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雪心虛之餘,目光瞬時閃躲了一下。
錢媽媽趕緊上前,一邊幫她拍打裙子上的褶皺一邊扶着她起身,「大小姐快別哭了,侯爺也知道您心裏苦,可終究都是命,誰知道咱們姑爺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何況侯爺這也還病着呢……」
說話間,不動聲色的使勁握了握武青雪的手臂,以提醒她,一定要裝作對陸之訓的事情並不知情。
武青雪的心緒激動難平,此時卻是極力掩飾住,木偶一樣由她攙扶起身。
武勛的視線則是越過她去,看向了剛進門的武青林:「來了?」
「哦!」武青林笑笑,還是那麼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內斂而不張揚,「聽說大妹妹來了,我過來看看。」
陸之訓的事,他雖然沒有咬住不放,不過對方辦喪事,他也一次也沒有登門弔唁。
不是針對武青雪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而是——
不管陸之訓是自己願意還是受人指使,但總歸是辦了實事的,他武青林雖不是個心胸狹隘的小人,但更不是個會以德報怨的傻瓜。
對方都捅了自己一刀了,他總不至於還要為了替對方賺面子就信奉什麼死者為大,還主動跑去對方的靈堂前燒香跪拜。
而他此時面對武青雪,也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當然,事實上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即使出門在外和武曇在一起,也是一樣的,帶着點疏離和高傲的氣勢,不是很平易近人的那種人。
「多謝大哥關心。」武青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此刻她心中有種特殊的情緒激盪澎湃,但是為了不在武青林面前露餡,就暗中死掐着掌心讓自己維持冷靜。
她走到武青林面前,笑容之間帶着淒婉和憂愁,輕聲的哽咽道:「夫君出了事,這些天我總覺得心裏不安生,本來是想來找父兄說說話,這才知道……」
說着,又回頭看了眼傷在床上的武勛。
武青林道:「父親的傷勢是有點重,但是沒傷在要害,又有大夫照顧,不會有事的。」
「嗯!」武青雪吸了吸鼻子,她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跟武勛說,可是因為心情實在太激動,就唯恐呆的久了維持不住臉上的面具再在武青林面前露了餡,於是連忙道:「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幫不上忙,也不知道夫君怎麼就那麼想不開,突然就去了……現在還要連累父親和哥哥們都替我傷心……既然父親身上也不爽利,那我就先回了,父親就勞大哥好生照料了。」
「嗯!」武青林淡淡的點頭,並不多言。
錢媽媽扶着武青雪往外走,武青雪走了兩步,就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大哥,父親剛說要送我回胤京去養胎,正好我也十分惦念祖母和母親她們,你有什麼東西需要捎給曇兒妹妹的,這幾日就叫人拿過去,我順路給帶回去。」
回京?一個外嫁的女兒,丈夫死了,熱孝都還沒過,她就大着肚子要千里迢迢的回娘家?
武青雪先斬後奏,武勛即使心中不悅,這時候也緊繃着唇角,不置一詞——
他這個長女和武青瓊截然不同,雖然平時對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恭敬順從,但事實上卻是個相當有主意的。
現在陸之訓的事上她受了巨大的刺激,非要回京——
強行攔着她不讓,鬧起來不好收場。
武青林沒應武青雪的話,只是朝武勛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武勛只能勉強說道:「親家夫人的身體不好,又是市井婦人出身,我怕她照顧不好你妹妹,正好你妹妹也想回去看看,那就讓她回去吧,在京城裏有你祖母照拂,她生產的時候我也放心些。」
「是麼?」武青林笑笑,雖然一如既往的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武青雪卻是用力的攥着袖口,緊張不已,就唯恐他會出面打岔……
卻不想,武青林只語氣一頓,又並沒有在此事上糾結,只道:「那回頭讓二弟安排一下,看由什麼人護送大妹妹回去比較妥當,或者……二弟最近也想回去一趟?」
林彥瑤也有了身孕,武青鈺是該回去看看的,前面先是武勛刻意的不告知他消息,後來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弄得他脫不開身……
武青林說着,就又重新看向了武青雪:「這事兒回頭我問問你二哥,再讓他給你安排,外面雨天路不好走,你要回城就早些走吧。」
武青雪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痛快,不禁微微一愣,隨後才趕緊整肅了神情,感激道:「是!那妹妹就先告辭了。」
屈膝福了福,仍是由錢媽媽扶着出了帥帳離開了。
武青林對她完全不關心,徑自就走到武勛的床榻前,在凳子上坐下,一邊問道:「父親重傷如此,現在馬上又要入冬,這南方的冬天濕冷,不利於傷口恢復,既然大妹妹要回京,父親要不要也請旨回去將養一陣子?」
這是要將他遣回去,然後公然奪權麼?
最近這個武青林和他說話,總是綿里藏針的找麻煩……
武勛心裡冷笑一聲,面上不動聲色的閉上眼繼續養精神:「不必那麼麻煩了,為父正直壯年,這一點小傷,養一養也就好了,要是因為這種事平白奏到陛下跟前,少不得又要生出許多是非來。」
軍營里出了內鬼,主帥還遇刺身受重傷——
這件事,說大就大,掩下來就小,但是武勛因為自己心虛,所以就只打着替女兒女婿遮醜的旗號,並沒有向京城裏奏報此事,如若宮裏知道他軍營里居然混進了刺客,怎麼都要懷疑他治軍的能力,並且斥責一番的。
「兒子只是擔心父親的身體,既然父親覺得還好,那就隨父親吧。」武青林也並不逼他。
前兩天蕭樾從鄆城派回京的信使途徑此處,燕北又遞了消息過來,說是武曇出了主意,讓蕭樾召集御史就陸之訓一事彈劾武勛……
密信快馬加鞭的進京去,至多也就三五天的事,京城方面就會有動靜了。
既然現在武勛還想掩飾太平,那就讓他繼續掩飾好了。
武青林的思緒晃了一下,後又重新看向了武勛道:「大妹妹既然要回京,那事情我就交給二弟去安排了,最近父親病着,軍中諸事繁雜,我也走不開。」
武勛是想到方才武青雪在他面前發的瘋就有點頭疼,不過卻也說不得什麼,就只含混着點了頭。
武青林最近和他貌合神離,若是私底下見面,基本都是只談公事,既然要商議的都商議定了,就也不在他這滯留,轉身出帥帳,回了自己的帳篷。
掀開氈門,就見木松急得不得了的在裏面直轉圈。
「怎麼了?」武青林問道。
木松見他回來,就趕緊迎上來,又特意確定了一下外面沒人跟過來,這才低聲道:「晟王爺的人剛叫人送了信來,說朝中陛下駕崩了,他說他那邊收到的消息早些,訃告應該還要花費些時間才能送到邊城來,提前告訴世子一聲,讓您心裏有數。」
皇帝駕崩,對誰來說都不是件小事。
武青林聞言,也是倒抽一口涼氣,忽的就變了臉色,緩了片刻才又重新穩住了心神問道:「具體情況說了沒?」
木松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連忙回道:「說是病故,並無其它內因。」
前面有那麼一瞬間,武青林甚至本能的覺得這事兒別是和蕭樾牽扯上什麼關係了……
「這樣最好。」武青林狠狠的鬆了口氣,扶着桌角在坐榻上坐下,一邊神色凝重的喃喃道:「這時候駕崩也好,名義上晟王去北燕送親的隊伍還不曾返京,可以撇得乾乾淨淨,不至於為此惹上一身腥。」
雖然蕭樾自己沒說要奪位,但他既志在天下,又逾越皇權做了好些事,現在事情都做在暗處,自然暫時並無妨礙,可是後續一旦被抖出來——
哪個做皇帝的也容不下他。
哪怕他的初衷是為邊境穩固,民生安穩……
屆時,他就是不想上位也得上位,否則就只能隨時處於上位者的忌憚和打壓之下。
這樣一來,他身上就不能沾了和「弒君」之類詞彙有關的污點。
別的事都好說,唯獨在綱常這一點上——
流言蜚語最是能殺人的利器,一旦受千夫所指,那任何人都扛不住。
木松自然想不來這麼長遠,只是從旁聽着。
武青林兀自冷靜了片刻,才又重新抬頭看向他:「陛下駕崩,晟王必然要趕回京城奔喪吧?可知道武曇的下落?她現在人在哪裏?」
木松搖頭:「他們沒說,不過想來二小姐若是前面沒回京城,就應該是和晟王爺在一處的吧。」
一開始武青林還真以為蕭樾去鄆城之前會叫人把武曇先送回京城,直到前兩天收了燕北送的消息才知道她居然跟着蕭樾過境去了南梁了。
雖然知道蕭樾會護着她,這兩天武青林也忍不住有些憂心。
他想了想,提筆本來想寫封信,但是轉念略一斟酌,就又將筆放下了,只就正色囑咐木松道:「你再跑一趟,跟燕侍衛說,讓他回頭見了武曇一定囑咐一聲,讓她務必提防着武青雪。還有那個孟氏……武青雪回京之後安分也就罷了,不過據我推測,十有八九她是不會對孟氏的處境視而不見的,屆時必然會使些手段。祖母仁慈,未必就能抹開面與她公平的就事論事,也告知武曇,讓她酌情處理。」
木松不解的皺了眉頭:「大小姐?」
武青林道:「她嚷嚷着要回京,孟氏生的三個孩子裏面就屬她的心思最是深沉,以前明面上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還好,現在這情況卻大不一樣了,提醒武曇一聲,總是有備無患的。」
他以前覺得武青雪的沉穩和內斂像孟氏,現在卻反而覺得——
這個大妹妹很有些陰暗極端,倒是和武勛藏了多年的性格如出一轍。
他去武勛那之前就打聽清楚了,武青雪是衝着質問陸之訓的死因來的,而且在武勛的帳篷里他又親眼看見她掩藏手裏的紙團——
明明都知道了陸之訓是因何而死,若真是自家兄妹,理應是當面開誠佈公的道個歉,大家把事情說開了……
畢竟——
一個女婿只是外人,親妹妹還是親妹妹,作為嫡親的兄長,他還至於為了個外人就對自己的親妹妹不依不饒?
可分明——
那父女兩個都一樣,把他當傻子一樣耍,明明是精明的很的一個婦人,卻非要在他面前裝無知和無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武勛的假面具被撕破了,引他遷怒,武青林覺得,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許也不會對武青雪的這些舉動這般厭惡和反感,可是現在,卻習慣了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些人。
武青林回過神來,見木松還愣在那裏不動,就又催促:「快去啊!萬一晟王爺回城,燕侍衛他們也必然要跟隨返京的,不要錯過了遞送消息。」
他這邊,武勛受此重創,身邊能用的人已經去的七七八八,就算後面再想走極端,他也是有信心能獨自應對的。
蕭樾的人幫他一次也夠了,他總不至於事事都仰仗於人。
「好!屬下這就去!」木松答應了一聲,連忙出營去了。
武青雪這邊,從武勛那出來,也沒心思再去見武青鈺,直接就帶着錢媽媽出營,坐上馬車回城了。
在泥地里走了一路,她的鞋襪全濕了,上車之後錢媽媽就都給她脫下來,又將她雙腳焐在了輕裘里,一邊喃喃的道:「大小姐也真是的,出城也不等着選個好天氣,瞧這濕的,可別染了寒氣才好。」
武青雪轉着眸子盯着她瞧,瞧了半晌,就又毫無徵兆的突然開口問道:「錢媽媽,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沒告訴我?」
錢媽媽渾身一僵,手下的動作就頓住了。
武青雪看出了苗頭,就再片刻也等不得的一把握住了她的雙手,眼中閃着瘋狂的光芒逼視她的面孔,急切道:「說話啊?你一定知道什麼,為什麼父親會覺得是你對我泄了密,你是一早就知道……」
她話到後面,聲音就有點控制不住的拔高。
錢媽媽什麼也顧不得的連忙起身捂住了她的嘴巴,一邊緊張的吞咽了兩口一邊低聲安撫:「我的小姐,您可不要再亂說話了,小心隔牆有耳!」
外面下着雨,再加上車轍碾壓的聲音交替,兩人尋常的說話聲外面車夫其實聽不見,可就是因為自己心裏有鬼,就更需要格外謹慎。
武青雪這時候卻哪能按捺的住,仍是緊盯着她不放,倒是重新壓低了聲音道:「你告訴我……」
「我……」錢媽媽張了張嘴,目光閃躲了一下,不過她也知道大小姐沒家裏三小姐那麼好糊弄,今天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對方一定還會刨根問底,猶豫再三,終還是委婉道:「大小姐就不要問了,總之……二公子的前程侯爺會全力替他打算的,到時候……就什麼都明白了。」
所以,父親真正屬意的其實是二哥?是她親二哥?
武青雪一時之間有點驚喜過度,半天不太回的過神來,喃喃的道:「怪不得……以前我看不慣祖母偏愛大哥和武曇的時候母親總是勸我不要爭一時的義氣,她說該是我們的將來一定都會是我們的,原來……」
那時候她還覺得孟氏自欺欺人,現在看來——
原來是真的!
她是被表象蒙蔽了這些年,竟然不知道,父親心裏其實一直都是向着他們母子四人的!
好!太好了!
既然是這樣,那她就更得回京了,有了這樣強大的後盾,怎麼都要幫着母親和二哥一起爭一爭……
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
陸之訓也不能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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