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君臣間的交流,雖說不過是十歲天子與花甲老人的交流,卻仿佛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朱翊鈞沒有想到年邁的俞大猷還對這個帝國的軍事改良抱有熱枕之心。
但看着俞大猷離開紫禁城時的背影,朱翊鈞又覺得頗為遺憾,尤其是看見俞大猷那鬢角間那隨晚風搖曳在暮色中的白髮時。
朱翊鈞仿佛覺得嘉靖朝的能臣干將,和這個帝國一樣,都進入了暮年。
萬曆五年去世的譚綸、萬曆七年去世的俞大猷、萬曆十年去世的張居正、萬曆十三年去世的戚繼光,歷史上的這些曾在帝國軍政上大放光彩的能臣干將一個個在萬曆初期凋謝。
好像,萬曆初期真的像是大明帝國的迴光返照一樣,自這以後,沒有一人能將這矗立神州兩百年的大廈支撐住。
「可朕還年輕,朕能讓這大明在兩百年之後繼續煥發生機嗎?」
朱翊鈞喃喃自問道。
但朱翊鈞不知道的是,俞大猷並沒有覺得自己進入了暮年,甚至也沒有覺得大明在綻放最後的光彩後就會迅速隕滅,他現在只覺得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新的篇章,大明的盛世才剛剛到來,小皇帝的話讓他看到了帝國軍事的未來,他健步如飛,似乎想以此證明自己還老當益壯,在他年之後,還能駕長車征漠北或乘巨艦劈海浪!
京城還是頑固地進入了黑色的世界,譚綸不知為何俞大猷不顧九月漸冷的秋風而深夜來訪,只得點亮燭燈,一邊咳嗽着一邊抬起一張潮紅的臉,問着俞大猷:「公來意為何事?」
「傳陛下口諭!」
俞大猷說了一句。
啪嗒一聲。
譚綸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毯上,看着俞大猷:「陛下口諭?陛下口諭緣何讓你來傳?」
俞大猷撿起了茶杯,說起了今天的經過,並把特務兵訓練計劃的書冊遞給了譚綸。
譚綸聽後沒有說話,只默默地看着,看了後久久不語,只一陣陣猛烈地咳嗽聲在控訴着這傾覆在燭燈上的黑夜。
良久後,譚綸才嘆了一口氣,指了指俞大猷:「譚某就曾經懷疑過,緣何陛下唯獨要你進京教他習武,如今算是想明白了,我們這位天資聰穎的少年天子,比你俞大猷還異想天開!然譚某曾經說過,將軍的想法未必不對,如今陛下的想法也是一樣,未必是錯的,只是大明積重難返,軍制早已難改,如今陛下既有如此想法,想必也是年少之故,心血澎湃所致,也就只有你俞大猷才不勸諫,換作是譚某,早已先勸阻之!」
「難道大司馬的意思是要勸諫陛下打消此念?!」
俞大猷把桌子一拍,站了起來。
咳咳!
「你先坐下!陛下口諭,譚某豈敢置喙,且也沒有勸阻陛下的意思!再說,譚某又何嘗不想讓陛下將來試一試!」
譚綸猛地咳嗽了一陣,說了一句後,又道:「反正不過是五十來人,我可以遵口諭,替你調派這些人進京,甚至也可以幫你寫信給王崇古與戚繼光!勸他們同樣任你挑選幹才進京組成這特務營,但是,你要替我轉告陛下,凡事切記勿要急躁,不到萬不得已不應走極端,馮保雖專權但無弒君之膽!有太后在,外朝還有滿朝文武,他馮保就算掌司禮監和東廠,也成不了多大氣候!」
「俞某明白!大司馬盡可放心!俞某一定把話帶到。」
俞大猷說着就反客為主,親自給譚綸倒上了一杯茶:「幾日不見,大司馬面容看上去倒是憔悴了許多。」
譚綸笑了起來:「天一冷,舊病就復發了,身子骨不如以前了。」
「大司馬還是得好好將養身體,依俞某看,以如今天子之天資,將來必為一代雄主,大司馬到時候只怕還能再為天子立下不世功勳!」
俞大猷這話是說給譚綸聽的,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借將軍吉言!這本書冊是譚某自己寫的,這本是戚元敬寫的,煩請轉給陛下,這都是陛下當時要求我和戚元敬寫的,戚元敬給了我讓我代交。」
譚綸說着就笑了笑,就把兩冊書遞給了俞大猷。
俞大猷看了看,心想:「你們公務這麼忙,還能寫這麼多,難道比我還缺錢嗎?」
「在下告退,不勞大司馬相送」,俞大猷說後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
次日,朱翊鈞從俞大猷這裏得知譚綸的態度後就笑了起來:「如此甚好!那一切便交給俞將軍了!」
朱翊鈞說着就開始翻閱起自己要求譚綸和戚繼光寫的兵書,分別是《戰時錢糧調度》、《武備新書》。
「你替朕轉告譚愛卿與戚愛卿,朕說話算話,會給他們寫書酬金的,只是眼下朕錢財還不能自主,只能先欠着!」
朱翊鈞並沒有想白拿譚綸和戚繼光著作版權的意思,而且他覺得自己給譚綸和戚繼光寫書的酬金也算是給這兩人增加額外收益,而避免兩人走向貪腐之路,畢竟誰都知道大明官員的薪酬低,朱翊鈞可不希望自己以後整頓吏治時,而不得不整治到他們這種有能為的大臣。
朱翊鈞現在是迫切地想要擁有錢財,不僅僅是給譚綸、戚繼光等支付酬金,還有即將開始的特務營訓練,為了掌控這支營伍,他得自己出經費才行。
朱翊鈞缺錢,但此時,勝業坊的一戶小小人家卻正走在致富的道路上,而且不再因缺錢而發愁。
這戶人家的女兒二丫已然成了左鄰右舍口中津津樂道的人,禮不下庶民,平民之家對男女大防沒那麼看重,所以,儘管二丫天天拋頭露面,但左鄰右舍對這個女孩子卻是無比的感激,因為二丫讓她們都增加了收入。
二丫自己卻知道她不是在做好事,她只是在想辦法賺到更多的銀子而已。
所以,二丫依舊積極熱情地與這些左鄰右舍打好關係,並陸陸續續從她們手裏收集更多的布匹,拿到附近的一布店裏賣。
但是。
這一天,二丫帶來的二十三匹布沒有賣出去,因為這家布店的掌柜現在不收。
「姑娘!你這布,我們只是現在不收,但下個月月底是必收的,你放心」,這掌柜說道。
而二丫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只啊了一聲,說道:「緣何這次又要等這麼久,可我家裏人口多,如果拖到下個月月底二十九,就會積壓下許多布,到時候就不是二十三匹,而是四五十匹了!」
「沒事,我們不收是因為東家最近銀子周轉不過來,你下次來,帶多少布,我們店依舊收多少!來人,派輛馬車送這姑娘回去!」
這掌柜地說後就吩咐了一句。
二丫也不好再說什麼,她只好決定先花銀子把布囤起來,等下個月二十九再來,她相信這掌柜的話不是假話,因為前段時間,這掌柜說半個月以後才收,結果還真是半個月後收了,而且每次還免費派馬車送自己,這讓她相信這掌柜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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