魃豹說,這一段山路能幻化出幻象來,讓她見到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地方,以及心中所想的那一段過往。
糯米並不願意相信方才見到的一切,可那一切又是那樣真實地發生在她眼前,仿佛就是在嘲笑着她一樣。她所放不下的,並不是葉梵這個人,而是葉梵所做出的一切。
比起「若是在那裏呆着,葉梵會連她也一同殺掉」這個事實,更讓糯米覺得難受的,是她眼睜睜看着同門修士慘遭蹂躪殺害,自己卻沒有一點兒辦法。
她現在已然知道,自己所看見的,不過是過去的虛影。也許在這許許多多遊走的魂靈當中,也會有曾經的同門,隕落在那萬劍宗之上,如今才將自己記憶中最後的畫面展現在她眼前。
無論真相是什麼,糯米覺得心痛的,到底還是自己的無力。
那已經是過去,成為無法更改的現實。所以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地想要伸手,卻還是沒辦法幫着那些修士做一絲一毫。
他們慘叫着倒下,有的連魂魄都被天光燒了個乾淨,而她卻只能靜靜看着。除了落淚,她竟做不到更多。這才是最叫糯米覺得痛恨的事情。
然而,就是知道了這一切,又能怎麼樣呢。
她早就已經猜到了山門的覆滅同葉梵有關,若不是柱子將她喚醒,她甚至可能會見到玄天閣覆滅的情形。
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知道的嗎……?
糯米忍不住這樣質問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答案。
魃豹在一旁靜靜看着,見到糯米麵上神色變幻,也是不禁皺眉。
他忍了忍,終於還是開口,道,「不要被過去的幻影迷惑了。」
「過去的……幻影……」糯米緩緩應了一句,又嘆了口氣,才跟着搖頭,「不。沒有人能確定那是過去的幻影,還是我心中的疑惑吧?我曾聽說,魂靈是人最純粹的東西,如同明鏡。能映照出人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若是心中存惡,所見即是煉獄;若是心中存善,所見即使仙境;若是……心中存疑……」
糯米的話已有些說不下去。
但她即便不說,魃豹也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就連柱子,都曾聽過那話。
糯米也記不清自己是從哪裏聽到的了。大抵是當初在青泉峰上邊的時候,哪位師叔在傳功的時候偶然提起。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驗證這句話的機會。此時想起,面上頓時是一片苦笑。
她所見到的一切,並不能就真是說明葉梵有罪。
只能是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原來早就已經在懷疑葉梵了,沒有一刻停歇。她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回到最初那單純的時光里,就只是靜靜看着葉梵的背影,努力追趕上去,就感覺到滿足。
葉梵從來沒有向她展露過殺意,可在她的潛意識當中,卻覺得葉梵一定會對她出手——只要必要、只要有機會。葉梵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斬在飛劍之下。
糯米靜靜地在柱子懷中躺着,再沒有去同魃豹多說什麼。
而柱子本就是個不擅言辭的人,只擔心糯米的身體會不會出什麼狀況,哪裏還有心思去想些有的沒的。
至於魃豹心中在想些什麼,糯米已有些無力思考。如今她的腦子裏邊所迴旋着的,幾乎全都是葉梵的事——那是她和葉梵之間的記憶,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把記憶像東西一樣拿出來攤開,一一細看。
她原是想要在這些記憶當中尋找一丁點兒信任,可不知為何。越是看着那些回憶,糯米就越是覺得自己在那幻境裏邊的擔憂沒有任何錯誤。她其實比自己所想的都還要更早就開始懷疑,只不過那些懷疑全都是深深埋藏在了心底,以至於她自己也根本不曾發現。
如果不是這些魂靈……她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發現呢?
那些魂靈所給她看見的東西。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過去,還是她心中所想,疑惑又僅僅只是魂靈們想要讓她見到的東西……
就這樣安靜地歇息了許久,直到糯米感覺四肢上的酸麻稍微消去了一些,力氣又重新回到身上來,她才扶着柱子的手臂。慢慢站起了身子。
她心中腦中仍是一片凌亂,但在卻已經不願在這地方繼續磨蹭下去。
柱子是最關注糯米的人,見糯米勉強站起身,趕緊就伸手去扶她,一邊小聲問,「阿苗,你還好不?」
糯米點點頭,「我沒事,咱們也不能一直就停在這道路當中,咱們……」
她本是想說趕緊出發,但話說到一半,聲音卻是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嚨裏邊。
柱子順着糯米的眼神看去,頓時就見到在山路邊緣的地方,斜斜地躺着幾具修士的屍首。
這幾具屍首,他和魃豹方才就已經發現了。只不過糯米昏了過去,他們自己要一邊對抗周遭的魂靈,一面分神去照料糯米,很是有些自顧不暇,哪裏還有心思去料理那幾具屍首。柱子就是能認出他們身上的衣裳,卻也只是簡單地去查看了一番,見他們的魂靈早已不在,就再沒做更多。
他們本就是上通天下貫地的修士,屍首靜放在山上,隨日月而羽化,倒也是很符合他們的結果。
糯米自然也不是拘泥於這些禮教形式。
她認得這些衣裳,甚至認得這些人。
躺在此處的每一具屍首,她幾乎都能喊出名字來。
那正是些失蹤了的修士,應當是隨着田甜一道,要去尋找玄天閣的秘密,卻沒想到最後身殞在了這連通天地的登天峰途中。
糯米並沒有像柱子那樣,還去查看這些屍首上是否殘留着魂靈。
她相信即便是有魂靈殘留下來,肯定也會馬上就被這條古怪的山道吸引過去,從而加入到這些徘徊的魂靈群落之中。
「他們……」
「他們已經身殞好久了。」柱子的聲音搶在糯米之前傳出。
他是實在不願再聽見糯米用那發顫的聲音講話。
明明沒有在哭,可聽着卻比放聲哭喊出來還要叫人覺得揪心。
糯米卻竟還回了柱子一個微笑,「我知道,他們已經身殞好久了。我只是在想,這地方到底有什麼古怪,竟會讓這麼些弟子都陷落於此。這地方對你們好似沒什麼影響吧?」
她口中的「你們」,自然是指柱子同魃豹。靈蓮仙子根本不是修士,也就沒什麼比照的意義。
魃豹迅捷地走到糯米身邊,沒有扭頭去看糯米,反倒是蹲下身子,用指尖輕輕摸着地下躺着的幾具屍首。
他們全都知道這幾個修士已經隕落了有些日子了。可他們的屍身卻並不曾腐壞。一直到現在,他們看上去也只像是沉睡過去一樣,叫人看不出時間在他們屍骸上留下的痕跡。糯米之所以能看出他們隕落許久,是因為奇風將地上的塵土吹起,在他們身上鋪蓋了一層薄薄的土。
魃豹用指尖輕輕在屍體上划過,看着他那動作,根本不像是在觸碰一具屍體,反倒好像是在撫摸着自己的戀人一般,小心翼翼,卻又十分細緻。
他的指尖在屍骸上劃拉轉圈,最終停留在了某具屍骸的額頭上。
在他這麼做的時候,不管是糯米還是柱子,抑或是幾個圍攏過來的靈蓮仙子,全都沒有出聲打攪,靜靜地看着魃豹手上輕柔的動作。
所有人都有種感覺,仿佛他們只要一開口,稍微吹一口氣,就會打攪到魃豹手上的動作一樣。
四周飄蕩着的魂靈本是沿着一個路線慢慢前進,可在魃豹的手開始轉圈之時,屍身周圍的魂靈竟也好像受到什麼牽引一般,也隨着魃豹手上的動作,開始慢慢轉起圈圈來。
「嘶——呼——」
魃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糯米擔心他會不會將四周的魂靈都吸入到口中的時候,魃豹又慢慢地將胸膛裏邊的氣息吐了出來。
他吸進去的空氣明明沒有帶着任何魂靈的氣息,可當他將胸中的氣息再噴吐出來的時候,面前卻是迴旋着升騰起了一股淡淡的青灰色煙霧,很像是因為外頭太過寒冷,所以凝結出來的白氣——只是,顏色不對。
糯米睜大眼睛看着那些青灰色的煙霧,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吐口氣試試的時候,就見那些迴旋着的煙霧慢慢地沉了下去。
就好像是在呼應着魃豹的手勢和周遭那些遊走的魂靈,青灰色的煙霧一邊以逆着手勢的方向迴旋,一邊緩緩下沉。煙霧下沉的速度實在是慢得很,但它們距離魃豹的手卻並沒有很遠。魃豹吐氣的時候,甚至還特地將下巴壓得低了一些。
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一團青灰色的煙霧已經徹底將魃豹的手籠罩在了當中。
魃豹又慢慢張開了嘴。
他的嘴唇顏色相當淺,形狀很薄,看着十分凌厲,同他血色的眼瞳全然相反。
這還是糯米第一次認真地看魃豹的嘴唇。
她看得實在太過認真,以至於魃豹已經發出了聲音,她還花費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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