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法獸誕生
災難面前,最能體現集體的力量。
而藍田縣的集體力量歷來是強大無匹的。
玉山城裏倒塌的四百餘房屋,在災難過後兩個月的時間裏就重新矗立在原地上。
玉山城裏的磚瓦是現成的,木料是縣城的,至於人……連雲昭都親自參與建造房屋之後,傾盡玉山城所能,在兩個月的時間裏重新修建好可以容納兩千人的人字樑柱結構的長排平房不算難事。
廢墟裏面的磚瓦被撿拾出來,剩餘的土坯被水泡軟之後重新加高了地基,每家每戶還空出一片院子,院子用木柵欄隔開,勤快些的人家已經在院子裏種上了果樹。
這兩個月里,藍田縣沒有軍事鬥爭,但是,整風運動卻沒有停止,雲昭準備在這次重建工作中,將藍田一家的信念鐫刻在每一個藍田人的心上。
房子建成了,紅磚青瓦煞是好看,一排排,一棟棟整齊劃一,紅磚砌造的門樓不算高大,卻每家一個,如果門楣上再懸掛上「孝悌之家」或者「光榮之家」的小匾額,主人家出門的時候都會仰首挺胸,自覺高人一等。
在大明世界裏,想要人們放棄等級觀念這純屬做夢,我家吃臊子麵用的是肉臊子,你家吃臊子麵用的是豆腐臊子都要拿出來比劃一下的風氣下,談什麼平等就是扯淡。
玉山城的房子修建好了,藍田縣其餘地方的房子自然也在緊鑼密鼓的修建中。
此次地震中倒塌的房子多數為土坯房,老房子,這幾年新建的房屋大多數用了木料跟磚石,倒塌的不算多。
新房子在建造的時候大傢伙齊心協力,可是,房子建造好之後,官府宣佈了分配方案,各地就亂了套了。
以前,大家都可憐那些在地震中房子倒塌的人家,在房子建好之後,都以為這些人家會欠官府老大一筆錢……當大傢伙聽說這些住房子的人家只要付很少的磚瓦,木料錢,就能蓋房,以後一月只需要給官府支付三十個錢,十年之後房子就歸這家人所有的政策下來之後,在一夜之中,藍田縣又倒塌了房子一萬兩千多間。
只是這一次,無人傷亡。
雲昭從工地上灰頭土臉的回來之後剛剛喝了一口茶水,新來的秘書楊雄就拿來了一本文書請雲昭簽字用印。
「怎麼多了這麼多需要重建的房子?」雲昭匆匆看了一眼最後的統計數字有些無話可說。
「一年三百六十錢,十年三千六百錢合五兩銀子,租房子住都賺大了,百姓就是這麼算賬的,他們很樸實。」
雲昭癱在椅子上苦笑一聲道:「難道就沒有一個聰明人算一筆賬嗎?」
楊雄笑道:「聰明人自然是有的,只是被百姓一拳打掉了牙齒,然後就不敢聰明了。」
「他們難道不知曉集中居住之後,耕作的土地多出來不少,他們自己居住的地基面積其實是在縮小的嗎?」
「知道,可是我們修建的是磚瓦房,好看結實不說,佈局合理,前面有院子,可以充當穀場,後院可以養豬,養雞,有茅廁……最重要的,就是房子變成了紅磚房!」
雲昭皺眉道:「把這個道理跟百姓講清楚,要不然,我們需要建造的房屋會更多。」
楊雄小心的看看雲昭的臉色,低聲咳嗽一聲道:「建造啊,這幾年咱們的磚瓦窯積存的磚瓦堆積如山,百姓們從秦嶺里砍伐的木料有堆放六年的,這一次可以把這些物資消耗一空。
磚瓦原本就是泥土,藍田縣窯口眾多,人口眾多,只要命令這些窯工們日夜製造磚瓦,就能把泥土變成錢,木頭長在秦嶺,數不勝數,只要命人進山砍伐,最後把磚瓦,木頭變成我藍田縣實實在在的財富,這對我藍田縣有莫大的好處。
如果可能,卑職建議再多修建一些房子。」
雲昭抬頭看了看楊雄嘆口氣道:「人人都說玉山書院後面的畢業生總是比不上最初的三屆,我很不以為然,現在看起來,確實如此。」
楊雄聽了並不羞惱,彎下腰施禮道:「請學長教誨。」
雲昭低聲道:「你的建議其實很好,可以把我們這些年讓給藍田縣百姓的利益再通過這樣的方式賺回來。
看起來似乎百姓有了房屋,我們獲得了錢財,民眾滿意,官府滿意,只有大地在受損失,而大地的潛力是無窮的,我們可以無盡的索取。
這樣做無可厚非。
如果是大地主動賜予,我們當然可以這樣做,可惜,這不是大地的賜予,驅動這一切的是我們的私心跟利慾。
任何事情只要有我們人的參與,一件好的事情總會變成壞事。
今天,你楊雄滿足於從百姓手中獲取三千六百枚錢,跟他們多餘出來的土地,明天,你就會覺得這樣來錢太慢,三千六百錢就會變成三萬六千錢,你會為了節省更多的土地從而把平房蓋成小樓……總之,從百姓手中取錢的法子總是會有的。
如此一來,你們就會發現,官府的職責已經發生了改變,他本身是管理人民,幫助人民,保護人民的一個集團,有了利慾心之後,他就變成了一個從人民身上攫取利益的集團。
這樣的一個集團,跟大明現在的官府有什麼區別?
你們學過同樣的課程,那麼,你以為徐五想他們就想不到這樣的斂財方式嗎?
他們的看法與你不同之處就在於他們認為百姓的生活改變,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百姓們想要更好的房子,是因為他們生活已經發生了大的改變,這才主動去追求更好的房子,更加美味的食物,更加得體的衣着。
我們是官府,我們只能引導他們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一切的變化都是出自百姓的自覺,而不是在他們身上使用計謀。
我們所有的計謀都該使用在敵人身上,讓他們感受到計謀的威力,感受到被我們算計的痛苦。
而不是通過我們掌握的資料對我們的百姓使用計謀,這樣的勝利毫無意義,總有一天百姓們會明白過來的,那時候,我們將失去最寶貴的人心,對一個官府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比人心更加重要,失去了人心,就算我們的倉庫里裝了全天下的財富,對我們的事業來說,是有害的。
就目前而言,藍田縣人剛剛脫離了饑饉之憂,我們需要在民間積蓄更多的財富,讓百姓們相信我們說的每一句話,相信跟着我們,接受我們的統治,他們會得到前所未有的好生活。
這就是我們這一次整頓藍田縣的目的所在。」
楊雄聽了雲昭的話,沉默了許久之後低聲道:「卑職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不過,既然縣尊已經有了成命,我會將這件事情坦白的以文書的形式告知每一個藍田縣人,讓他們做出選擇。」
雲昭聞言笑了,指指楊雄道:「你在借勢,是在借我藍田縣官府這十年來養成的大勢,你應該拋開你的身份,親自去百姓中間給他們講述這個道理,看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楊雄笑道:「卑職只有一雙眼睛,一個鼻子,恐怕經不起百姓群毆,卑職還是以為用官府的告示,告知百姓效果會更好。」
雲昭擺擺手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去試試,記住了,要公正,要坦白!」
楊雄笑着接過雲昭批閱後的文書,又道:「盧象升如今就在大荔縣,他不與官府接觸,帶着兩個老僕,用兩隻腳在關中大地上跋涉。」
「他在做什麼?」
「據說,是在書寫《鬼語疏牘》,徐五想看過一部分,說盧象升認為自己已經死了,是一個鬼,不過,這隻鬼依舊是大明的臣子,所以,他從京師一路走到藍田縣,記錄下來了他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以奏疏的形式成文,希望皇帝能夠看到……
唉,他太迂腐了,這個時候就算是給皇帝一本天書,恐怕也無濟於事了,大明之危成於正德,怠於嘉靖,顯於萬曆,至今,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雲昭笑了,起身拍拍楊雄的肩膀道:「你太悲觀了,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會把自己活成神,翻看我泱泱中華史冊,這種人數不數勝,盧象升堅持認為大明還有希望,那麼,他為此努力沒有錯。
記住了,任何人的努力都沒有錯,有人一生努力想過上好日子這沒錯,有人赤膽忠心為國盡忠這也沒有錯,就是這些人讓我們的史冊看起來精彩紛呈妙不可言。
當然,像范文程這般努力要做一個叛國者的就有大問題了,不過,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既然做出了選擇,那麼,將來有一天被天下人審判的時候,他就不能喊冤!」
楊雄點點頭,又搖搖頭,若有所思的抱着文書出去了。
他在玉山書院求學八載,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觀,對於雲昭今天講述的這些新的,超前的思維方式還是不能全盤接受。
雲昭知道,只要這傢伙想出可以駁倒這些理論的想法,他會再來辯論一下的。
對於房子,雲昭其實是不在乎的,因為就目前這樣的處境總體上對百姓還是有利的。
五兩銀子的建造成本,本來就是虧損的,只是結餘出來的土地可以回到官府手中,再做二次分配。
藍田縣的土地價格昂貴,即便是雲昭已經大力號召人們開荒,以至於十年來藍田縣的耕地面積擴大了三倍之多,可惜,這裏的人口卻增加了十倍不止。
不論人們開墾出多少良田,最後,總是不夠用的。
而身為一個真正藍田縣人的標誌就是獲得一塊可以耕作的土地……
這個要求並非是官方的,官方認可做工的人,商賈,手藝人都是藍田縣人,可是呢,百姓們依舊執着的認為有一塊地的人才是真正的本地人。
很難想像一個家財萬貫的財主會親自帶領全家牽牛扶犁耕作一塊只有兩畝地大小的土地。
很難想像這個擁有一個商隊的傢伙會在經商的路上收集他認為最好的泥土,最終帶回家裏,蒸熟之後再拋散在自己的土地上。
藍田縣人的土地說珍貴極度珍貴,如果想要用買的形式獲得土地這基本不可能,可是,只要只要是父母都在籍的新生兒,不論男女,他(她)都會自動獲得一塊土地。
現如今,藍田縣新生兒分配到的口田只有一畝三分地。
這是沒辦法的一件事,土地資源是恆定的,人口卻在暴增,好在藍田縣人還用不着靠土地吃飯,更多的是商業活動支撐了藍田縣人的生計。
也就是因為這樣,讓藍田縣的減災救災活動變得有利可圖。
盧象升蹲在田地里,捏了一把泥土,然後鬆開,檢查了一下手裏的泥土,對徐五想道:「墒情很好啊。」
徐五想指指地里將要收割的麥子道:「這時候您應該看麥田來判斷墒情,而不是抓一把泥土。」
盧象升笑道:「我不是迂腐,是要培養我看事情的方式。」
「看根本?」
「是的,看根本,多年以來,我的眼睛被浮雲遮住了,現在我想通過手腳來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徐五想笑道:「您在大荔縣看到了什麼?」
盧象升想了一下道:「我看到了平等。」
「從哪裏看到的?」
盧象升從懷裏掏出一份文告遞給徐五想道:「你藍田縣縣衙敬告百姓書。」
徐五想接過文告看了一眼道:「這是為了防止百姓搗毀自己家的住房換取救災房的公告。」
盧象升點頭道:「就這一份公告,就說明藍田縣沒有欺騙,隱瞞任何事,以此類推,你們對百姓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無私的。」
徐五想搖頭道:「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說,手段還是必須的,什麼都告訴百姓也不是好事。
您必須要明白,統治藍田縣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法」!不是雲昭,不是儒,官府是規矩,是道理,是百姓最後的依靠。
藍田縣做這些解釋是基於「法」,不是基於某種道理,更不是士大夫仁義治理天下的體現。
之所以把救災房子跟百姓原有的房子做一個比較公正的比較,最後給出一個比較公正的數字,是根據藍田縣律法,必須說而已。」
盧象升笑了,坐在溝渠邊上,清洗了手,然後就站在麥田邊上道:「一場大災害,對藍田縣毫無影響嗎?」
徐五想冷聲道:「這十年中,藍田縣遭旱災六次,水災一次,再加上此次的地龍翻身,共計八次災害。」
盧象升想了一下道:「與河南很多州縣無異!」
徐五想皺皺眉頭從懷裏取出一張紙念道:「這才是我們藍田縣最引以為傲的地方,我們用事實告訴天下人,人可以征服災難,只要萬眾一心,天大的災難也是可以扛過去,自古以來,我們的祖先就是依靠這種能力艱難的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來。
祖先能做到的事情,我們一樣能做到。
這一次地龍翻身不過是小事情而已,我們曾經遭遇過更糟糕的事情,以後還會遇到更加倒霉的事情。
這都不要緊,只要我們活着,就能一次次的翻身,最終,我們還將是這片大地的主宰。
盧先生,歡迎你來到藍田縣,這裏依舊是大明的土地,以後也將是大明的土地。
大明沒有錯,日月為明,我們就是光明!
有錯的是皇帝,是士大夫們,是那些土豪劣紳,是我們每一個人。
而藍田縣,就是一個正在改正錯誤的地方!
我們自立不是為了要當皇帝,當權貴,當富人,是大明世界在自我修復,自我甦醒,自我振奮。
朱明王朝不是這片大地上唯一的主人,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片土地是屬於我們每一個人的。
盧先生,藍田縣屬於所有大明百姓,屬於每一個漢家子。
十年以來,我們接收了所有來藍田縣的人,不論他是皇親還是國戚,亦或是士大夫,讀書人,商賈,農人,手工業者,哪怕是乞丐在這裏也能很好地活下去!
因為,這是他們的土地,他們有權力在這裏生活。」
盧象升等徐五想慷慨激昂的念完了,才伸手要過這封信,皺眉道:「怎麼要把我的信念出來?」
徐五想道:「這是縣尊安排的,要我在恰當的時候,恰當的時機把這斷話念給你聽,效果會更好。」
盧象升把信揣進袖子裏背着手看了一會田野對徐五想道:「法,是虛無的,大明以獬豸為外在表現,藍田以什麼為外在表現呢?」
徐五想道:「盧象升!受過磨難的盧象升,縣尊說昔日的盧象升如璞玉,如隕鐵,如秕谷,現在的盧象升如白玉,如神兵,如垂頭之谷穗,可堪大用。」
盧象升抬頭看看太陽道:「低了!」
徐五想立刻道:「如朝陽,如海潮,如……」
盧象升制止了徐五想繼續吹噓,雙手縮回袖子道:「法的地位低了。」
徐五想道:「不低了……」
盧象升仰天衝着青天大吼道:「低了!」
徐五想也大聲道:「不低了。」
盧象升死死的盯着徐五想道:「昔日堯做皇帝的時候,在他的皇宮中飼養了一隻獬豸,每當獬豸在宮中遇見了奸邪官員,就會用他的獨角撞翻奸邪官員,然後吃掉。
徐五想,你告訴雲昭,我要這樣的權力。」
徐五想笑道:「幸好你是在我藍田縣擔當獬豸的職責,如果在大明皇宮中,你可能會被活活撐死。
這是你這個大法官的職責說明,自己看吧!」
說着話從懷裏取出一本厚厚的文書遞給了盧象升,轉身就走,盧象升一把拉住他道:「你這就要走?」
徐五想拍開盧象升的手道:「在這之前你是尊貴的客人,我這個地方官自然要陪伴你一下以示尊重,現在,夏收迫在眉睫,我們是同僚,我公務繁忙的一塌糊塗,哪裏有時間伺候你。
你的從人,屬吏在館驛等你,你也要忙着建設你的官衙,我想,你也沒時間再賴在我大荔縣不會去吧。」
說完話,就真的離開了。
盧象升衝着徐五想大聲道:「我這頭獬豸真的會吃人!」
徐五想遠遠地擺手道:「這輩子你連我的毛都吃不到!」
整風運動總是會出成果的……
這就是雲昭任命盧象升為大法官的原因。
就目前而言,盧象升是雲昭能找到的最合適這個職位的人,無論從本性上,還是家世上,亦或是經歷,以及表現出來的大無畏決心,此人都是上上之選,加之,他自己就是蒙冤下獄,雖然很不名譽的活下來了,這讓他對大明的司法制度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藍田縣不能再野蠻生長了,需要有序,有目的的發展。
時間說到底是站在雲昭這一邊的,不論外邊的各個勢力如何發展,都不可能快過藍田縣。
再給雲昭五年時間,一個有着完整體系的藍田縣就會矗立在關中。
盧象升在館驛中看那本文書看了整整五天,第六天推開大門出去的時候,對自己的一干年輕屬官們道:「回藍田縣。」
他的屬下很多,整整六十名屬吏,十二個書吏,一百六十名全武裝甲士,配備戰馬三百匹,馬車十輛,以及三萬枚簇新的銀元,以及六張雲昭簽字用印之後沒有寫名字的空白任命文書。
這是藍田縣第一次大規模的放權,也是雲昭第一次如此輕易地將一個極為重要的部門交給一個不是藍田強盜,也不是玉山書院出身的外人。
「你給老盧的安排不錯!」
再一次被解除軍權的洪承疇倒在雲昭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嘴上的話說的雲淡風輕,視線卻沒有離開雲昭的臉。
「不是我安排的,是他自己把自己送到這個位置上的,大法官這個位置除過他之外,你要是還能找出一個比他更合適的人來就算我輸。」
雲昭手底下不停,很快批閱好了文書遞給了守在邊上的楊雄。
處理完公事,雲昭給洪承疇的茶杯里添了茶水,坐在他身邊道:「怎麼,撐不住了?」
洪承疇指指心臟位置道:「這裏受不了了。」
雲昭道:「聽說你要就任九邊統帥了。」
洪承疇道:「擔任不了,我不想去遼東……」
雲昭笑道:「如果你能丟下,那就來我這裏,只不過,你只能擔任某一個縣的縣令。」
洪承疇笑了,端起茶杯道:「一言為定。」
雲昭取過地圖,指着清水縣道:「去這裏?」
洪承疇搖搖頭道:「給我留着。」
雲昭皺眉道:「你不現在過來?」
洪承疇笑了,指着京師方面道:「我想走建斗兄一樣的路,死了之後再來藍田縣,也算是重新活一回。」
「有始有終?」
洪承疇嘆口氣道:」必須有始有終啊,如果連這都做不到,你也會看不起我,那時候,未必會願意把一個縣交給我。
上戰場我不怕,跟建奴作戰我也不是沒有過,只是遼東啊其實已經不是大明的天下了。
我向陛下上了奏疏,希望重兵固守山海關,我願意降職擔任山海關總兵,做保衛皇城的最後一道屏障,被陛下給斥責了。
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準備用三年的時間打造出一條鋼鐵防線來,然後以這條穩固的防線為依託,逐步向北推進……」
雲昭吃了一驚道:「你要放棄山海關以北?」
洪承疇搖搖頭道:「那裏紛亂如麻,統屬不一,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將領之間各個心懷鬼胎,文官肚子裏面有一千條聽起來大義昭昭實則一無用處的策略。
滿清人口稀少,即便是現在全族也不足五十萬之眾,讓給他一些土地,他們就需要更多的兵馬來守衛,只要他們的兵馬分散駐紮,就有了各個擊破的機會。
如果他們不分兵,那麼,這片土地依舊是無主之物,讓與不讓都沒有多少意義。
對我大明來說則不然,防線每向北推進一百里,消耗就增加三成,三百里之後再推進一百里,消耗就會增加一半。
擊敗滿清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大明國土廣袤,卻比滿清更加虛弱,遼餉佔據我大明軍費之七成,每年沒有半點進展……唉!」
雲昭聽了洪承疇的話搖搖頭道:「你出了這個主意,皇帝沒有砍掉你的腦袋,已經算是聖明了。」
洪承疇大笑道:「都捨不得這數十年丟進遼東的銀子啊!大家都扛着吧,直到扛不住的那天,再接納我的策略,就會發現一切都晚了。
只是,這樣做,便宜了你,你的戰線後退的更加厲害!」
洪承疇說着話,就在雲昭掛在牆上的地圖用毛筆劃了一道線,這道線跟雲昭一年前劃的那道線很接近。
這道線從藍田城起始,一直勾勒到了長江邊。
洪承疇劃完這條線,就搖搖晃晃的走了,好像剛才喝的是酒不是茶,雲昭很是理解他的心思,一個人想要醉一下的時候,喝什麼都會酩酊大醉。
他避開了盧象升,在盧象升進玉山城的頭一天離開了玉山城,沒有回西安,而是從潼關出關,去了河南。
他來藍田縣只有一個目的為自己這顆沒有寄託的心找一個歸宿,並向這個歸宿證明自己還有利用價值。
洪承疇是一個不相信情義的人,或許是官員做久了之後,都對情義沒有多少信心。
在他的眼中一個人想要被另一個人看重,唯一的考量標準就是有利用價值。
他衡量了非常長的時間,只有雲昭這裏待着最舒服,而地圖上的那一筆就是他的投誠書。
雲昭跟盧象升在玉山書院剛剛修好的觀星台枯坐了一夜,這一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心情。
兩人面前有兩個小方桌,放桌上擺着一樣的菜餚,一葷一素一湯一碗飯,一壇酒。
話沒有說,飯食卻吃得乾乾淨淨,兩罈子酒陪伴二人從星斗滿天直到太陽出山,紅霞遍地。
酒喝完了,人卻沒有醉意,有些酒本來就是越喝越清醒的。
「盧象升已經死了,從今往後我就是一頭法獸名曰獬豸。」
「以後藍田縣所屬的大法官名字都只有一個,名曰獬豸!」
「獬豸可以頂撞堯舜嗎?」
「現階段不能,畢竟,在傳說中獬豸是堯飼養的一頭猛獸。」
「什麼時候可以頂撞呢?」
「當天下人都認為皇帝不能無法無天的時候。」
「那時候或許已經有些晚了,並且已經造下無邊的罪孽。」
「推翻皇帝總是需要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的,藍田縣也不會例外。」
「你不是一個無私的人。」
「所以,你也別拿我當聖人看,我的名字叫雲昭,本性是一頭野豬精,我想用我的鼻子為大家拱開一扇光明之門,用我的獠牙刺穿守門人,讓大明世界的百姓有機會看看另外一個世界是個什麼樣子。」
「你確定那個世界比我們現在這個世界要好?」
「我不做保證,我只是讓大家見識一下,如果不成,就退回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盧象升下了玉山,第三天,以獬豸之名斬首綏德縣知縣高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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