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淡和徐姑姑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一唱一和,再加上張誠這個內奸,王錫爵以一敵三,着實有些疲於應付。
可最令他生氣得是,並不是郭淡的無恥,郭淡的敲竹槓,而是他們說得全都是大實話,如果不是實話,郭淡也沒法去敲竹槓啊。
朝廷自己收不上稅,能怪得了誰。
如果郭淡利用年保險去幫朝廷收稅,那只會弄得兩敗俱傷,而朝廷不是不知道某些人在偷稅漏稅,這不需要通過保險去調查。
「是有道理,但事可不能這麼幹。」
王錫爵態度堅決道。
「事當然不能這麼幹。」郭淡笑着點點頭,又道:「我只是不想欺瞞內相和大人。」
而徐姑姑則是拿出一份契約來,「這是我們將要提交給朝廷的方案,正式將預備倉更名為保險倉,裏面的條例中,就包含我們方才所說得那些條件。」
王錫爵拿過來仔細看了看,方案中提到一個私隱問題,其中要求如果調查一諾保險的客戶,必須得到皇帝得批准。
這麼一簽,那基本上就是保證,不可能調查。
因為皇帝是不會答應的。
王錫爵道:「其實你若不說,我們也不一定會注意到。」
郭淡笑道:「那是因為我現在還沒有公佈免稅土地方案,一旦公佈,朝廷必將會反應過來,然而,朝廷基於『官有政法,民從私契』,一向都不太重視契約,我不想到時有被說成是欺詐朝廷。」
經過上回賑災一事,郭淡深刻明白,契約在朝廷面前就是狗屁,如果今日不說明情況,到時朝廷就肯定會反悔。
其實這也是萬曆的意思,郭淡本想跟萬曆私下交易,由萬曆來保護,但是萬曆認為這肯定會暴露的,他是要承擔政治風險的,他要求郭淡必須得去說服朝廷。
別搞得又成他和郭淡狼狽為奸。
他本來就將這事交給王錫爵處理,如果王錫爵點頭,那他就沒有壓力。
王錫爵也不傻,這鍋可不能一個人背,道:「本官倒是對於這份方案沒有異議,但是你必須說服其他官員。」
「當然。」
郭淡點點頭。
他就是要逐個擊破,如果一起談,王錫爵是絕不可能答應的,先跟他交底,那麼就只剩下李三才那一派,這要簡單多了,沈一貫是肯定支持他的,因為沈一貫代表着江南大地主,而這是一份有利於地主得方案。
與此同時,一諾保險在京城是不斷刷屏。
人人都在討論此事。
還能夠這麼玩?
不過目前並未透露太多細節,文章只是解釋保險的意義。
大多數人都在猜測,郭淡怎麼運用這保險斂財。
商人不可能幹賠錢的買賣。
而這也促使不少官員提前上班,尤其戶部,而郭淡也正式向戶部提交他的更名方案。
可問題是,這不是更名那麼簡單啊!
這可是完全顛倒過來。
大臣們又齊聚戶部,其中包括沈一貫、申時行、方逢時,張鯨都跑來旁聽,他們只是好奇,這保險可真是太稀奇了。
真正主導者還是王錫爵和李三才。
只見這些老爺們坐在上面,而郭淡則是一個人孤單單的坐在下面。
看上去真像似三堂會審,只不過郭淡是坐着得,而不是跪着的。
由此可見,郭淡的地位已經得到大幅度提升,他的一舉一動,直接牽連國家政策。
可以預見的是,這將會成為常態。
因為這不再是官與民得關係,也不是官與官的關係,而是一種全新的關係,那必須用一種全新的方式去對待。
「各位大人,預備倉代表着朝廷,這一點已經是根深蒂固,如果我不更名,那麼百姓還是會以為,這是代表着朝廷,那麼這會產生諸多誤會的。」
郭淡理直氣壯得解釋道。
李三才道:「問題不是更名,而是你徹底改變預備倉制度。」
郭淡反問道:「如果不改變,那又何必承包給我?」
言下之意,事實已經證明,之前的預備倉制度玩不下去,同樣的制度,只是換個上去,那不是脫了褲子放屁麼。
郭淡又繼續言道:「我們的目的是賑災,而之前的預備倉制度,是要收取利息得,而我的保險,是翻倍賠償,我認為這能夠更好的幫助百姓。」
李三才笑道:「你可別說得這麼好聽,何謂賑濟,是不設條件得救助,而你的賠償條件是必須要購買你的保險,如果不購買保險,將無法得到賠償,本官沒有說錯吧。」
郭淡道:「如果不能共富貴,又如何能夠共患難。我的保險金額非常低,絕對比預備倉的利息要少,在豐收之際,百姓都能買得起,如果百姓連這點錢都不願意交,我怎麼能夠相信他們將會歸還我巨額得利息?
畢竟我不是官府,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心地善良,當初為了衛輝府的百姓,我砸出一百萬兩,我不願意到時去逼迫百姓歸還利息,而且我做買賣的信念就是你情我願。大家可以選擇共富貴共患難,同時也可以選擇一切都獨自承受。」
李三才道:「換而言之,就是百姓沒有購買保險,你就肯定不會幫助。」
郭淡點點頭,道:「是的。如果我不這麼做,那誰還會買我的一諾保險。」
李三才道:「這與朝廷將預備倉承包給你的初衷相違背啊。」
郭淡道:「那是因為預備倉的糧食都是國家的,而一諾保險裏面的錢是我私人,可沒有幾個官員是拿着自己的錢無償救濟百姓,據我所知,在這間屋內唯有申首輔、王大學士和方尚書真正拿出過自己的錢去救濟百姓,拿着別人的錢去談論道德,誰人不會。」
稍微頓了下,郭淡又繼續道:「如果我的保險,是百姓平時都買不起的,那各位大人可以指責我,如果我的賠償不能幫助百姓度過危難,那各位大人也可以指責我。如果各位大人都希望我無償幫助百姓,那各位大人為什麼從來就不這麼做。」
可真是戰鬥力爆棚。
這一番話說得在坐的官員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
早知如此,就不來旁聽了。
同時大家也都打起精神來,這小子顯然是有備而來,連這個都調查了。
陳有年突然問道:「可如果百姓買了保險,卻得不到償還,怎麼辦?」
郭淡笑道:「我相信大人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陳有年哼道:「你別說得我們跟強盜似得,朝廷當然會依法行事,但問題是在這份方案中,其中有一條私隱條例,唯有陛下答應,才能夠調查你們一諾保險。」
這些人雖然不太懂算術,但是他們可是相當精明,這哪裏瞞得過他們。
郭淡笑道:「如果我不賠償,當事人肯定會去告官的,他一定會答應提供相關資料,不存在着說,他既告官,同時又不肯拿出與我們一諾保險的契約,如果是這樣的話,要麼就是誣告,要麼他腦袋被門板夾了,這二者並不存在着矛盾。」
陳有年道:「但是本官想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一條條例,我在刑部待了這麼些年,可從來沒有哪個作坊這麼要求過。」
郭淡道:「可也沒有哪個商人像我這樣被針對過,尤其是在賑災方面,明明是做了好事,卻成為壞事,卻差點連小命都丟了,這一招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
「......!」
你小子罵誰是蛇啊!
真是豈有此理。
但是他們其中許多官員之所以能夠坐在這裏,全憑那一場爭鬥。
他們無法去否認。
郭淡又繼續言道:「如果官府天天去查我的客戶,那我的買賣就沒法進行下去,而基於我與朝廷的承包契約,那我將會虧損巨大。這才真正有悖於這份承包契約的初衷,我們目的是賑災,與其它的無關,只要在這一點上,我沒有做錯,那就行了。」
李三才突然開口道:「如果朝廷要借你的保險,去調查你的客戶是否偷稅漏稅呢?」
此話一出。
在坐的官員都是眼中一亮。
根據保險去查透漏稅收,簡直一抓一個準啊!
王錫爵微微瞟了眼李三才,心想,看來他也是做足了準備。
還真是如此。
自從郭淡提交保險資料後,李三才是不眠不休,每一條都仔細地去看,因為前面那個戶部侍郎,就是被郭淡幹下去的,他可不想重蹈覆轍。
他也想到這一點,是可以通過保險去查稅,而當他看到私隱條例,就想到這一點。
「沒有陛下的恩准,就是不行。」郭淡道:「因為這無關賑災。」
陳有年道:「你這可是有包庇之嫌啊!」
郭淡道:「我不否認這一點,事先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我擔心,如果允許朝廷借保險去調查偷稅漏稅的事,會令我一諾保險失去客戶,從而導致整個賑災計劃失敗。」
說到這裏,他環視一眼,道:「各位大人,調查偷稅漏稅有很多途徑,不一定需要經過保險去查,但目前賑災就這麼一個辦法,這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而孰輕孰重也是一目了然。
如果有人非得將二者牽扯到一起,我難免會懷疑,是不是想用這事來對付我,基於以往教訓,我不得不認真考慮這事。
畢竟賑災關乎着千千萬萬的百姓,如果因為某些官員的一紙命令,就能夠令我一諾保險失去所有的客戶,那我就可能會因此賠的傾家蕩產。」
李三才有些煩,這小子老是拿前任說事,可真是無恥。他突然看向坐在正中間的王錫爵,問道:「大人不打算詢問一二嗎?」
王錫爵道:「本官想問的,你們都已經幫本官問了。」
李三才道:「那不知大人如何看?」
王錫爵故作沉吟,才道:「我認為郭淡說得很有道理,此次承包只關乎賑災,能夠在天災發生時,幫助百姓,就是我們所希望見到得,如果真得危害到國家安危,陛下自然也不會坐視不理的。我不希望再節外生枝,關於稅務的事,我們可以另外再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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