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
騾子風塵僕僕的趕往張府。
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所以這一夜,他幾乎發動了錦天府所有血影衛,全方位調查郡丞史安在的消息。
整整一夜,他就跟個瘋子一樣,四大城區亂竄,到處督戰。
往日的張府,這個點下人們已經起身,燒湯、準備早飯了。
而今天,張府卻靜悄悄的,卻是府里的下人昨夜把行禮收拾妥當,抓緊時間補覺去了。
騾子輕手輕腳的走進張府,遠遠就望見,客廳里的燈火還亮着的。
這讓他知道,大哥真等了他一夜。
他不由的放慢了腳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恭恭敬敬的走進去。
「楚爺。」
他躬身向堂上的張楚行禮。
張楚從手中的玄北州地圖上抬起目光,看向堂下的騾子,淡淡的笑道:「估摸着你也該過來了,忙活了一夜餓了吧?我讓伙房給你下一碗麵,你先趁熱吃,吃完我們再談。」
他朝左邊揚了揚下巴。
騾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那把椅子旁的茶几上,有一個盛湯的土瓷大海碗。
土瓷大海碗上用另一個土瓷大海碗倒扣着保溫,旁邊擱了一雙筷子。
很樸實。
樸實得一點都不像是待客。
但就是這種樸實,令騾子心頭一暖。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深深的向張楚一揖到底,然而便三步並做兩步,走到那把椅子上坐下。
他翻開上邊蓋着的大海碗,一股混着着蔥花香的熱氣兒就迎面撲來,顯然是出鍋沒多久,定神一看,就見清清淡淡的手擀麵上,趴着兩個煎雞蛋,翠綠的蔥花零零散散漂浮在麵湯上,看上去極有食慾。
看着這一碗擱路邊攤不過就值兩三個大錢的雞蛋面,騾子忽然覺得,這一夜的東奔西跑都不算什麼。
他端起面碗,拿起筷子,「呼啦呼啦」的埋頭開吃,越是越快、越吃越狼吞虎咽。
真香!
張楚重新低下頭,將目光投到玄北州地圖上。
……
「呼嚕呼嚕。」
騾子一口氣將面碗裏的底湯喝光,而後舒爽的打了個嗝,呼出一口瀰漫着蔥蒜味兒的熱氣兒。
張楚收起手裏的玄北州地圖,問道:「說說吧,你這一夜都打探到了些什麼?」
騾子將面碗擱到一旁,正色道:「楚爺,屬下現在已經能確定,狄大人和聶大人都已離開了錦天府。」
張楚點點頭:「繼續說。」
「近期郡衙的公務,包括聶大人的一些公務,都是由史大人在批閱,連侯幫……侯君棠近日都在夜晚去過郡丞府三次。」
張楚捏着下巴認真思量。
這是不是郡衙放出來迷惑北蠻子的煙霧彈?
但年前城已經在篩查過一遍北蠻奸細,以侯君棠的手段,再加上錦天府內所有幫派配合,縱然還有漏網之魚,也決計接觸不到郡守、郡尉、郡丞那個層級。
那放這個煙霧彈,意義何在?
再換一個角度想。
狄堅總攬武定郡軍政、聶犇分管武定郡軍事,單從官位上來看,這二人都帶有武將的職權,守土有責。
而郡丞史安在,分管武定郡正事,他的官位,是純正的文官,雖然也有守土之責,但卻沒有統兵之權。
在目前的形式下,武將外出統兵作戰,文官坐鎮大後方安撫黎明百姓,絕對是一個合情合理的選擇。
騾子的判斷,正確的可能性超過八成。
「史安在……」
張楚凝眉輕聲念誦着這個名字。
這位史大人在錦天府的存在感極低。
以他的官位品級、武道品級,但凡有點存在感,張楚就少不得每個月孝敬他一大筆銀兩。
但事實上,張楚卻從未與這位郡丞大人,以及他手下那一系文官打過交道。
錦天府內底層的那些個老百姓,只怕都不知道錦天府還有郡丞這個麼官位。
現在這麼一位摸不透深淺的高官坐鎮錦天府,他怎麼做都太不對。
當然,狄堅和聶犇,張楚其實也不熟,但這二位,多少有過一些出手記錄,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他們對某些事情的反應。
比如聶犇。
若是他坐鎮錦天府,給張楚一百個膽子,他也是決計不敢跑路的。
那位郡尉大人,是個真正不動則已、動即雷霆的狠人,四聯幫南逃的消息若是傳入他耳中,張楚有八成把握可以斷定,聶犇會親自追上來屠了他們!
若是他坐鎮錦天府,張楚頂多讓家眷們先撤出城,自己留在錦天府,等到城破時再伺機跑路。
張楚前思後想的琢磨了半晌,最終還是一咬牙,起身決然道:「不能再拖了,傳令下去,今早城門一開,即刻出城!」
騾子連忙起身,躬身道:「是,楚爺!」
「去吧!」
騾子行禮,轉身小跑着往外行去。
張楚背着手在客廳中徘徊了兩圈兒,突然大喊道:「來人!」
聲音傳出,一名玄武堂弟兄快步走入客廳中,「幫主。」
張楚轉身從客廳上方取出三封早就寫好的書信,交給堂下的玄武堂弟兄,「即刻派人,將這三封書信,送到南城烏府、青龍幫總舵劉五、牛羊市場鄭屠戶手中,招呼送信的弟兄速去速回,跟上大隊人馬出城!」
「是,幫主!」
堂下的玄武堂弟兄一揖到底,拿着書信轉身快步出去。
……
一溜兒馬車停靠在張府大門外。
數十玄武堂弟兄,幫着府里的下人們將一口口大木箱子送上馬車,用繩索捆綁紮實,再拉上遮雨的油紙。
熟悉的搬家場景……
只是那個連塊破菜板都捨不得的老婦人,這一次已經沒有力氣再進進出出的招呼搬家的玄武堂弟兄們,把她那些寶貝都送上車了。
待所有行禮都裝車完畢後,張楚親手將老娘從房中抱出來,送上早就佈置好厚厚獸皮、暖爐的寬敞馬車。
他握着她的手,輕聲細語的低聲道:「娘,咱們啟程回金田縣了,回去給爹和大哥掃墓……」
張氏已經很難再保持清醒了,時而昏厥、時而迷糊,但聽到張楚的話,老人家暗淡的眸子亮了亮,非常吃力的點了點頭。
張楚給她掖了掖被角,轉過身,眼眶中迅速浮起水汽……
他知道,老人家的身子,怕是撐不到金田縣了……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過不去這一關了。
她唯一的心愿,只怕也就是能葬在父親的墓旁了吧……
站在他身後的知秋和夏桃,看着他這個樣子,都不由的紅了眼眶。
姐妹倆上前,溫柔似水的拭去他眼角的淚痕,抱了抱他,然後一起走上張氏的馬車。
張楚收拾好面容,從大熊手裏接過驚雲,跨上高頭健馬,一揮手。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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