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頌 第0137章 范仲淹(35)

    范仲淹終究還是沒敢跟寇季實話實,他委婉的乾笑道:「下官只是不明白,判官身為文官,為何跟劉亨、曹佾之流的武勛混跡在一起。筆言閣 m.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范仲淹這話的委婉,可寇季卻聽出了他話里的深意。

    當即,寇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本官為何會跟一群紈絝子弟混跡在一起?」

    范仲淹臉上的笑容一僵,乾巴巴道:「下官不敢……」

    寇季晃了晃腦袋,幽幽道:「我以為你范仲淹與眾不同,所以才提攜你的,沒想到你也是個俗人。」

    范仲淹一愣,心裏有些不服氣。

    他一個年僅三旬的中年人,被一個十六歲的毛頭子鄙夷了,他如何能忍。

    當即,他沉聲道:「下官不明白判官的意思。」

    寇季瞥向他,吧嗒着嘴道:「那本官就給你講講?」

    范仲淹直起身,拱了拱手,鄭重的道:「願聞其詳!」

    他打算聽一聽,寇季能出什麼高談闊論。

    寇季盯着他,質問道:「是誰告訴你,劉亨和曹佾是紈絝子弟的?」

    范仲淹一愣,喃喃道:「汴京城裏的百姓……」

    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表現有點不堪,於是又看向寇季,斬釘截鐵的道:「百姓的話,總不會錯的。」

    寇季失聲笑道:「這是我今年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本官問你,《管子·君臣上》篇中,那句『夫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是什麼意思?」

    范仲淹聞言,瞬間懂了寇季的意思,當即咬牙道:「偏聽則暗兼聽則明……」

    寇季道:「對,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你怎麼能憑藉汴京城裏的百姓一面之詞,就斷定劉亨和曹佾是紈絝子弟呢?」

    范仲淹心裏不服氣,但並沒有言語。

    寇季繼續道:「你之所以認定劉亨、曹佾是紈絝子弟,除了汴京城的百姓們的謠傳外,更多的是你自己的問題。

    你打心眼裏看不起紈絝子弟,所以每一個武勛世家出來的子弟,你都下意識的把他們當成紈絝子弟。

    當有百姓站出來,他們是紈絝子弟的時候,你根本沒有分辨,直接選擇聽信了百姓的話。

    但你有沒有想過,百姓的話,有可能是謠傳?

    也有可能是有心人的煽動?

    當然了,這也不是你的錯。絕大多數文官,都是這麼認為的。」

    范仲淹一愣,張了張嘴,卻不出話。

    寇季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接着道:「你是官,提刑司的官,掌下錢穀的官。若是你一味的聽信百姓的話,很容易失去公允。

    沒了公允,你還有什麼當官?怎麼為百姓做主?」

    范仲淹咬着牙,辯解道:「下官在提刑司,見到他二人每日在提刑司無所事事的,難道不是紈絝做派?」

    寇季譏笑道:「朝堂上無所事事的人多了,你去六部瞧瞧,上上下下全是無所事事的人。你再去汴京城裏的煙花柳巷瞧瞧,全是六部的人。

    他們同樣無所事事,為何你的目光沒有落到他們身上,反而死盯着劉亨、曹佾不放?

    還不是因為那些人都是進士出身,都是讀書人。

    而劉亨和曹佾是武勛出身。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對武勛有所偏見。」

    范仲淹張嘴要話,寇季卻沒給他話的機會,而是擲地有聲的道:「本官現在就告訴你,你口中那兩個紈絝的真面目。

    曹佾,出任刑獄知事不過月余。

    先是梳理了刑獄一房上上下下的污吏,精簡了刑獄一房的政務,讓刑獄一房做到了一人一職。

    刑獄一房,在他的治理下,處理政務快了一倍不止。

    而且還幫朝廷省下了近千貫的俸祿。

    不僅如此,他還先後翻出了三十六樁冤案,為三十四個人洗清了清白,救了三十四條人命。

    你去刑部大牢裏問問,看看那一群死囚,是如何評價他的?」

    寇季細數着曹佾的功勞,這還真不是他吹出來的。

    懲治污吏,那是掌控刑獄一房必須要做的。

    曹佾要掌刑獄一房,自然得懲治那些污吏,躲不開的。

    至於那些冤案,那都是在懲治污吏的時候,從他們嘴裏挖出來的。

    他們收了黑錢,幫人造了冤案。

    被曹佾抓住以後,審問了一番,就和盤托出了。

    可笑的是,張綸之前還言辭灼灼的稱,他身邊容不下有罪之人。

    殊不知,他在治理提刑司的時候,手底下有一大批的污吏在瞞着他仗勢欺人。

    若不是寇府現在情形不妙,寇季還真想寫信一封,讓人送給張綸,刺激刺激他。

    范仲淹聽到這話,徒然瞪大眼,一臉難以置信。

    寇季繼續道:「還有劉亨,出任封樁知事,不足一月。先後梳理了封樁一房的污吏,查出的貪墨封樁庫錢財的污吏十九人,貪墨數額,高達十六萬貫。

    他不僅懲治了這些污吏,還幫朝廷追回了近十四萬貫的贓款。

    你告訴本官,他是紈絝子弟嗎?」

    范仲淹很想問一問,那兩個在提刑司,酗酒作樂的傢伙,真有寇季的這麼好?

    可他卻沒問出口。

    寇季既然敢當着他的面這麼,那麼就不會有假。

    因為他本身就在提刑司,寇季的這些話,他在提刑司隨便一打聽,就能打聽到。

    所以寇季沒必要跟他謊。

    范仲淹在原地愣了許久,突然起身,向寇季躬身一禮,道:「下官知錯了。」

    他實在想不出反駁的話,也沒有強行反駁的心思。

    他果斷的跟寇季認錯。

    此事本就是他偏聽再前,是他的錯,再強辯下去,沒多少意義,還會惹惱寇季。

    寇季是他的上官,他要是得罪了寇季,下場可不會太好。

    他也當了幾年官了,官場上的規矩,自然懂一些。

    寇季見范仲淹認錯,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知道範仲淹心裏還有不服。

    似范仲淹這種能在青史上留名的名臣,多多少少都有一點自己的堅持。

    寇季既然要把他收到手下聽用,自然就得讓他心服口服。

    寇季擺擺手讓范仲淹坐下,讓丫鬟奉上了茶,笑道:「本官剛才的話,是不是有些重了?」

    范仲淹剛端起茶杯,聽到寇季這話,趕忙放下茶杯,道:「判官的話,句句在理。錯在下官,若不是判官訓誡,下官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錯了。

    起來,下官應該謝過判官提點才是。」


    寇季聞言,失聲笑道:「果然……當官久了,場面話的都漂亮。」

    范仲淹尷尬的一笑。

    他為官數年,見過的上官不少。

    可是似寇季這種直來直去,把什麼都擺在桌面上的上官,他還真沒怎麼見過。

    即便是性子剛正的張綸,在跟他話的時候,也從沒有這麼直來直去過。

    猛然見碰到這麼個人,他還真不知道如何應對。

    寇季瞧着范仲淹一臉尷尬,他淡然笑道:「你別瞧着劉亨、曹佾兩個人在提刑司里無所事事的,其實該幹的事情,他們一件事也不會少。

    他們之所以有那麼多空閒時間,就是因為他們懂的用人,也捨得下本錢請人。

    當官做事,這是必然的。

    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

    當官,最重要的是識人善用。

    不然,你累死了,也做不完所有的政務。」

    范仲淹嘴角抽搐了一下,被一個比他,且官齡比他底的人教。

    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寇季的話,他懂,他遠比寇季懂。

    他之所以不願意跟寇季、劉亨、曹佾深交,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們的出身。

    他以前沒往這方面想,如今被寇季點破以後。

    仔細回想起來,發現自己確實是有意識的在討厭紈絝子弟。

    總是喜歡把紈絝子弟往壞處想。

    「下官受教了……」

    范仲淹硬着頭皮回了一句。

    寇季見范仲淹神情,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於是他緩緩張口,疑問道:「范兄,你有沒有聽過,『先下之憂而憂,後下之樂而樂』這句話?」

    范仲淹一愣,愕然張大嘴。

    「這……這話是那位先賢的……」

    由不得范仲淹不驚訝,這句話,跟他心裏的為官之道,不謀而合。

    偏偏他讀遍了典籍,也沒看到過這句話。

    自然忍不住發問。

    寇季挑起了眉頭,似笑非笑的道:「一個老乞丐的,我見他的這話有幾分道理,就賞了他一些錢財,順便記下了這句話。」

    范仲淹聞言,急了,「此人可是大才,怎會淪落成乞丐。判官還能不能找到他?判官若能提攜此人,此人以後必定大有一番作為。」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感嘆道:「我也想提攜他啊,可是他不識趣啊。」

    范仲淹拍了拍矮几,長嘆道:「可惜了……」

    寇季笑道:「放心吧……本官能找到此人,也會想辦法提攜他的。總不能浪費了人才。」

    范仲淹聞言,認真的道:「判官若是能找到此人,一定要為下官引見一下。」

    寇季心裏笑着,嘴上卻隨口應付着,「放心放心,本官遲早會幫你引見此人的。」

    范仲淹拱了拱手,「下官多謝判官。」

    寇季擺了擺手,道:「言歸正傳……本官覺得『先下之憂而憂,後下之樂而樂』深合本官為官之道。本官也希望你記住這句話。

    我輩為官,為的是百姓,為的是下。

    以後不論身處何位,都不能忘了本心。」

    范仲淹站起身,向寇季躬身一禮,鄭重的道:「下官早已將這話,記在了心裏。」

    范仲淹聽到寇季把『先下之憂而憂,後下之樂而樂』引為為官之道,心裏對寇季的偏見也淡了不少,隱隱有一種跟寇季深交的打算。

    寇季看出了范仲淹的心思,卻沒有開口跟他拉交情。

    今日他跟范仲淹了這麼多,已經足夠范仲淹消化一段時間了。

    再多,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過猶不及的道理,寇季還是懂得。

    范仲淹見寇季端着茶杯,不再話,只是一個勁的在喝茶,他愣了愣。

    隨後似乎想起了什麼,趕忙道:「不知判官今日招下官過來,有何要事?」

    他們二人了半話。

    范仲淹還不知道寇季今招他過來的目的呢。

    寇季放下了茶杯,笑道:「私底下的時候,你就別老是判官判官的稱呼我了。你年長,我年幼。我托大稱你一聲范兄,你稱我一聲寇兄弟即可。」

    范仲淹一愣,有些不適應的拱了拱手,道:「寇兄弟……」

    寇季點頭道:「范兄,今日找你過來,就是想問問你……」

    「什麼?」

    「想不想升官?」

    「什麼?!」

    范仲淹猛然站起身,一臉驚愕。

    他剛升官沒多久,屁股還沒有坐熱,又要升官。

    他有些不敢相信。

    以前他在外為官的時候,總是聽同僚,朝里有人好做官,升官就跟跑馬似的,一會兒竄一節。

    以前他不敢相信,現在仍然不敢相信。

    他不明白,寇季為何對他這麼好,剛幫他升了官,又要幫他升官。

    論交情,兩個人在此之前沒有什麼交情,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

    論親戚,兩個人一個姓寇,一個姓范,一個是宰相長孫,一個是拖油瓶的出身,八杆子也打不到一撇。

    寇季擺擺手,讓范仲淹坐下,提醒道:「別那麼激動……我只是隨口一問,能不能幫你升官,還得看你的造化。

    而且也不是現在,還得等許久。」

    聽到寇季這話,范仲淹鬆了一口氣。

    他還真以為寇季現在就要幫他升官。

    要真是如此的話,他肯定拔腿就跑。

    寇季跟他素不相識,偶爾聽到了他的才能,隨手提攜他一下,他能理解。

    可寇季幫他火速提乾的話,那他就不得不懷疑一下,寇季是不是對他有所圖謀。

    他到了汴京城多日,多少也聽到了一些有關於寇季的風聲。

    有人傳言稱,寇季好男風,特地從死牢裏救了一個長的比女人還俊俏的少年,納入府中。

    雖這傳言只是在範圍內傳播,可的有鼻子有眼的。

    范仲淹之前不信這個傳言,可寇季真要幫他火速提乾的話,他估計就會信了那個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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