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事情總是有變化的
天下安定了,人們原本的生活習慣就會捲土重來。
不論玉山書院,玉山大學堂以及天下各個書院加上各個官府機構如何教育百姓,強大的生活習慣依舊會主宰他們的生活以及行為。
戰爭,災荒,這些突發事件只會打亂他們的生活秩序,在這些年月里,大明人似乎什麼都能接受,什麼都能妥協,包括滑稽的白蓮教,彌勒,還是李弘基的不納糧政策,雲昭的天下一家國策。
如果時局再崩壞一些,即便是被異族統治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等到天下太平了,舊有的生活習慣就會捲土重來。
大明人的接受能力很強,雲昭勝出之後,他們接受了雲昭提出來的政治主張,並且遵從雲昭的統治,接納雲昭對社會改革的做法。
可是,數千年傳下來的生活習慣太多,雲昭的主張不過是一種新的主張而已,接納了,就接納了,改變了,就改變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像佛教,就像基督教,就像回回教,進來了,就進來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傳承了數千年的一個龐大族群,沒有什麼不是不能融合的,沒有什麼不是不能接納的。
所以,雲昭發現,大明人並沒有按照他寫好的劇本前進,而是把他的劇本融合之後,給了他一個新的劇本,要求他按照這個新劇本前進。
這就很滑稽了。
然而,雲昭一點都笑不出來。
因為,如今的大明,很可能會變成一個工業高度發達,文明高度發達,百姓們積極進取的一個新的封建王朝。
是長久以來封建王朝向前發展的一個節點。
人們很難相信,那些學貫古今中西的大儒們,對於跪拜雲昭這種極度羞恥極度侮辱人格的事情沒有任何心裏阻礙,並且把這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
雲昭不需要人來跪拜,甚至勒令廢棄跪拜的禮儀,可是,當河南地的一些大儒跪在雲昭腳下敬奉救災萬民書的時候,不論雲昭如何阻攔,他們依舊手舞足蹈的按照嚴格的禮儀格式跪拜,並不因為張繡阻攔,或者雲昭喝止就放棄自己的行為。
烏泱泱的跪了一地人……
雲昭能怎麼辦?
他要是跪拜下去,把人家的禮儀還給人家,信不信,這些人當場就能自殺?
別懷疑,這樣的人真的有!
雲昭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些人一一攙扶起來,笑吟吟的向他們致謝,並且邀請最年長者進入他的馬車,也就是鑾駕喝酒談話。
而那些年紀不夠大的人,則恭敬的將雙手抱在胸前,一個個笑吟吟的站立在寒風中,等待皇帝與年長者在鑾駕中談笑風生,側耳傾聽鑾駕中發出的每一聲笑聲,就心滿意足了。
「衡臣公今年已經八十一歲了,身體還如此的康健,真是可喜可賀啊。」
「啟稟陛下,老臣已經擔任了兩屆人民代表,這些年來雖然老邁昏聵,卻還是做了一些於國於民有利的事情,因此厚顏擔任了第三屆代表,希望能夠活着看到盛世降臨。」
「朕聽說,此次黃河泛濫,乃是天災,並非人禍,可是,在朕看來,天災降臨之時,必定會有人禍、不知衡臣公可曾發現有不法事?」
老先生呵呵笑道:「帝國自有規矩,不法事有司自然會處置,老夫在河南地,只看到官民相親如一家,只覺得有司各負其責,秩序井然,雖有大災禍卻有條不紊。
當贊之,賀之。」
雲昭嘆口氣道:「並沒有衡臣公說的那般好,死傷依舊慘重,損失依舊慘重。」
老先生撫着鬍鬚道:「那是陛下對他們要求過高了,老夫聽聞,此次洪災,官員死傷為歷年之冠,僅此一條,河南地百姓對官員只會敬重。
陛下應該知道,此次黃河漫灘,為千年一見,然損傷之人命,在老夫看來,甚至還比不上平常災年,百姓雖然流離失所,卻不過野居一月而已,在這一月中糧秣,藥物絡繹不絕,官員們更是日夜不休的操勞。
老夫在楊鎖的莊院也被大水沖毀,可是,家中老小都在,而朝廷的補助也如數下發,甚至領到了五斤陛下賞賜的糧食。
錢財不過身外之物,只要天下太平,遲早都會回來。
官家還說,此次水災乃是千年一遇,雖說讓河南損失慘重,卻也給河南地重新佈置了一番,從此之後,河南地的莊院只會修建在水線以上,如此,就可保千年無憂。
陛下,此次水災,損毀的只有莊稼,田地,莊院,卻未曾損毀半點人心,此事殊為難得,老臣為陛下賀。」
雲昭跟衡臣老先生在馬車上喝了半個時辰的酒,馬車外邊的人就拱手站立了半個時辰,直到雲昭將老先生從馬車上攙扶下來,這些人才在,老先生的驅趕下,離開了皇帝車駕。
老先生走了,韓陵山就鑽進了雲昭的馬車,提起酒壺喝了一口酒道:「如你所說,現在的大明沒有前進,反而在倒退,連我們開國時期都不如。
等這些老傢伙都死光了,少年人成長起來了,或許會有一些變化。
我現在對你當初竭盡全力弄全民教育的遠見,有些佩服了。」
「讓我離開玉山的那群人中間,恐怕你也在其中吧?」
韓陵山又喝了一口酒不說話。
「我心急如焚,你們卻覺得我整天不務正業,從今天起,我不着急了,等我真的成了與崇禎一般無二的那種皇帝之後,倒霉的是你們,不是我。」
韓陵山吃一口菜道:「你倒是殺啊,殺上幾個人重要的人,說不定他們就會醒悟。」
「先殺誰呢?」
「彭琪的樣子就很適合被殺。」
「因為他跟趙國秀離婚了?」
「對啊,老趙昨晚找我喝了一晚上的酒,看的讓人心疼,一個部長級高官,居然被離婚了。」
「胡扯,我要是彭琪,我也跟趙國秀離婚。」
「咦?為何?」
「成親三年,在一起的日子還沒有兩月,同房不過雙手之數,趙國秀還未老先衰,離婚是必須的,我告訴你,這才是皇朝的新氣象。」
「咦?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把你妹子送回你家?反正都是新氣象,我也來一回。」
雲昭用眼睛翻了韓陵山一眼道:「你試試看!」
「明白了,放在被人身上就是新氣象,放在你身上就是大逆不道是吧?」
「沒錯!」
「陛下現在無恥起來連遮掩一下都不屑為之。」
「等我真的成了封建皇帝,我的無恥會讓你在夢中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雲昭以前還擔心自己的皇位不保,可是經過一年來的觀察,他敏銳的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大明的象徵,任何想要替換掉的行為,最後都會被天下人的口水吞沒。
他以前小看了人民的力量,總以為自己是在單打獨鬥,現在明白了,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這個形象就是藍田皇朝所有官員們孜孜不倦的打造出來的,並且已經深入人心了。
大隊人馬離開了黃泛區,雲昭終於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大明景象。
這裏不再是關中那種被他雕琢了很多年的盛世模樣,也不是黃泛區那種遭災後的模樣,是一個最真實的大明現實景象。
道路兩旁依舊是低矮的草房子,農夫們依舊在深秋的原野中勞作,砍白菜,挖紅薯,挖土豆,將沒有果實的玉米杆子砍倒,然後弄成一捆捆的背回去。
皇帝的車駕到了,百姓們恭敬的跪在田野里,沒有害怕,沒有逃跑,而是靜靜地跪在那裏等待自己的皇帝離開,好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雲昭從車架上下來,進入了田野,此時此刻,他不覺得會有一枚大鐵錐從天而降砸爛他的腦袋。
「跪着幹什麼,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雲昭說着話,將一位老農攙扶起來,只是老農所有的力氣都被雲昭皇帝的身份給抽乾了,站起來之後又噗通一聲坐在地上。
直到他被兩個侍衛攙扶着站起來了,雲昭才對老農道:」去你家看看。「
或許是雲昭臉上的笑容讓老農的畏懼感消失了,他連連作揖道:「家裏埋汰……」
當地的里長溫言對老農道:「張武,陛下就是看看你的家境,你好生帶路就是了。」
雲昭第一次走進了真正普通的百姓家中。
儘管他已經再三的降低了自己的期望,來到張武家中,他還是失望極了。
好在土坯牆圍起來的院子裏還有五六隻雞,一棵不大的梨樹上拴着兩隻羊,豬圈裏有兩頭豬,牲口棚子裏還有一頭白嘴巴的黑驢子。
只是屋子破舊的厲害,還有一個穿着黑棉襖的傻子依靠在門框上衝着雲昭傻笑。
進了低矮的屋子,一股子草房特有的發霉味道撲鼻而來,雲昭沒有掩住口鼻,堅持查看了張武家的面柜子以及米缸。
面柜子裏面的是玉米面,米缸里裝的是糜子,數量都不多,卻有。
「陛下,張武家在我們這裏已經是殷實人家了,比不上張武家日子的莊戶更多。」
按道理來說,在張武家,應該是張武來介紹他們家的狀況,以前,雲昭跟隨大領導下鄉的時候就是這個流程,可惜,張武的一張臉早就紅的如同紅布,深秋寒冷的日子裏,他的腦袋就像是被蒸熟了一般冒着熱氣,里長只好自己上陣。
「糧食夠吃嗎?」
「陛下給天下臣民按人頭分發了五斤糧食,糧食雖然不多,卻起了很大的作用。」
「發的什麼種類的糧食?」
「糜子,陛下,五斤糜子,足足的五斤糜子。」
雲昭轉過身瞅着雙眼看着屋頂的張國柱道:「你們騙了朕,給朕發的是麥子,沒想到連百姓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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