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淡並未在這裏坐太久,他主要是問清楚,此事為什麼會在這個點爆發。
「爺爺,看來郭淡並不信任我們。」郭淡一走,柳承變便向柳宗成道。
柳宗成笑道:「這只是一筆交易,而且是他主動找上我們的,我們又不是他的下屬,要他信任作甚。」
柳承變點點頭,又道:「不過這事,孫兒始終有些看不明白,郭淡這麼做,不是自掘墳墓嗎?如今才剛開始,就弄得他焦頭爛額。」
柳宗成聞言,稍稍皺眉,沉吟道:「我以為他這麼做,肯定是想未雨綢繆,他可能料到對方一旦無法用權力來對付他,就會在制度上面來針對他,若由他自己來設這個局,他應對起來也比較從容。」
說到這裏,他頓了下,道:「不過你這小子非常狡猾,我也不太相信,他會甘願讓老夫來整合官牙,我們也得防着他過河拆橋啊。」
柳承變道:「既然如此,爺爺當初為何要與他合作?」
柳宗成嘆了口氣:「倘若我們不與他合作,那麼今時今日,我們就是砧板上的肉,你認為我們憑什麼與之抗衡。」
正當這時,那老僕走了進來,「老爺,戶部侍郎有請。」
「這麼快?」柳宗成微微一愣,旋即向柳承變道:「你看,就連戶部侍郎都如此懼他。」
「居士來了。」
那邊郭淡回到牙行,見寇涴紗正與徐姑姑坐在他的辦公室閒聊。
其實徐姑姑也更喜歡待在他的辦公室,而不是上面那個方方正正的辦公室。
徐姑姑笑道:「我是來向涴紗道喜的。」
「有沒有帶禮物?」
郭淡左右看了看。
「夫君。」
寇涴紗當即給了郭淡一個白眼。
郭淡打了個哈哈:「開個玩笑。」
徐姑姑笑道:「你這麼有錢,我也不知道該送什麼好,我就將一直戴在身上的一塊玉佩送給了小香兒,你可莫要嫌禮輕。」
「能被居士一直戴着的玉佩,那定非俗物,我替小香兒向居士說聲謝謝。」郭淡拱手笑道。
寇涴紗無奈地搖搖頭,也知他們肯定有話要談,於是起身道:「大姐姐,真是抱歉,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徐姑姑笑道:「你去忙吧。」
寇涴紗又小聲叮囑郭淡道:「可不准惹大姐姐生氣。」
郭淡苦笑道:「要有那閒功夫就好了。」
徐姑姑聽得微微蹙眉,等到寇涴紗走後,她便問道:「看來這一次的事非常棘手,你這才剛剛回來,家裏又有喜事,就急着出門走動。」
郭淡坐了下來,道:「都是善良惹的禍啊!」
「善良?」
徐姑姑驚訝地看着郭淡。
郭淡鬱悶道:「居士,你現在的眼神很傷人啊!」
徐姑姑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抿唇笑道:「抱歉。」
郭淡也沒有與她計較,道:「當初我真應該有仇報仇,在干倒四大官牙的同時,一舉將柳家也給衝垮,否則的話,焉有今日之禍。」
「柳家?」
徐姑姑道:「就是那牙商。」
郭淡點點頭。
徐姑姑驚詫道:「這牙商怎麼會引起陛下的注意?」
郭淡眨了眨眼,道:「居士,內個我也是牙商,而且還是私牙。」
「!」
徐姑姑無言以對。
是世道變了。
郭淡又道:「柳家向戶部侍郎建議,調整關稅,讓關稅變得更加合理化。」
不等他說完,徐姑姑便道:「這怎麼可能,戶部不可能聽從他建議,尤其這涉及關稅。」
「但事實就是發生了。」
郭淡嘆了口氣,將柳宗成提議得關稅調整,告訴了徐姑姑。
其實整套制度都是他的設計的,柳宗成不過是一個傳話人。
徐姑姑聽得驚奇不已,「這這是柳家提出來的?」
「據我所知,是的,我方才就是去柳家。」郭淡點點頭道。
「這牙行還真是藏龍臥虎啊!」徐姑姑喃喃自語道。
郭淡鬱悶道:「居士,我請你來幫忙的,而不是請你來夸對手的。」
徐姑姑沉吟少許,道:「可我認為這是非常合理的,而且非常具有遠見,衛輝府那些作坊的產量是遠勝其它州府數倍之多,倘若衛輝府貨物毫無限制的流向其它州府,那勢必會傷害到當地的小商人,不是每個商人都要跑去衛輝府做買賣。」
「合理?」郭淡哼道:「這哪裏合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如果他們因此倒閉,那只能怪他們沒有能力,為什麼他們自己不努力,不想辦法進步,而責怪我們這些更加努力幹活的人。」
徐姑姑道:「他們不是不努力,而是因為受到種種限制,如果那些州府也跟衛輝府一樣,我想也不會比衛輝府差太多,甚至比衛輝府還要好,這裏面本就不公平。」
「那是我的錯嗎?」
「不是你的錯,是朝廷的錯,故此朝廷需要調整。」
「調整?」
郭淡哼道:「這是調整嗎?他們這是在針對衛輝府,在針對我。行了,行了,我不是要跟居士爭什麼,我是希望居士能夠幫我。」
徐姑姑道:「你應該還記得我們曾談過的唇亡齒寒。」
郭淡道:「但問題是他要我死,而不是為國家好,這跟唇亡齒寒是兩回事。」
徐姑姑道:「柳家是針對你,但是你也說了,內閣方面也是支持的,我相信如王家屏這等正直的大臣,是不會故意針對你的。他們必然是覺得這對於國家有利,才採納柳家得建議。
而且,我覺得只要執行得當,並不會傷及衛輝府的利益,只不過只少賺了一點而已,但這卻給不少人留下了生計。」
「執行得當?」
郭淡冷笑一聲:「難道居士真的認為他們會執行得當嗎?他們肯定會以此為由,來對付我的,一旦衛輝府有任何閃失,必然會牽連到開封等州府,到那時候我就完了。」
徐姑姑道:「所以你可以去爭取一個公平的改制,而不是否定這一切。而且,你只是承包衛輝府,並不是衛輝府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你能夠保證那些商人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出傷害國家的事嗎?」
「我能夠保證,如果有這種情況,我一定會阻止的,但是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郭淡搖搖頭道:「一旦有了這個限制,那麼官員可以肆無忌憚得限制衛輝府的出貨,這官字兩個口,信他們可就完了。」
徐姑姑沉默少許,幽幽嘆道:「你說得也不錯,自古以來,許多變法的初衷都是為國為民,但是久而久之,就成為了一己私慾。」
語氣中透着滿滿的無奈。
「就是這麼個道理。」
郭淡點點頭,又道:「所以我需要居士你的幫助,這種事我只能仰仗陛下為我做主,但如今朝中大臣是眾志成城,陛下也使不上力,如果能夠分化他們,那陛下就能夠出面解決這個問題。」
徐姑姑沉吟少許,道:「現在我對朝中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我無法給你這方面的建議,但如果你能夠給出更好的解決辦法,再加上陛下的支持,他們就很難得逞。」
我要有更好的建議,那我早就告訴柳宗成了。郭淡嘆道:「對於我而言,這最好的建議,就是不限制衛輝府,至少現在還不能限制。」
戶部。
「柳員外,本官聽聞郭淡一早就跑去你府上去了。」宋景升笑問道。
郭淡回來之後,他一直都派人盯着得。
柳宗成點頭道:「是的。」
宋景升問道:「那不知他去找你作甚?」
柳宗成苦笑道:「可能是向老朽宣戰得吧。」
「宣戰?」
宋景升哼道:「他一個私牙也敢威脅官牙,他還有沒有將朝廷放在眼裏,柳員外還請放心,他若敢在買賣上針對你們牙行,本官第一個饒不了他。」
柳宗成忙道:「大人還請放心,老朽既然提出這個建議,就不怕他郭淡報復。」
宋景升呵呵道:「那倒是的,當年員外在牙行叱咤風雲時,他郭淡還不知道在哪裏。」
此時正值放衙期間。
申時行與王錫爵慢悠悠地往宮外行去。
「聽說郭淡昨日回京了。」申時行道。
王錫爵道:「定是陛下召他回來的。」
「我想過不了多久,陛下就會召回會議專門商談此事。此事,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呀。」說到後面,申時行長嘆一聲。
王錫爵道:「申兄可是因此事涉及商稅而感到擔心?」
申時行點點頭道:「你也知道這商稅是非常敏感的。」
王錫爵道:「申兄,我私以為商稅之所以敏感,問題皆出在朝廷,正是因為每個部門之間相互掣肘,導致朝廷的命令,難以在地方上落實,且不說增稅,即便是減稅,只怕也會好心做壞事。
當初我難以理解張閣老為何要獨斷專行,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如果不加強內閣權力,我們都難以有所作為,在這一點上,王家屏也是非常認同的。
如今這個機會是千載難逢,我們可以借着李植、楊銘深等人對郭淡的不滿,來團結朝廷,來加強內閣權力,再深入改革,解決當下的弊端。」
申時行稍稍點頭道:「但這事你可得小心,莫要引起他人得猜忌,畢竟這事我不太好出面。」
這個問題,他如何不知道,他當初也想加強內閣的權力,從而就引發內閣與言官得鬥爭,這事他都不敢出面,讓王家屏出頭,因為王家屏在朝中聲譽比較好。
大家都非常相信他的為人。
王錫爵點點頭。
東廠。
劉守有道:「督公,我聽說郭淡這一回來,也不顧自己剛出生的兒子,就跑去找柳家的麻煩,看來他這回是真的急了。」
「這我已經聽說了。」
張鯨點點頭。
劉守有笑道:「看來這牙人還需牙人治,那柳宗成的這一招可真是夠狠的,倘若衛輝府的貨物都賣不出去,那郭淡也就完了。」說着,他又向張鯨道:「督公,我們何不助他們一臂之力。」
張鯨沉眉不語。
劉守有問道:「督公難道以為其中有詐?」
張鯨瞧他一眼,擺擺手道:「此事先不急,且看看再說。那郭淡固然可恨,但我們也不能不防着內閣,如今滿朝文武因為郭淡,而漸漸團結在以王家屏、王錫爵為首的內閣周邊,這令我有些不安。其實這事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們斗得兩敗俱傷。」
大臣與宦官也是有着天然的矛盾。
史書上關於宦官亂政,可真是層出不窮,而明朝更是將宦官參政定為一種制度。
這其實也是明朝的一大問題,因為宦官這套制度,不受朝廷制度影響,國家有稅收制度,但同時太監也可以去收稅,國家有兵部,但那邊還有一個御馬監。
宋朝是冗官,明朝就是冗部,明朝官員其實不算很多,但部門特別多,幾個部門管一件事,還不分上下。
這就肯定沒法管。
這個部門說要這樣干,那個部門說要那樣干,結果大家就都別干。
這就是為什麼王錫爵希望加強內閣權力,不然的話,明朝廷的效率真的能把一個年輕人給熬成古稀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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