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芫皇后 第二十二章 大雪風光寒冬去

    長安城,華音坊。

    持續了一天的大雪入夜才停,肅殺的嚴寒和半尺厚的積雪使得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只有華音坊仍燈火通明,大街上隱隱傳來樂聲和喧譁聲,世家大族的公子們像往常一樣絡繹不絕地進出其中。

    充滿揚州風情的檀香榻上,一個妙齡女子玉體橫陳,慵懶地撥弄着琵琶,眸光流轉間時不時朝在座的王孫公子們送着秋波,仿佛視周圍持刀肅立的金吾衛們於無物。

    "多日不見,萼姐姐的技藝又精進不少啊!"右側首案的華服公子身邊依偎着一個綠衣女子,那一點綠意由中心的墨綠向四周渲染,愈來愈淡,先是翠綠然後是碧綠、草綠、嫩綠,如同一層層重疊的荷葉,內襯是一件月白的輕紗小衣,柔軟的白紗上隱約點綴着幾尾游魚,二者相互掩映宛若一幅游魚戲荷圖,只不過含苞待放的不是新荷而是十二顆名貴的龍晴石。

    長裙上的褶皺好似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讓人恍惚間竟以為此刻不是嚴冬,而是生機盎然的盛夏,嫩藕的清香仿佛已經縈繞在鼻尖,她笑得嬌媚溫柔,在場的人聞之如沐三月的春風。

    "說得是,七弟今日沒來真可謂一大憾事,在下與在座各位一起敬花萼姑娘一杯。"風流不羈的華服公子言罷笑着舉杯,望向元乾的眸子裏帶着一股邪氣。

    元乾倚着矮腳榻,臉隱沒在淡淡的煙霧後,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低低的嗓音透過漂浮着的沉水香傳來:"諸位海量,本宮卻是已經醉了,這杯酒還是不飲為妙。"

    元秀聞言大笑:"是是是,臣弟一高興竟只顧着喝酒去了!"

    崔浩放下煙袋,一派青衫磊落:"淮王殿下有美人在懷自然喜不自勝,多喝了兩杯也屬應該。"

    綠衣女子離開了依偎着的堅實胸膛,嗔怪地對崔浩道:"公子慣會打趣官娘!"她撩起幾綹長發嫵媚一笑,又道:"太子殿下才真真算得上是美人在懷,聽王爺說,陛下和皇后娘娘在替殿下張羅婚事了,殿下可是要娶妃了呢!"

    元秀只調笑地勾着官娘的下巴,餘光卻一直瞥向首位上的元乾。

    崔浩在案角磕磕煙袋,輕笑出聲:"是嗎?我倒想打聽打聽是哪家的姑娘!"

    元乾下意識地皺眉,崔浩見此只得就此打住,今天還有正事,不欲浪費在與元乾無謂的口舌之爭中去。

    "你似乎很閒?"元乾沉吟片刻後,在陰暗中平靜地說。

    "不不不,那倒不是。"崔浩執着煙杆忙不迭擺手。

    "大哥,父皇連衛公都召進宮去了,你還要瞞着麼?"元秀好整以暇的聲音在角落中響起:"衛公的丫頭今年十五了吧,等了這麼些年終於長大了,皇后娘娘也可以鬆口氣了!"

    "那可不是。"左側的雍王出聲附和道,平淡無奇的眉眼浮上一抹喜色,"古來男子二十加冠,大哥這都加冠好些年了,早該納妃了。"

    "聽說,這未來的皇嫂可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美人呢!"元秀輕笑出聲。

    "哦?比之我們的花萼姑娘如何?"

    花萼隨之起身,媚言輕語道:"賤妾如何能與衛公的女兒相較,雍王殿下過譽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男兒勝之以刀劍,女兒勝之以眉目,若真論起容貌,自然該是花萼姑娘拔得頭籌。"

    元秀舉杯一飲而盡,"非也!六弟你如此說,定是根本沒見過衛公家的丫頭!"

    "那五哥是見過了?快說來聽聽!"

    "私以為,無愧於『有女同車,顏如舜華』這八個字!"元秀摟着綠衣女子,箕踞而笑。

    花萼嬌笑起來:"你們男人哪,都愛吃那塊吃不到的肉!"

    "萼姐姐吃味了!"綠衣女子同樣笑出聲。

    暖閣里的氣氛又被兩人帶動着活躍起來,下手坐着的幾個世家公子們同崔浩開起了玩笑,有幾個服用了五石散的人此刻正在行寒散熱,元乾將身體隱藏在陰暗處,目光中閃過一絲不耐。

    熱鬧中,崔浩把手放在案下不易察覺的角落處,輕輕攏緊了袖子,面無表情。

    樂聲酒香令人聞之欲醉,然而,在場的人有幾個是真醉?又有幾個是在假寐?人心詭譎多變,像一頭優雅健壯的獵豹,每個人都在冷靜而理智地緊盯着自己的獵物,誰也不願失去屬於自己的利益,哪怕是一星半點!

    衛國公府,管竹居。

    一個橘子滾到了阿芫腳邊,她彎腰撿起,遞給了念奴:"雪又下起來了?"念奴一愣,點頭說:"是啊,下得更大了!"

    阿芫捧起茶杯泯了一口,道:"母親還沒有起嗎?"


    念奴轉頭望向窗外,大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還沒呢,這樣的天氣誰起得來?怕都還在被子裏呢!"

    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下着大雪的早晨,她凍得瑟瑟發抖,蜷縮在洛陽城緊閉的城門下,有路過的豪富人家搭了棚子施粥,窮苦人家的孩子和街邊的乞丐都爭先恐後去搶,搶到的人必須要大喊一聲"大老爺活命之恩,永世不敢相忘"。她太瘦弱了,根本搶不過那些乞丐和孩子,可是她想活,她不想死!她在雪地里不停地磕頭,磕到鮮血將冰冷的雪地染成了嫣紅。

    雪地里,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可過往的馬車連塵埃也不捨得沾染。好冷,她全身都凍得僵硬了,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一輛軒麗高古的馬車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車中人似乎是在嘆息:"今年天降雪災,百姓收成不好……各州郡還要徵稅,活不下去的人家幾乎都逃到洛陽一帶來了……"

    "賑災的銀錢物資不是都撥下去了麼……這些個蠅營狗苟的蛀蟲,胃口是愈發大了……"

    馬車中傳來若有若無的說話聲,她終於支持不下去,一頭栽倒在地。

    朦朧中,她似乎撞進了一片宛若深海的眼瞳里,半開半闔的眼帘隱約看見一隻乾淨修長如寒玉的大手向她伸了出來。

    "念奴?"阿芫的一聲追問讓她回過神來,"你怎麼哭了?"

    夾雜着雪片的冷風從半開的窗戶漏進來,念奴深吸了一口冷氣,搖搖頭:"沒有,冰渣子進了眼睛了。"

    "哦……"看着念奴紅腫的眼睛,阿芫不能明白,為什麼這個從小就負責照顧她飲食起居的侍女,對着那一片大雪竟哭得淚流滿面!

    "念奴,你來府上有十年了吧!"阿芫問:"家中可還有父母親人?"

    念奴搖頭,沒有了,都沒有了,有也早餓死了。是啊,都十年了!於她而言,卻不止這十年,而是十四年!那場在她心裏下了十四年的大雪,從那天以後就再也沒有停過……

    阿芫沒有繼續深究,這樣的天氣讓她再次想起了永巷裏那個男人,從她回來以後就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母親?她想過把一切公之於眾,但她發現自己怎麼也開不了口,畢竟那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而且那個人也沒有真的對自己做些什麼。她一拖再拖,終究還是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只能讓它永遠爛在心裏。

    "主子,你不擔心嗎?"念奴推開雕花扇窗,窗外銀裝素裹,大雪壓上枝頭,所見之處儘是白色,寒風裹着雪花撲面而來。

    "擔心?"阿芫的聲音很輕,帶着疑惑。

    念奴笑着說:"這事滿宮裏都知道了,你竟然不知?"

    "我應該知曉嗎?"

    念奴闔上窗,緩緩道:"陛下要替太子殿下娶妃了,你說你該不該知曉?"

    阿芫的臉上倏然一紅,侷促地坐在錦褥上,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別處。念奴"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有什麼好害羞的?這是遲早的事!"

    一抹紅雲悄悄爬上了她的臉頰,念奴笑着又說:"新年的時候,陛下和皇后娘娘剛提出要給太子殿下納妃,就在這節骨眼兒上把公主召進了宮中,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陛下跟她說了些什麼?"

    "還有,公主這兩天去的可不止顯陽殿,椒房殿和長樂宮也進出得不少。"念奴促狹的聲音在阿芫頭頂響起:"前日,衛公在御書房裏坐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你難道也一點兒不好奇?"

    阿芫愣在地上,結巴了半天都緩不過神來,她這幾天是隱約聽見府里有人在議論這些,卻沒想到事情會來得這麼快,難怪這些天經常見不到母親的人影。

    原來……

    "開春就該行三書六禮了,這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迎,加起來可要花不少時候呢!"念奴笑嘻嘻地擺好果盤:"主子還不緊着些?"

    阿芫被她說中了心事,忽然想起元正那天元乾的話。

    "不要緊,你會知道的……"

    她會知道的?就是說的……這件事麼?

    "欸——欸——"念奴抓着個大橘子在發呆的阿芫眼前晃悠,"怎麼了?"

    "沒……沒事。"阿芫拎起紫玉壺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琥珀色的茶湯散發着騰騰熱氣,她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瞼,"淮王……他娶妃了嗎?"

    念奴擺好藤壺杯,頗為驚奇地看了看阿芫:"怎麼突然說到淮王身上去了?淮王殿下的生母出身低賤,去年他加冠之時陛下只賜了兩個側妃,這王府正妃的位子倒是還空着。"說着,她神色怪異地盯着阿芫,遲疑道:"郡主,你……你莫不是……"

    阿芫立時就明白她在打什麼注意,放下茶杯嗔怒道:"說什麼呢,你這刁鑽的丫頭,心眼兒愈發地大了!"

    "好好好,我不過就那麼一說,主子你倒急起眼了!"

    "就不許你說。"阿芫泯了一口玉山銀針,狀似無意地瞥了瞥正剝橘子的念奴,不動聲色地壓下了心中的疑問。

    窗外大雪依舊紛飛,飄揚綿延至千里之外,最寒冷的霜雪嚴冬過去之後,迎來的是雪融草生的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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