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過得很快,一晃神的工夫就從冬末躍到了早春。戰火剛剛平息,諸事從簡,因而還沒什麼感覺時,新年就過了。
榮安自從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以後,就搬進了椒房殿,主要是華陽大長公主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照顧不了榮安的身孕,又擔心府里下人照顧不周,只能送進宮裏來,讓阿芫照看着些。
三月開春以後,距離產期就只差兩個月了。阿芫讓人打掃了最暖和舒適的西配殿,諸邑陪着榮安住進去以後,三個人在閒暇時就說說話,靜靜等着小寶寶出生,和獨孤陽的大勝歸來。
榮安這些日子氣色總是不好,人也懨懨的,看起來十分沒有精神,阿芫看在眼裏,憂心有一段日子了。
「這孩子鬧我呢,夜裏總是睡不着,白日裏又總是睡不醒,氣色看着自然是有些不順暢。」榮安摸着凸起腹部,笑容慈和。
阿芫稍稍放下了心,卻有宮人端了湯盅上來,她瞟了一眼,問道:「這什麼呀?」
宮人謙卑地笑笑:「是公主每日都要吃的補品,諸邑公主叮囑過奴婢們,要按時送來的!」
榮安微笑着接過手來,揭了蓋子,輕輕吹着熱氣,說:「是諸邑做的黨參糯米粥,加了黃芪、白朮、菟絲子、山茱萸,和苧麻根,太醫看了都說對保胎有好處。」
阿芫徹底放了心,「難為她了……」
「我近來喝了這個,夜間睡不着的毛病也好了不少,所以一直堅持喝着呢。」
「那就多喝一些。」她笑笑,「說起諸邑,她人呢?」
榮安慢慢喝着糯米粥,感慨着說:「晚上我睡不着,她就一整夜地陪着我,直到天亮才睡下,現在正補覺呢!」
「該!」阿芫假意呸了一聲,「讓她上趕着要攬這門差事,報應來了吧!」
「行了。」榮安對她偶然露出的幼稚舉動有些無可奈何,「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
阿芫不好意思地訕笑,摸着榮安圓圓的肚子,笑眯眯地說:「小寶寶快長大,出來了姑姑給你糖吃!」
榮安臉上全是笑意,「快了,再有兩個月就好了。」
「大哥也快回來了,沒準兒真能趕上孩子出世呢。」阿芫在榮安肚子上摸呀摸,「表姐,你給小寶寶取名字了麼?」
榮安慢慢搖了搖頭,「還沒呢,打算讓你大哥回來以後取一個。不急……」
「那怎麼能不急呢?」她一本正經地說:「大哥是個粗人,他能想出什麼好名字來!」復又狡黠一笑,「還是得我來,取一個好聽又琅琅上口的名字。」
榮安斜她一眼,「就知道你打歪心思呢。」
「這怎麼能叫歪心思呢……」阿芫還沒說完,榮安便笑着打斷他,「等你大哥回來了,求他去!」
「好姐姐,大哥最聽你的話了,你說的話他句句聽。」阿芫抱着榮安的胳膊一下下地搖着,嬌聲道:「好姐姐,就不要捉弄我了吧……」
搖着搖着,阿芫順勢就依偎在了榮安懷裏。她顧及着表姐肚子裏有孩子,不敢放肆,只是把頭輕輕放在她的膝蓋上,微閉着眼,感受風吹進來的溫度。像母親的懷抱,讓人覺得莫名安心。
「你大哥說了,一定會趕在孩子出世前回來的……」耳邊是榮安柔和的話語聲。
對阿芫來說,表姐一直都更像是在扮演她的母親,也只有她才能讓自己產生這種錯覺。民間一向說「嚴父慈母」,可阿芫從小到大父親都不曾管過自己幾回,只有一個嚴厲的母親,扮演的卻更像是父親的角色。
以後阿芫總是會忍不住想,要是時光能停止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榮安摸着她的頭髮,笑道:「可快到傳午膳的時辰了,你不去顯陽殿裏看着,就不怕皇兄用午膳又敷衍了事?」
阿芫直起身子,點頭:「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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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椒房殿裏靜寂無聲。
臨窗的檀木書案上,元乾貼在阿芫身後,握着她的手,在紙上筆走龍蛇。
「這裏松一些,不要太僵硬了!」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慢慢恢復了正常。
在他手把手的引導下,阿芫逐漸找到了門道,該收的地方收,該放的地方放,輕鬆了許多。
「對,就是這樣。」他的聲音里有了淡淡的讚賞,「這裏再慢一點兒……」
練了小半個時辰,阿芫覺得手有些酸了,便擱了筆,把那張寫滿了字的紙攤開給元乾看,語氣有些得意:「怎麼樣?跟你的字差不了多少了吧!」
元乾笑着搖頭,「這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普天之下可沒有第二個!」
阿芫裝作聽不到,不搭理他。
已經是黃昏了,宮人們掌起了燈。
窗戶沒關,窗外的水域冒着寒氣,湖面飄過幾盞裝在紙船上的飄燈,夜風吹着小船兒在湖裏走了很遠,最後紙濕盡了,沉進了湖中央,燈也就滅了。
順着飄燈的方向,阿芫看見湖心的亭子裏一個人影坐在欄杆邊上,手上動作似乎是在摺紙船,無聲地,將它們一隻一隻放進湖裏。
她的人影仿佛與黃昏的色彩融為了一處。
「諸邑?她這是在幹什麼?」阿芫不禁問。
祈福?
元乾立在一盞的黃桃木燈下,靠近燈火看阿芫剛剛寫的字,沒有說話。
「現在我和她待在一處的時候,她總是看着不相干的東西出神,有時候一句話也不說……」阿芫輕輕嘆息。
「大概是有什麼放不下的心事吧,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元乾頭也不抬地說。
阿芫想想也是這個理,回過身看到元乾臉色有些變化,知道又是他腿上的舊疾又發了。
她忙上前扶着他在暖榻上坐下,小心替他脫了靴子揉了揉,語氣里含着心疼和關切:「腿又疼了?」
元乾笑了笑,不以為意地說:「天氣太寒了些,不是什麼大毛病,用不着大驚小怪!」
自從當初元乾腿上落下病根後,每逢秋冬和早春的寒冷時節,這腿上就猶如蟻蟲噬咬,寒意沁入骨髓,最能折磨人。
元乾深吸了一口氣,見阿芫還是不減擔憂之色,又道:「你如今已是皇后,後宮之主,這些事就交給底下人來做吧!」
阿芫搖頭,「還是我自己來吧,他們沒輕沒重的,我不放心……」
他無法,只好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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