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盡五湖四海之水洗不去的遺憾
亂世用重典,這是為了迅速恢復社會秩序。
整個大明已經被賊寇李弘基,張秉忠之流劫掠了一遍,又被雲昭麾下的大軍梳子一樣的梳理過一遍之後,該殺的早就殺了。
剩下來的人,對目前這種安穩的社會現狀很滿意。
就算是還有結果心懷不軌的,也大多是對別人家的財產,別人家的閨女,老婆之類的心懷不軌,至於說對雲昭的天下心懷不軌,那可真是冤枉他們了。
玉山城有一座禿山,禿山上有一座紀念堂,紀念堂里放着很多的酒盞!
每一個酒盞都是崇禎年間不可一世的人物的頭蓋骨。
據說雲昭只要遇到讓他憤怒的事情,就會來到這座陰森的殿堂,召來他的左膀右臂們,一起坐在殿堂里用那些昔日的梟雄的頭蓋骨做的酒盞飲酒。
一起商議下一次該把誰的頭蓋骨製做成酒盞。
還聽說,玉山上白雪飄飄是一個光明世界。
而玉山旁邊的禿山,則整日裏雲霧繚繞,電閃雷鳴的宛若地獄。
每當雲昭待在玉山的時候,天下就會平安無事,百姓們就會有數之不盡的好日子可以過。
每當雲昭來到禿山……那就完蛋了,一定是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的局面。
因此,很多百姓在拜佛的時候都懇求菩薩,讓雲昭多停留在玉山,莫要去禿山。
很多時候,百姓的要求就是這麼簡單。
張峰在應天府的時候殺的人就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
那個時候,他認為那些害群之馬就該除掉,所以下手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手軟。
現在不一樣了。
殺人應該是律法的事情,絕對不能由人的意志來決定誰該死,誰該活着。
讓律法徹底的自動運轉起來,才是張峰這個知府應該做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躲過一劫的史可法安然的回到家裏,且樂淘淘的,這讓他的妻子以及老母非常的驚詫。
他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屬於老僕的地還給了老僕。
然後就變賣了在開封城的寓所,買了兩頭牛,就帶着全家搬去了鄉下。
到了鄉下之後,他就揮毫在自家門楣上寫下了「耕讀傳家」四個大字。
家人被史可法的行為驚呆了,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得了失心瘋的時候,史可法卻瞅着隱隱的南山道:「這才算是活着。」
張峰來的時候,史可法正在耕田!
他耕田的手藝並不好,犁溝彎彎曲曲的,且深淺不一。
即便是這樣,他也拒絕了家人的幫忙。
因此,一個人在田地里的忙碌的史可法就顯得有些悲壯了。
身為世襲錦衣百戶之子,史可法在很小的時候就展現出了超卓的讀書天賦。
對於農事,他非常的精通。
不過,這種精通指的是書本上的精通,而非實際操作,在實際生活中,他從來沒有下過地。
現在,他準備給自己補上這一課。
一個人種地就很麻煩了,尤其是耬車將種子播下去之後,就該有人在後面覆土。
史可法不用家人幫忙,所以,一個人就要干兩個人的活,乾的慢不說,還不好。
張峰看到這一幕,就脫掉外袍,留下單衣,默默在跟在史可法背後幫他覆土。
史可法聽到動靜回頭看了張峰一眼,並沒有覺得驚訝,只是笑一聲,就繼續幹活。
一畝地,一個上午才種完。
在種地的過程中,沒人說話,就是默默地幹活。
給最後一塊地種上之後,史可法就來到田邊的柳樹底下,輕搖着草帽把掛在樹上的水葫蘆丟給了張峰。
張峰喝了一口又遞給了史可法。
自己坐在田埂上從靴子裏抽出一支煙,點燃了遞給了史可法,史可法接過煙,抽了一口道:「比以前在南京的時候抽的煙要好。」
張峰給自己也點了一枝道:「沒法子,那時候沒有這種高級煙的配給,現在是知府了,我的雜項福利中,就有抽煙錢這一項。」
「怎麼想起來看我了?我知道你不是來嘲笑我的。」
張峰道:「早就該來拜訪,就是不知道見到了你改說些什麼話。」
史可法撓撓頭髮道:「真的很難說,你要是早來幾天,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認為你是在嘲諷我,現在,無所謂了,嘲諷就嘲諷吧,在應天府的時候,我真的很蠢。」
張峰道:「你知不知道,我本來就是藍田官員,乾的就是恢復家國天下的大事,本該問心無愧,你表現得越蠢,我就應該越高興才對。
可是,後來呢,我發現我實在是高興不起來,明明做的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卻總是覺得問心有愧。」
史可法笑道:「是對你們在應天府做的事愧疚?」
張峰搖搖頭道:「因為你。」
「因為我?」史可法奇怪的用食指指指自己。
張峰道:「騙好人的滋味不太好,哪怕出發點是正義的。」
史可法笑道:「看來我做人做的還不算太失敗。」
張峰丟掉煙蒂拍拍單衣的下擺站起來道:「明公,有出仕的想法嗎?」
史可法搖頭道:「我現在就想當一個堂堂正正的百姓!」
「心如死灰?」
「錯了,老夫現在生機勃勃,不論是心,還是身體都是如此。」
「做學問?」
「做什麼學問啊,先把農田裏的這點事弄清楚,一個好農夫,就能讓我學一輩子。」
張峰怔怔的看着笑容滿面的史可法良久,發現他是真的高興,清澈的雙眼中神光很足,且沒有任何情感雜質。
「咦?返璞歸真?」
「談不到,就是心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通透。」
張峰嘆口氣道:「這就沒法子說了。」
「不用說,不用說,是我想通了,且一通百通,如果我現在還是應天府的知府,你不可能矇騙的了我。」
「明公這就是準備老死荒村?」
史可法笑道:「老夫在的地方就不可能是荒村。」
張峰笑道:「我信!」
史可法擺擺手道:「走吧,以後不要再派人跟着我,我喜歡現在的大明。」
「你知道?」
史可法笑道:「大街上的每一個人的面龐都是那麼生動,有歡喜的,有焦慮的,有憂愁的,有希望的,有諂媚的,有陰險的,更多的還是毫無表情的。
我看的很清楚,不管我走到那裏都會有一張別有意味的面龐出現在我左右。
如果我還不知道自己在被你們監察的話,那就真的該死了。」
張峰低着頭踢飛了一個小石頭道:「有功夫就去玉山看看,哪裏的變化很大,藍田的變化也很大,出現了很多新的東西,也出現了很多新的事情,很多新的人。
你去了那裏,會發現世界已經變得讓你不認識了,今日的玉山,就是日後的大明,這一點我篤信無疑。」
史可法笑着搖頭道:「不不不,我現在正在研究藍田律,從這本律法中,我就能看出很多東西出來,總體上,看到現在,大多是好的東西。
不過,雲昭的野心太大,他居然想要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我覺得他是在做夢。」
張峰笑道:「如果我的目標是青天,那麼,我爬上高山就不算什麼,如果我的夢想是高山,我就只能爬上土坡。
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從來都不知道何為滿足,所以,我們一定要把目標定的高高的,這樣才能在攀登青天的時候,不知不覺超越了無數高山。」
史可法想了一下道:「還不錯,還知道量力而行,只要雲昭沒有想着一下子就達到最高目標,他的王朝就能延續下去,挺好的。
幫我告訴雲昭,看好天下百姓,保護好天下百姓,珍惜他的天下百姓,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全在人心。」
張峰搖頭道:「雲昭不這麼看,他不會聽的,他是一個極度自私自利的人,任何屬於他的東西他都會看的很好的,保護的很好的,珍惜的好好地。
至於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他可就沒有這個心了。
另外,雲昭常說的一句話便是——真理只在火炮的射程之間。」
史可法哼了一聲道:「賊心難改!」
張峰笑道:「他本來就是一代巨寇!」
田地遠處走過來了一個婦人,史可法看了一眼邊對張峰道:「我夫人來給我送餐飯了,沒有多餘的。」
張峰吧嗒一下嘴巴道:「應該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好了,我走了。」
史可法目送張峰離開,直到他的馬車消失在大路的盡頭,這才對身邊的夫人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夫人道:「是您的故舊?」
史可法打開食盒,取出一碗米飯吃了一口道:「是一個王八蛋。」
夫人點點頭道:「既然不是什麼好人,以後就莫要來往了。」
史可法停下手中的筷子,瞅着張峰離去的方向道:「其實我也挺想當這樣的一個王八蛋,就是那時候太蠢了,蠢的冒傻氣,沒了當王八蛋的機會。」
夫人沒好氣的道:「哪有您這樣罵自己的?」
史可法猛猛的往嘴裏刨了一些飯食吃了下去,才低聲道:「我生不逢時,有些嫉妒了。」
夫人給史可法倒了一碗羹湯笑道:「別嫉妒了,那個人坐的是官車,您可不適合當官。」
史可法樂不可支的道:「終於被你發現了,不容易啊,此生,就把這個堂堂的小老百姓當好,也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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