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貨公司回到家裏,陳望中想盡辦法,終於從李國慶口中知道了當初給他回扣的那個客戶的名字和地址。
找了個藉口,陳望中磨磨蹭蹭的出門了,從小區花園綠化帶後邊,拿出那個裝着二十萬塊錢的袋子,狂奔出小區,攔了輛出租車,消失在那條路的盡頭。
於含亮是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打拼了十幾年,擁有了一家五六百工人的食品加工廠。五十多歲了,沒有多大的野心,只想守着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培養自己的兒子順利接班,入土為安之時也可以瞑目了。
這一輩子虧心事很少干,違反犯罪的事情,至多不過是為了生意,淺嘗輒止的干點法律不允許的事情,或者隨大流同流合污,別人怎麼幹,自己不得不乾的時候,咬着牙效仿別人的做法,而這一次送給李國慶二十萬,就屬於這種情況。
每一行都有潛規則,自己生產的食品想要進入百貨公司,不打點一下,自己心裏不踏實,一不小心也會讓競爭對手搶了先,損失的就是幾十萬上百萬,相對於二十萬和內心的不安來說,幾十萬的生意無疑重要的多了。
當剛吃過晚餐,陪着家人看電視的於含亮,見到陳望中這個年輕人,並在他表明身份和來意的時候,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錯愕有之,驚魂未定同樣讓他不得心安。
讓家裏人進了房間,客廳里就剩下於含亮和陳望中兩人,桌子上放着那二十萬。
「於叔,你們公司的產品已經在百貨公司開賣了,聽說銷量也不錯。」陳望中平生第一次肩負着如此重任,說話的時候,心裏在打鼓,手心在冒汗。
「這我知道。」於含亮只說了四個字,聲調平穩,淡淡的目光在陳望中身上一掃而過。
「於叔,你們公司就算不送回扣,我爸也會讓你公司的貨在百貨公司上架開賣;於叔你們這一行什麼規則,潛規則的我不懂;我要說的是,當初我爸之所以要收於叔你這二十萬,那也是迫不得已,絕對不是為了讓你們公司的產品進入百貨公司銷售的『打點』錢,這兩者沒有必然的關係,甚至沒有任何關係。我舅舅那個不爭氣的欠了高利貸,需要幾十萬,所以我爸才會猶豫不決的收下這二十萬。事後,我爸很後悔,讓我將這二十萬給於叔你送來;我爸說了,以後只要你們公司的產品質量過關,於叔你不用擔心,我爸故意設卡為難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李國慶既然讓自己的兒子親自將二十萬還給自己,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李國慶必定還是國家公職人員,這事要東窗事發,在現在的敏感時刻,這一輩子恐怕就毀了;陳望中剛才你那番自己舅舅借高利貸的事情,恐怕也是百分之百可信,在這之前,和李國慶打過很多次交道的於含亮,鮮少聽到過李國慶收回扣的事情,人家這麼謹慎,向來謹小慎微,不參與任何辦公室鬥爭,自認為是個小屁民,只想賺幾個錢,過安穩日子的於含亮,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錢拿回來了,也避免了以後東窗事發之時,將自己牽扯進去。
將陳望中送到門口,心情輕鬆的於含亮,拍了拍陳望中的肩膀,說了些家長里短,二十萬塊錢這事就當沒有發生一般,絕口不提。
還錢給於含亮,沒有個正當的理由,往往會弄巧成拙,在來之前,陳望中想了很多,借着老爸這個招牌來還錢,無疑是最佳選擇;當然,於含亮和外界傳言極其相符的老實本分,也讓陳望中少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一夜,陳望中睡得很香,忘記了重生,忘記了那麼多前前後後死腦細胞的事情,整個晚上連夢都沒做,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和重生之前一樣,公安局的人在李國慶上班之前趕到了家裏,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帶走了李國慶。
李國慶在半官場的百貨公司浸淫出來的政治覺悟告訴他,反抗沒什麼用,遠不抵不上某個熟識的老領導一句話。
有心理準備的遲翠蘭,在丈夫安慰的眼神中,一直送到了門口,五味雜陳的心裏,除了自責還是自責。甚至有點極端的想,如果不是自己當初那麼逼迫,近乎兩袖清風,沒有幹過違法事情的丈夫,就不會有今天這種危機。
母親哭了,陳望中和李然一左一右的安慰,陳望中話沒有說透,如果不出意外,一兩個小時之後,老爸就會回來了。
改變了歷史,洗刷了父親的含冤莫白,避免牢獄之災,陳望中的高興遠遠比不上,現在依然裝在他兜中那張紙條上,寫的五個字帶給他的困惑。
打定了注意去一趟青木廟的陳望中,但願那個老頭能給他和韓三都想要的答案。
沒有意外,下午一點鐘左右,李國慶回來了,和平常下班回家一樣,帶着點疲憊的表情。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嘰嘰喳喳,打破砂鍋問到底,將李國慶問的耳朵都有點嗡嗡直響。
將今天的事情簡短的說了一遍,這些全都是經過李國慶加工之後,相較於真實情況的閹割版,儘量達到輕描淡寫的效果,說完之後還豪氣干雲的說今天晚上加菜去去晦氣。
李然歡呼雀躍,遲翠蘭抹了一把眼淚,吃了大力丸似的,渾身有勁的去了廚房,還好李然提醒了一句:「媽,中午剛吃過飯,說的是晚上,你去廚房幹什麼?」
遲翠蘭會心一笑,剛綁在腰間的圍裙又摘了下來,已經在捉摸着,晚上準備一頓豐盛的大餐。
今天沒事,但不意味着以後沒事,向來對政治不太敏感也不願意碰的李國慶,也覺察到點不同尋常之處。
是誰舉報了自己?老白為什麼出差不見了?
採購部經理這個肥缺,很多人望眼欲穿,要不是當年的老戰友轉業在省里工作,李國慶這個靠着業績和資歷當上的採購部經理,恐怕坐不了幾天,這一點李國慶還是很明白的。
現在看來已經有人盯上了這個位子,明里不好動手,便想出了歪門邪道。
該注意的還要注意,李國慶所求不多,只想安安穩穩的退休。
晚餐確實很豐富,八菜一湯,幾樣涼菜,拍黃瓜,木耳涼拌黃花菜……
熱熱鬧鬧吃完了飯,陳望中回房間休息了。
躺在床上,將那張紙條看了很多遍,天書依然是天書。
第二天一早,陳望中吃了早餐,說是去找工作,遲翠蘭沒什麼意見,心情不錯的她,塞給陳望中好幾張紅彤彤的軟妹幣,末了還要加一句:「別讓你妹妹那死丫頭看見了,小姑娘家的,花錢沒個底,以後咋辦?」
挎着個黑色單肩包出門的陳望中,對這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母親,說不出什麼親昵的或者驚天動地的話,心裏暖暖的,他只有一個願望,有朝一日自己在洛州混出個人樣,洛州最好的房子中住的是遲翠蘭,李國慶,李然這三個人。
至於那個遠在張家嶺黃土堆的瞎子爺爺,在他的墳前燒幾張紙,順帶着說一句:「阿滿也能活出個人樣,從沒低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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