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
在唐文獻的整頓下,作為運河中轉要地的臨清,變得是井井有條。
然而,一艘漕運船的到來,打破了這得來不易的寧靜。
「幾位軍爺,可真是抱歉,這是規矩,還請你們讓開,我們會儘快查完,不會耽誤太久的。」
一個鈔關官吏,抱拳向攔在碼頭上的幾個身着漕運制服的大漢言道。
「規矩?」
中間那位漕運官員哼道:「什麼規矩?你們的規矩可不適用於我們漕務,以前我們那是給你們面子,但是你們可別蹬鼻子上臉,該幹嘛去幹嘛去,這艘船可不是你們能夠查的。」
「軍爺若對我們不滿,可以向上面反映,我們不過是奉命行事,還望幾位多多擔待。」
鈔關官吏又是拱手一禮,然後向左右衙差使了個眼色。
如今天下鈔關,就屬他們臨清的最橫,畢竟他們的老大唐文獻是個猛人,管你漕運不漕運,咱們反正先禮後兵就對了。
唰地一聲!
這狠人不多話,只見那漕運官員拔出刀來,「你們今日誰敢上一步,老子就要送他歸西。」
他身邊的幾名官兵也紛紛拔出刀來。
「放肆,你們這是想要造反嗎?」
聽得一聲呵斥,只見唐文獻帶着一隊衙差走了過來。
那漕運官員瞧了眼唐文獻,道:「唐員外郎,你可別欺人太甚,我們漕運可是從來不受鈔關限制。」
這其實也是事實,只不過當初大家怕郭淡借漕運來搞事,故此上面下令,讓他們暫時手腳乾淨一點,而如今的話,上面都已經開始反對,下面的人怎麼可能還會乖乖的束手就擒。
唐文獻雙手背負道:「正是因為如此,你們漕務才會變得烏煙瘴氣,腐敗不堪,本官勸你們快些讓開,否則的話,本官將要告你們妨礙公務。」
「今日老子還就不讓了。」那漕運官員揮刀指向唐文獻。
唐文獻二話不說,迎着刀尖就走了過去。
那漕運官員嚇得手一抖,連連後退。
唐文獻加快步伐,一口氣將那漕運官員直接就逼到河邊上,但他仍不罷休,咄咄逼人,最終逼得那漕運官員只能將刀都給放了下來。
「既然你不敢殺本官,本官可就要逮捕你。」
唐文獻哼得一聲,又吩咐左右:「全部拿下。」
「是。」
鈔關衙差立刻衝上前去,漕運那邊的士兵,見自己的頭慫了,自然也不敢亂來,乖乖的束手就擒。
那漕運官員突然道:「唐文獻,可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這艘船你們不能查,否則的話,你們都將大禍臨頭。」
唐文獻聞言更是興奮,可算是逮着一條大鱷,笑道:「看來你們還真藏了什麼東西。給我查,一定要給我查仔細了。」
「是。」
幾名衙差立刻上得那艘貨船。
過得一會兒,就聽得船內有人道:「大人,有發現。」
唐文獻眼中閃過一抹欣喜,立刻走了過去,只見兩個衙差從船內抬出一個大木箱子來,這箱子一打開,裏面全都是珠寶玉石。
唐文獻又看向那漕運官員道:「你還有何話可說?」
那漕運官員只是冷笑一聲。
.....
唐文獻也清楚朝中是個什麼情況,但他是堅持新關稅法的,畢竟新關稅法在臨清是非常成功的,百姓和商人也相當擁護,於是他立刻將此事通報內閣。
那王錫爵與保守派斗得正酣,而他攻擊得目標就是漕運,要求整頓漕運,這時候唐文獻突然送上一份大禮,可真是令他大喜不已,立刻下令嚴查此事。
然而,皇帝突然下旨,要求唐文獻釋放那幾名漕運官員,並且將珠寶歸還給他們。
這真是猶如一記悶棍打在王錫爵頭上。
肥宅!
你不能這樣啊!
你這會玩死我的。
王錫爵立刻要求見皇帝,但是萬曆沒有見他,於是他又跑去司禮監找到張誠。
「內相,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錫爵一臉懵逼地問道。
你好歹也讓我先查查看,你查都不讓我查,就直接宣判,太不給面子了,今後我怎麼在朝中混下去。
張誠道:「你還真好意思問,我說你們到底是怎麼幹事的,那可是泉州知府獻給陛下的珠寶,你們也敢扣押,幸好陛下大度,不與你們計較。」
「獻給陛下的?」
王錫爵呆愣地看着張誠。
張誠點點頭,嘆道:「王大學士,咱家知你是一番忠心,但有些事可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夠解決的。」
......
內閣。
「這分明就是故意栽贓嫁禍。」王家屏聽聞此事之後,是氣急不過道。
他可是非常器重唐文獻的,但是如今他使不上力,不少人提醒他,你可別亂來,畢竟你涉及到長子。
許國嘆道:「不管是與不是,陛下到底釋放了那名漕運官,那麼有第一回,必然會有第二回,這局勢對我們而言,已經是非常不利,而且我想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王錫爵點點頭道:「許兄言之有理,如果我們不能為唐文獻討回公道來,那麼鈔關那邊面對漕運的船,必然會畏首畏尾,到時新關稅法只會名存實亡。」
申時行問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王錫爵眼中閃過一抹怒火,道:「正因為涉及到陛下,我們更應該繼續查下去,查出是誰在背後指示得,竟敢借陛下之手來殺人,倘若不加以禁止的話,將來誰都可以借陛下的名義偷稅漏稅。」
申時行對此並未多說什麼。
乾清宮。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萬曆向張鯨詢問道:「為什麼泉州知府獻給朕的珠寶會在那艘漕運船上面?」
張鯨道:「回稟陛下,此事微臣已經派人去調查,目前尚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是...但是微臣估計,可能是有人故意藉此事來針對新關稅法。」
他知道,這沒法瞞得住,索性就直說了,反正這也不是他授意得。
萬曆哼了一聲:「他們想幹什麼?竟然將主意打到朕的頭上來,難道真如王錫爵所言,漕運已經變得腐敗不堪了嗎?」
張鯨道:「陛下,其實漕運幫民間運貨,那都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微臣以為這算不得貪污受賄,畢竟他們又沒偷沒槍,只不過是順帶送一些貨,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漕運可是一件非常辛苦得事,但是漕運官的俸祿卻非常低,而且,他們手中若是沒有錢,也找不到人來幫忙押船。而新關稅法,令漕運失去了這一條財路,所以他們才.....。」
他欲言又止,但意思是非常明顯,朝廷這麼摳,人家只能自己去撈一點,要是這也不准,那誰還願意去押船。
正當這時,門外一個太監通報,張誠求見。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啊!」
萬曆苦惱地感慨一句,又道:「讓他進來吧。」
過得片刻,張誠入得殿內,先是行得一禮,然後將兩道奏章呈上:「陛下,方才有不少官員聯名上奏彈劾唐文獻濫用職權,非法羈押漕運官員。
而同時閣臣王錫爵也上奏,彈劾那名漕運官員以權謀私,為破壞新關稅法,故意設計陷害唐文獻,請求陛下收回成命,嚴查那名漕運官。」
李貴將奏章呈給萬曆,萬曆看都沒有看,只是擺了擺,哼道:「來得還真是快啊!」然後就扔到一邊去了。
他又向張鯨、張誠問道:「此事你們怎麼看?」
張鯨道:「陛下,那名漕運官到底是在幫陛下您押送珠寶,若是嚴懲他們,這可能會有損皇威。」
張誠又道:「但唐文獻也沒有做錯什麼,畢竟他並不知道那些珠寶是獻給陛下,若是嚴懲唐文獻,這也說不過去啊!」
「你們......!」
萬曆瞪了他們兩個一眼,「朕還真不該問你們兩個,越問越頭疼,你們都下去吧,朕自己想想。」
「微臣告退。」
張鯨、張誠溜得也是非常快。
目前局勢這麼亂,他們也不太敢親自下場,不過他們也樂見這兩邊狗咬狗。
等到張鯨、張誠退下之後,萬曆還側耳聽了聽,待腳步聲遠去之後,他突然興奮的站起身來,開心的像個孩子似得,在台階上踱來踱去,嘿嘿笑道:「鬥起來了,鬥起來了,可算是鬥起來了。」
殿中唯一的太監李貴,對此有些無語。
朝中這麼亂,皇帝卻這麼開心。
這...!
萬曆突然向李貴道:「明天一早,你就傳旨司禮監,暫時解除唐文獻的官職,同時先不釋放那幾名涉案的漕運官兵,一切等調查清楚再說。」
「奴婢知道了。」
「還有,你立刻讓童笠傳信郭淡,就說...嗯,就說京城一切安好,讓他放心。哈哈!」
「奴婢遵命。」
翌日,司禮監就傳達萬曆的旨意,暫時解除唐文獻的官職,讓他原地待命,同時暫不釋放那幾名漕運官兵。
這看似各打五十大板,但其實是火上澆油。
如果萬曆要息事寧人的話,他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回幹這種事,但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將兩邊都給監禁起來,也就是說,他要管這事。
但到底怎麼判,這個......他就還沒有決定。
這皇帝都親自火上澆油。
效果自然是槓槓滴。
朝中瞬間進入白熱化狀態。
言官集團都被迫放棄攻擊郭淡,如今誰也顧得上郭淡,攻擊郭淡的聲音根本就沒有人在聽,他們也非常自然的加入漕運這一派,開始攻擊王錫爵。
王錫爵可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很快就查到那箱珠寶本不應該出現在那艘船上,這分明就是栽贓嫁禍,於是他們這一派要求徹查此事,並且暫時先罷免漕運總督。
不過申時行對此事一直都是保持着適當的距離。
因為他已經倒戈萬曆,他考慮得不僅僅是內閣的利益。
申府。
「唉...幸虧當初你提醒了老夫一句,否則的話,今日老夫必也陷入困境。」
申時行向自己女婿曹恪感慨道。
曹恪道:「岳丈大人認為陛下將會是最大的贏家?」
申時行點點頭道:「這兩派相爭,這是非對錯,往往不是那麼重要,關鍵就在於皇帝是偏向哪邊的,故此往往陛下都會選擇息事寧人,但這一回陛下並沒有這麼做,反而是火上澆油,換而言之,陛下也定有所圖。」
曹恪道:「不知岳丈大人可知陛下圖得是什麼嗎?」
申時行搖搖頭,又道:「不過定與郭淡有關。」
曹恪微微皺眉。
申時行問道:「你有何看法?」
曹恪微微一怔,道:「回岳丈大人的話,其實小婿一直對一件事感到非常好奇?」
申時行問道:「什麼事?」
曹恪道:「那柳宗成怎麼會突然向宋侍郎獻策?」
申時行道:「柳家和寇家不是一直都是死對頭嗎?自保也好,報仇也罷,這都有可能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小婿始終覺得,那套關稅法不像似柳宗成能夠想出來的,更像似出自郭淡之手,畢竟這涉及到國家政策,而不是普通的買賣,縱觀天下的商人,唯有郭淡做到了將二者合二為一。」
申時行雙目猛睜,吸得一口涼氣,「這是一個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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