那些人也都有責任啊!」
馬士英聽了這句話,混濁的眼睛佈滿了熱淚,但還是擺手道:「為父是大明首輔啊!百姓只認為父,朝廷覆滅,不怪首輔,難道去怪一個禮部尚書嗎?」
趙銘沉默一陣,「可是兒現在無兵無錢,怎麼融入魯王和隆武朝廷呢?」
馬士英得知趙銘會來,顯然早就為他做好了打算,他沉聲道:「錫兒,以你現在的功勞,足以加入魯王和隆武任何一方。你在張名振麾下,只要張名振知道了你在江南的事跡,必定向魯王舉薦你。隆武朝廷那邊,就更加沒有問題,只要你去福州,皇帝必然重用你。」
馬士英繼續說道:「南京覆滅,為父的許多心腹,其實都還在,你姨夫楊文驄在福建,越其傑隱居於貴陽。他們因為為父的關係,都不受重用,受人排擠,但只要你能在朝廷站穩腳跟,他們便能幫助你,就是為父這兩千兵,到時候也能設法投奔你。」
楊文聰和越其傑都是趙銘的姨夫,這兩人一個官居右僉都御史,一個曾居河南巡撫。
現在因為馬士英倒台,他們都各謀出路,除了他們之外,南京馬黨官員,除了投降滿清之人外,還有大批人,選擇隱居,或者進入魯王和隆武朝廷。
這些人現在一盤散沙,不受人待見,只要趙銘能夠站穩腳跟,就有機會將他們重新聚攏起來。
當然,他不能以馬士英之子的名義來聚攏他們,那會引起別人的警惕,認為閹黨又要復活,必然全力阻擊,他只能以趙銘的名義,來做這一件事情。
趙銘看了馬士英一眼,心中不禁感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是一筆龐大的政治資產。
兩人又商談許久,天快亮時,趙銘離開了馬士英的大帳,又悄悄返回了火頭營。
剛躺下來,便聽李忠明道:「阿拉還以為儂溜號了。」
趙銘微微一愣,遂即道:「老李,其實我……」
李忠明捂住了趙銘的嘴:「阿拉早看出來了,家裏出事了吧?這亂世,不讓百姓活命啊!濃啥也別說了,不管多大的事情,多大的仇恨,儂先好好把兵當好。阿拉看儂本事,肯定能出人頭地,能當將軍。這亂世,有兵最值錢,有兵就有榮華富貴,就能報仇雪恨。」
李忠明看見趙銘自打入城,遇見一人,便魂不守舍,以為是撞上家裏人,得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估計親人被清兵殺了,或者是其它變故,出言安慰,同時他自己也鬆了口氣。
趙銘聞語,沒有多說,深深的點了點頭,便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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