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二振振有辭,理直氣壯。
他們徐家有個管事殺人了。
殺人的理由那是相當的充份,徐家築城建屋需要大量建材,鄭家所據地區盛產漆樹,這邊缺漆,那邊有漆,雙方自然如膠似漆,這樁買賣順理成章地就做起來了。
不過,徐家花錢如流水,花着花着,徐家管事就想,我購入這麼多的清漆,你該再便宜些才是。
於是,徐家管事便一次次地壓價,因為嘗到了甜頭而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這邊對鄭家壓價,對徐家這邊可沒講,好處全落入了他個人的腰包。
鄭家見徐家不斷壓價,又不想失去這個大客戶,為了利潤,便開始以次充好。
一開始徐家這邊還是極粗獷的管理作派,所以並沒有發現,等到他們發現後,那徐家管事勃然大怒,一刀就把鄭家管事給殺了。
事兒一鬧開,徐家這邊自然知道這位管事中飽私囊的事兒了,不過如何處治他,那是徐家的事兒,徐家便是打死他,也不可能把人交給鄭家。
鄭家比起徐家固然弱小許多,就連築座城都是與另外兩個部落三家聯手的,卻也忍不下這口惡氣。
換作以前的話,那結果就只能是打。
不過各家堡寨距離太遠,說打也不過是派幾個人去搞個偷襲弄死倆人出一口惡氣。現在出了個楊大王,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可畢竟算是有人可以名正言順地管理此事,所以鄭家就把官司打到宮裏來了。
楊瀚耐心地聽他說完,心道:這裏邊涉及工商之法、刑律之法,還有各家族內部的經營管理。以前各家族工商不興,管理粗獷,也沒個細緻的辦法,現如今這種事多了,各個家族必然察覺不足,逐步加強管理,但這涉及於**的部分,卻不是任何一方能獨力完成的了。
楊瀚暗暗思量着,語氣甚是關切:「不二啊,以前因居堡寨,原也談不上什麼工商,今後可不行了,這方面的管理得有章程。如果由着你們自已慢慢摸索,卻也不是不成,不過那等出來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得多長時間?其間早不知被人上下其手,佔盡了你家便宜。」
徐不二一聽,姐夫到底是咱們徐家自已人,很為我徐家打算啊。
徐不二便得意地道:「姐夫放心!我們徐家奉姐夫之命到瀛州打劫,啊不是,到海上練兵,順道兒打擊了一些海外不臣,那是能拖回來的不管喘氣兒的不喘氣兒的都拖回來了。
其中有些老頭子,原核計這麼老了也沒甚用處,只是想着不弄走就是浪費,先弄走了再說!誰曉得這幫老頭子大多是各個店鋪的掌柜,理財、經營都是一把好手,現如今他們都被我們徐家安排到各城店鋪去了,他們幫我徐家制定了很詳盡的章程,現在已經很難出現那該死的裘管事中飽私囊的事兒了。」
徐不二越說越興奮,眉飛色舞地道:「姐夫你有所不知,以前我們都覺得只有金銀搶來才是好的,糧食、器物麼,也算是好的。只有人最不值錢,也就年輕力壯的搶來還有點用,可以賣賣力氣。現在我們才發現,這最值錢的就是人吶!只有人有本事,才能一本萬利。」
鄭家那位公子越聽越生氣,你們徐家和徐家女婿是在這兒嘮家常麼?
不等徐不二說完,鄭家公子就青着一隻眼上前大喝一聲:「大王!我那表弟縱然以次充好,該當受罰,可也沒有死罪的道理!徐家蠻橫,殺我兄弟,大王您不是徐家一姓之王,可得為我們作主!」
與鄭家同築一城的另外兩家公子兔死狐悲,也是攘臂聲援:「大王當為鄭家主持公道。」
楊瀚沉吟道:「這案子牽連甚廣,首先一個,是徐家管事中飽私囊、貪墨主家錢財!」
徐不二道:「對!沒錯!那狗東西該死!可他再該死,也得我們徐家自已個兒把他弄死,交給鄭家處治?憑什麼!」
楊瀚瞪眼道:「寡人還沒說完呢。」
徐不二笑道:「行行行,我閉嘴,姐夫你繼續說。」
楊瀚道:「這第二樁,便是鄭家管事以次充好,欺騙買主。」
徐不二大聲道:「着哇!鄭家太不地道了,這些狗東西,居然敢騙到我們徐家頭上來了。」
楊瀚瞪着他不說話,徐不二吐了吐舌頭,忙緊緊閉起嘴巴。
楊瀚道:「徐家壓價,你若覺得不值得,生意不做就是了,以次充好,詐人錢財總是不對的。」
鄭家公子冷笑,心想,聽你這口氣,是要偏幫徐家到底了?
鄭家公子也不打斷,只是咬牙聽着,只想等楊瀚說完再說。
楊瀚道:「這第三樁,便是徐家管事為了泄憤,擅用私刑,殺了鄭家管事。鄭家管事固然有罪,卻罪不致死!縱然死罪,卻也不該由徐家濫用私刑!」
鄭家公子一怔,忙拱手道:「大王英明!」
楊瀚笑了笑,又道:「這幾樁案子,若是在祖地,都是只需一縣之長就可公斷的,何需報到本王面前來?我朝雖還未設縣郡之職,那都是因為之前不需要,可那便如此,如今至少有了刑部,你們本應報去刑部尚書李洪洲那裏……」
李家也是大族,要不然這李洪洲也成不為六部之一。
那李家公子一聽這話,頓時虎軀一振。對啊!我大伯是刑部尚書啊,如此說來,徐家和鄭家的這樁案子,我們李家可以說了算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要是由我李家出面,處斷徐鄭兩家之案,那對提升我李家的名聲大有幫助啊!」
李家公子再一想到不僅僅是徐鄭兩家,而是各大家族、各大部落之間但凡發生了衝突、矛盾,李家都有權力予以干涉,他的心裏頓時就像窩了一團火,熊熊燃燒起來。
楊瀚給李家公子開了一扇窗,這李家公子卻是自已踢開了一扇門,野望已在滋生。
楊瀚道:「只是這些事既然已經報到寡人面前,寡人左右也無他事,自可為眾卿家做個公斷。此案如何處治,一會兒寡人再與你們分說。且退到兩旁。誰還有不平之事,上前來!」
接下來,各位公子紛紛上前,所告的事情五花八門,有撕毀契約的、有行兇殺人的、有以強凌弱的、有侵佔土地的……只是這些案子都是涉及其他部落的,部落內部的衝突早就由其家主內部解決了。
其形其狀,與祖地西南地區的土司老爺們極其相仿,一個個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有自募的私兵,可自徵稅賦、自治其地,自律其法。
不過,他們頭頂上終究還有一個名義上的共主,一旦諸土司間發生大衝突,要麼請更大的土司老爺出面調停,要麼就得上稟朝廷公斷。眼下楊瀚這個小王朝,大抵如是。
楊瀚坐在上邊,只管聽他們訴說,有說到激動處當庭又要動起手來的,才被他厲聲喝止。
楊瀚只管傾聽,一概不予表態,直到最後一位公子說完了他的糟心事兒,楊瀚才道:「眾卿所言,寡人記下了。只是我今若是為你等處斷這些事情……」
楊瀚目光徐徐一掃,道:「只怕是判勝的皆大歡喜,判敗的滿心不服,終究會有一半的人心懷不滿,認為孤家有所偏袒。畢竟,這是非曲直,沒個標準,全賴寡人一言而決!」
眾公子不約而同地看向徐不二,心道,你偏不偏袒別人我們不知道,徐家這樁案子裏邊,你要是不偏着你小舅子,我把眼珠子挖出來給你!
徐不二梗起了脖子,瞪起了眼睛,很是凌厲地一一回瞪過去,大有你瞅啥?你想咋滴?不服憋着!有本事你也找個漂亮姐姐嫁給大王的意思。
楊瀚頓了一頓,又道:「若要無論勝訴還是敗訴,無論原告還是被告,人人覺得公道,那就應該有一部人人認可的法典。無論是寡人還是眾卿、萬民,大家都依法辦事,依法公斷,紛爭自然平息。所以……」
楊瀚坐正身子,慢慢露出一副魔鬼般的笑容,誘惑道:「眾愛卿都是我三山才俊,如今你們還年輕,可再過十年、二十年,寡人這江山就全賴眾卿扶持了。是以,寡人決定,立一部三山律法,這部律法,就由眾卿來制定!」
大殿上鴉雀無聲,眾公子都茫然地看着楊瀚,腦子一時還沒轉過彎兒來。
楊瀚道:「寡人只負責審閱批准這部法典,條例的具體制定,就由眾卿決定。如今宮裏新起了一棟樓,寡人現賜其名為律宮,眾卿這段時間就住在律宮裏,一應需用由宮裏供應。就由眾卿,為寡人、為三山,立一部**吧!」
眾公子這才聽明白過來,其中有些憊怠的傢伙就不免有些厭煩,本公子平日裏花天酒地的何等快活,誰有功夫去弄一部什麼律法來,這也太枯躁了些。
陽光斜照入宮,照在楊瀚的王冠,兩個折角的影子投映在屏風上,就像魔鬼的兩個尖角。
楊瀚道:「這法是眾卿合力編寫,各部自然信服。待此法建成之日,寡人要在承露台上,立一方玄武岩的巨石,將眾卿所編之法鐫刻在上面,就叫……瀚律法典。
眾卿立此法,可惠及萬代千秋,寡人與眾卿的名字也會鐫刻在這巨石上,巨石不朽,寡人與眾卿的名字便可千年不朽、萬世傳承。叫我三山子民世世代代都記得你們!」
楊瀚這句話一出口,喧囂聲頓然不見,所有公子哥兒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們什麼都不缺,他們也就什麼追求都沒有。因為可以追求的,他們生下來就有了。不該他去追求的,他們想爭也沒用。
所以他們的人生就只剩下恣意妄為的享受!可是現在他們突然發現,他們居然有一樁連他們的父祖都不曾擁有過,以後也無法再擁有的豐功偉績可以去追求。
把名字鐫刻到仙人承露台上立起的擎天巨柱之上,讓千秋萬代都記得我的名字?千百年後的人,能記起我爹是誰嗎?能記得我兒子是誰嗎?都不可能啊!可是唯有我,可以英名不朽!
有的世家公子激動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不必等千秋萬代啊,只等這瀚律碑建成,我爹我兄弟他們,只要一登上這咸陽宮就能看見那塊巨碑,我的大號就刻在上邊呢,他們呢?都不在一個層次了啊!」
徐不二率先跳了出來:「姐夫英明!我願參與!」
「我參與!」
「我參與!」
「我我我,還有我!」
何善光站在丹陛一側,緊張地想:「這些年輕男人都要住進宮裏來麼?這……只怕要好幾個月吧?這要出點事兒可怎生是好?不行,我得每天去盯緊了,可不能叫人佔了大王的便宜去。」
小談望着楊瀚,卻是心中凜凜。這人明明是被眾部落供起來的一個偶像,就像一個泥胎木塑。
他登基的那天,我就在這咸陽宮前,親眼見證的。這個王,從登基那天起,就是個笑話。他連他住的這座宮殿都左右不了。
可是,似乎也沒見他認真做過什麼,不知不覺間,他已有了相當的影響力了。
就以如今這部法典來說,上,他有的這部法典,就可以插手各部落中事,而且哪怕是守護自已權力最嚴重的人也無法拒絕他伸手。因為各城之間聯繫必然越來越密切,這是勢,勢不可擋。
所以,所有人要想維護自已的最大利益,都需要這麼一個人,這麼一部法。
與此同時,這些各大部落首領的親信子弟,未來各大部落的首領人物們是參與制定這部法的核心人物,他們必然會成為這部法最大的擁護者,擁護了這部法,也就擁護了楊瀚。
更可怕的是,這些人都沒意識到他們這麼做,是在往楊瀚手裏遞刀。又或者,他們之中有人意識到了,但是考慮到自已所能獲得的,在一番權衡後,仍然是心甘情願地加入進去。
這種事情,小談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各部落似乎在不知不覺間,便興高采烈地一步步把權力交向楊瀚,在此過程中沒人覺得那是對自已的一種威協,反而覺得佔了莫大的便宜。
他在地上掘了一道渠,那水自然就流過來了。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這麼可怕的男人,一定要變成我的,那才有安全感。
小談在藍湖畔就打定了一個主意,眼下這主意更迫切了,她想今晚就執行。
只是她卻沒有意識到,她此刻的心路與想法,和她剛才分析的那些人是何其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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