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阿芫正就着小桌用早膳,椒房殿設有獨立的小廚房,所以贏姑總是一手把她的早膳包攬了。
她不喜歡折騰,清淡爽口的荷葉粥,配上幾樣時令小菜,再簡單不過,贏姑可謂是最知道她心思的人。
「主子,陸夫人帶着雲黛公主來了。」顰兒進來回稟道。
阿芫抿下最後一口粥,接過身旁宮人遞來的娟帕擦了擦嘴,說:「把這些撤了吧。」
念奴引着她們進了偏殿,除了當初第一眼的驚艷后,這是她第二次見這位草原來的小公主。
「參見娘娘……」
阿芫擺手:「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不用拘束,坐吧。」
陸夫人生得一副和崔皇后三分相似的清秀模樣,雖然年紀大了,皮膚卻仍有幾分光澤,看來保養得很好。
她低頭道:「老奴把雲黛公主帶來了。」
有宮人拿了兩張錦褥來,給她們鋪上。陸夫人是從前在東宮照顧元乾生活起居的乳母,元徹也是她吃她的奶水長大的。自從元乾登基後,她便在宮裏養老,直到阿芫把這個草原公主安排在桂宮裏,她聽說了元乾有意把公主許給元徹做王妃,便自請去了桂宮服侍。
阿芫語氣無奈地說:「您怎麼又是這樣?如今宮裏沒有太后,您就是我和陛下的半個長輩。這宮裏又有哪個配得上您自稱奴婢?」
「是……」陸夫人歉然地點頭。
仆隨主性,陸夫人在崔皇后身邊侍奉多年,養成了不溫不火的性子,遇事也從來不爭不搶,在宮裏也就沒什麼威嚴,但因她的特殊身份,宮人們對她還算是敬重。
十三歲的雲黛公主穿着一件小褂,籠在大紅的馬步裙中,跪坐在錦褥上,有如一團火焰,微圓的臉蛋都被衣裳映出了一片嫣紅。她抬着頭看阿芫,眼睛晶瑩有神,細細長長的髮辮黑而亮,散垂在肩側和腦後,襯得她面頰瑩潤如瑪瑙,仿佛一個玉石的娃娃。
「宮裏住得還習慣嗎?」
「習慣的。」她爽朗地回答,隨後想了想又忙不迭補一句,「謝娘娘關懷!」
阿芫不禁笑了笑,「看來陸夫人教你的宮規你學得很好嘛!」
「不敢不學好。」
阿芫輕笑着說:「陸夫人教你的東西要好好學,對你以後很有用處的,有什麼短缺的就跟我說。」
「好。」她回答得很爽利。
「你的名字叫……」阿芫一時沒想起來,她忙補充道:「雲黛!」
「對,雲黛。」阿芫歉然地笑笑,問道:「怎麼取了個漢名?」
「我母親是漢人,所以在我出生的時候給我取了兩個名字。」
阿芫又問:「那你在草原上的名字呢?」
她回答:「阿黛爾。」
「好孩子,你還只是個小姑娘,打仗是男人的事,不論男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那都不是你要管的。等你長大了再說,現在你只需要把自己的生活過好就可以了。好嗎?」
她睜着一雙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阿芫溫和地笑了笑,她是真的希望這丫頭能開心一些,戰爭的殘酷已經過早地籠罩在她稚嫩的肩上,外人能做的就是儘量彌補。再怎麼說,她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呀!
若真按元乾的意思來,那孩子以後估計都是要嫁到北宮裏來的,這麼直率單純的性子是絕對不行的。阿芫把希望放在了陸夫人身上,囑託她多教教那孩子,要學會提防人心。陸夫人雖然不濟,但好歹在深宮浸淫了幾十年,自保的能力還是無可置疑的,這就夠了。
阿芫私下留陸夫人說話的事傳到了她母親大長公主面前,以致於大長公主剛剛病癒便進宮數落起了女兒。
「你自己的事不上心倒去操心別人的事,成親都一年多了肚子還不見動靜,怎麼不見你急急這個?!」
母親還是那個強勢的脾氣,一直都在替她操心許多事,阿芫心裏不是不愧疚的。
想起那日元乾在她耳邊說的話,說話就有些黯然,「難道我就不想孩子麼?可命里沒有我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因為沒孩子,就連皇后應當履行的職責也不顧了吧!」
到底是從小養在身邊的女兒,大長公主竟軟了語氣:「你嫂嫂也是一樣,過門也有半年了,肚子也是一點消息沒有,你們都不讓我省心!」
「表姐從小到大都沒病沒災、沒苦沒難的,她是個有福的人,孩子一定會有的。老天爺長着眼睛,您的福氣在後頭呢!」
母親微微平復了怒容,語氣卻還是帶着不快:「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難道你就是個沒福的了?」
氣消後,她輕聲問道:「是不是陛下不願意……」
「母親!」阿芫垂下頭,聲音低如蚊嗡:「他也說想要個孩子……」
大長公主面容輕鬆下來,「那就好!」
「阿芫,你是我的女兒,以後這江山必然是要你的孩子來繼承的,旁人連想都不要想。」母親說得意味深長,「你要爭氣!多花點心思!」
「我知道了。」
母親有些恨鐵不成鋼,「光知道有什麼用,要對這事上心!」
見她還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大長公主加重語氣道:「你知道不知道,朝中已經有人諫言元乾廣納妃子了?」
阿芫驚訝地抬頭,轉瞬又瞭然,這的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是明知如此,她心裏還是有些泛酸,難受得厲害。
大長公主放緩了語氣,「被你哥給攔下了。」
「可你哥總不能攔一輩子吧,終歸還是要你自己有個孩子,這樣才能保證萬無一失。就算沒了元乾的寵愛,你還有個孩子,有個依靠不是?難道你哥和你父親還會看你們娘倆在宮裏被人奪了地位不成?」
阿芫從未想過,在將來的某一天,她是不是也會像深宮裏大多數女人那樣,失去丈夫的愛,最後淪落成為一個只能寄情於權術的怨婦。
「要不,我找幾個巫醫進宮給你看看身子?」
阿芫慌忙打斷,「母親你瘋了?本朝最厭惡的巫蠱之術你也敢用,讓有心人知道了會招來無窮禍事的!」
大長公主說完,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取,「我不過說說罷了。」
又岔開話題道:「跟你陪嫁來的那兩個人沒給你找什麼麻煩吧?」
阿芫搖頭,「沒有。」
「她們也敢!」大長公主冷哼一聲,「不是還有個文姒夫人麼?」
「她?」阿芫輕輕一笑,說道:「我能應付。」
大長公主還要說什麼,阿芫撫摸着水蒼玉做成的古琴琴身,微笑着說:「它叫綠綺,我給您彈一曲《春風怨》吧。」
母親嘆了一口氣,沒再多說什麼。
「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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