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頌 第0186章 潤物細無聲

    丫鬟有些遲疑,寇忠對丫鬟擺了擺手,丫鬟怪怪退出了寇季的臥房。

    寇準親自動手,侵濕了汗巾,幫寇季擦拭臉龐、手、脖子……

    寇忠在一旁躬身看着。

    良久過後,寇準幫寇季擦拭完了,嘆了一口氣,道:「他之所以病倒,也是老夫的錯。」

    寇忠微微愣了一下,一臉疑惑。

    寇準掀開了寇季的褲腿,露出了寇季的膝蓋,指了指寇季淤青的膝蓋,「你們誰都沒發現吧?」

    寇忠愕然的盯着寇季膝蓋上的淤青,沉聲道:「怎麼會?」

    寇準重新幫寇季蓋上了膝蓋,又幫寇季蓋上了被子,「這肯定是在宮裏跪了四十九日落下的。他跟誰也沒說,我們誰也沒有發現。老夫這個祖父當的不稱職啊。

    你這個僕人當的也不稱職啊。」

    寇忠愧疚的道:「老僕有錯……」

    寇準晃了晃腦袋,嘆息道:「你我都有錯……我們從來沒有人認真的關注過他。」

    寇準看着寇季,哀聲道:「他在宮裏跪了四十九日,吃了四十九日的冷飯,喝了四十九日的冷水,每日三餐不濟,再好的身子骨,也會出岔子,這才會被風一吹,就病倒。」

    「去找府上的大夫過來,給他瞧一瞧膝蓋。」

    「老僕這就去……」

    寇忠出了四君園,招來了府上的大夫。

    府上的大夫掀開了寇季的褲腿,看到了寇季腿上的淤青,微微皺了皺眉頭,「老爺,有瘀血……」

    (有人或許會覺得,以寇季的聰明,怎麼可能沒在宮裏偷懶呢。宮裏那麼多人盯着,規矩又那麼嚴,哪有他偷懶的機會。)

    寇準眉頭一挑,沉聲道:「嚴重嗎?」

    大夫晃了晃腦袋,道:「不嚴重,不過需要放出瘀血,需要長期靜養。眼下快到冬日了,要是靜養不好,恐怕會落下病根。」

    寇準臉色陰沉着吩咐道:「施針吧……」

    大夫點了點頭,幫寇季施針。

    放出了瘀血,大夫對寇準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季的臥房。

    寇準盯着床榻上的寇季,長嘆了一口氣。

    寇準抬起頭,瞅着寇季空蕩蕩的屋子,對寇忠吩咐道:「推着老夫在四君園走走……」

    寇忠點點頭,推着寇準開始在四君園裏漫步。

    寇準看遍了四君園裏的一草一木,等到回到寇季臥房的時候,他幽幽的道:「太冷清了……」

    寇忠點了點頭,道:「老僕也覺得太冷清了……」

    寇準又道:「該有個女主人的……」

    寇忠一愣,沉吟道:「老爺是想幫小少爺張羅一門親事?」

    寇準沒有回答寇忠的話,反問道:「他年紀也到了,難道不該找個人照顧他嗎?」

    寇忠趕忙道:「老爺說的在理。」

    寇準似乎想起了什麼,感嘆道:「這小子一點也不像他爹,一點兒美色也不貪戀。他爹回到華州不久,一口氣就納了八房小妾。

    老夫被寇禮那廝給騙了,但是看在他送給了老夫一個乖巧的孫兒的份上,老夫也就不收拾他了。」

    寇忠在一旁弓着腰沒說話。

    寇準又道:「等到先帝喪期滿了以後,你就幫忙張羅張羅,給他尋一房妻室。」

    寇忠乾笑道:「老爺,不是有現成的嗎?」

    寇準一愣,看向了寇忠,笑道:「你不說,老夫差點給忘了。向敏中那老倌,看中了季兒,打算把他孫女嫁給季兒。

    向敏中那老倌人不怎麼樣,但是他育人有一手,他教出來的孫女,自然不會差。

    他孫女在汴京城裏的名聲也不差。」

    寇準沉吟道:「等先帝喪期過了,你就去向府說說此事。」

    寇忠點點頭,道:「老僕明白。」

    主僕二人就這麼說着話,一直到了傍晚。

    寇準原本是想在寇季床邊守着的。

    可到了傍晚的時候,宮裏派人來傳話。

    說是六部的官員們在下朝以後,急着去提刑司搶權,跟提刑司的人鬧了,打成了一團。

    劉娥已經趕過去了,需要寇準也過去處理。

    「這幫子蠢貨,就不知道慢慢來……」

    寇準惡狠狠的罵了一句,叮囑寇忠看好寇季,他趕去了提刑司。

    直到入夜的時分,也沒有回來。

    看來是在提刑司,連夜處理事情。

    ……

    翌日。

    清晨。

    寇季被一陣斷斷續續的呼喚聲喊醒。

    「小少爺,起床了,喝藥了……」

    丫鬟們輕聲呼喚,寇季幽幽轉性。

    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個木勺子,遞到了自己眼前。

    寇季想都沒想,抬手就掃開了木勺子。

    武大郎是怎麼死的,他還是知道的。

    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灌東西進嘴,誰知道是藥,還是毒藥。

    木勺被掃開,端着藥碗,拿着勺子的丫鬟嚇了一跳,一個屁股蹲栽倒在了地上,藥灑了一地。

    寇忠聽到屋裏有驚呼聲,急匆匆趕緊了臥房。

    「怎麼了怎麼了?」

    丫鬟一邊從地上爬起身,一邊指着寇季,道:「小少爺……小少爺……」

    寇忠一愣,意外道:「小少爺碰你了?」

    寇忠話音剛落,丫鬟後半句話也說出了口,「小少爺不肯喝藥,還把藥打翻了。」

    寇忠聞言,心裏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寇忠看向了床榻上的寇季,疑問道:「小少爺,您為何不喝藥?」

    寇季緩緩從床上爬起身,感覺到膝蓋一疼,跌倒在了床上。

    寇忠見此,趕忙撲上前,按住了準備繼續起身的寇季,「您可別起來,大夫說了,您需要臥床靜養。」

    寇季感覺到膝蓋上陣陣刺痛,他皺着眉頭,沒有搭理寇忠,反而對丫鬟們擺擺手,道:「你們先出去……」

    丫鬟們退出了臥房。

    寇季掀開了被子,掀開了褲腿,瞧着膝蓋上一片青色,皺起了眉頭。

    寇忠趕忙在一旁解釋道:「小少爺,您在宮裏跪久了,腿上有瘀傷。大夫幫您放出了瘀血,叮囑您要臥床靜養。」

    寇季皺着眉頭,沉聲道:「這麼嚴重?」

    寇忠重重的點頭。

    寇季伸出手,道:「扶我坐起來,我不喜歡躺着。」


    寇忠趕忙扶着寇季起身。

    寇季坐起身,寇忠給他背後墊上了一個墊子,讓他可以坐舒服。

    寇季疑問道:「剛才那是治膝蓋上傷勢的藥?」

    寇忠盯着寇季,認真的道:「你不光膝蓋上有傷,還感染了風寒。」

    寇季愕然,「這麼嚴重?」

    寇忠點點頭。

    寇季趕忙道:「快去吩咐廚房,把剛才的藥再熬一份,立馬給我送過來。」

    寇忠聞言,一臉愕然。

    寇季瞪起眼,寇忠立馬離開了寇季的臥房。

    少頃過後。

    寇忠端着一碗藥,重新出現在了寇季的臥房。

    寇季端着藥,也不怕苦,一飲而盡。

    喝完了藥,寇季又道:「去問問府上的大夫,看有沒有什麼治療瘀傷的藥,都給我用上。」

    寇忠斜眼看向寇季。

    寇季瞪着他,道:「我可不想下半輩子都坐在寇公車上。」

    寇忠幽幽的道:「府上的大夫說了,您膝蓋上的傷,不需要用藥,只需要臥床靜養即可。」

    寇季聽到這話,長出了一口氣,道:「那就好……」

    其實寇準昨夜在寇季房裏說過的話,有一半是對的,有一半卻錯了。

    寇季之所以沒有告訴他腿上有瘀傷的事情,完全是因為寇季自己沒太在意。

    寇季在宮裏跪了四十九日,早就發現膝蓋上有瘀傷。

    只是當時跪久了,膝蓋有些麻了,所以並沒有感受到瘀傷的嚴重,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

    不然,以寇季惜命的程度,回到了府里,肯定會招來一大幫大夫,幫他醫腿。

    「對了,提刑司的事情怎麼樣了?」

    寇季發問。

    寇忠道:「朝廷已經下旨,罷黜了提刑司,還權力於六部。」

    寇季意外道:「這麼快?我以為還要拖上幾日。」

    頓了頓,寇季追問道:「我睡了多久?」

    寇忠道:「一天一夜……」

    寇季緩緩點頭道:「我還以為已經過了幾日了。」

    寇忠低聲道:「提刑司之所以這麼快被罷黜,王欽若起了關鍵的作用。」

    寇季疑惑道:「他做了什麼?」

    寇忠說道:「他得知了川蜀霜災的事情,將其引為上蒼的懲罰,引動了百官,一起向劉娥奏請罷黜提刑司。」

    寇季感嘆道:「老狐狸果然不愧是老狐狸,一擊必中啊。」

    寇忠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中午的時候,忙碌了一夜的寇準匆匆趕回府,瞧見寇季醒了以後,放心了不少。

    他叮囑了寇季兩句以後,又離開了寇府。

    很明顯,他是特意回來看寇季的。

    傍晚的時候。

    劉亨急匆匆的趕到了寇府,剛進了寇季臥房的大門,就大聲嚷嚷道:「四哥,四哥,聽說您病倒了?」

    寇季等到了劉亨的身影出現在了床前以後,才說道:「不礙事……」

    劉亨喊道:「怎麼會不礙事呢。我聽說你都下不了床了。」

    寇季微微皺眉,問道:「誰告訴你的?」

    劉亨道:「昨夜寇公在提刑司碰到了我,告訴我的。」

    寇季眉頭一展,笑道:「六部去提刑司搶權了?」

    劉亨重重的點頭道:「昨天早上朝廷剛下了罷黜提刑司的旨意,下朝以後,那幫六部官員們就衝到了提刑司。他們就跟土匪一樣,見啥搶啥。」

    頓了頓,劉亨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有問題,又補充道:「除了人,他們什麼都搶。」

    劉亨撇着嘴,不屑的道:「那幫子文官們平日裏一個個裝的像是人一樣,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露出了真面目以後,比牲口還牲口。」

    寇季斜眼看向了劉亨。

    劉亨趕忙道:「四哥,我不是說你,你跟那幫文官不一樣。」

    寇季晃了晃腦袋,問道:「封樁一房沒事吧?」

    劉亨一愣,晃了晃腦袋道:「那倒沒有。朝廷雖然罷黜了提刑司,可封樁一房比較特殊,並沒有被罷黜,而是單獨提出來,晉為一司。」

    劉亨笑道:「我也升官了。朝廷特設了一個提點封樁司,正六品的官。」

    寇季聞言,笑着點頭道:「那就好,我們總算沒有白謀劃一場。」

    頓了頓,寇季又問道:「是咱們的人跟六部的人起衝突了嗎?」

    劉亨搖頭,道:「范仲淹一道,錢穀一房的人就很順從的跟着他走了。刑獄一房跟六部的人雖然有衝突,但是曹兵部到了以後,跟曹佾說了幾句話,刑獄一房的人也沒有鬧。

    鬧的是其他幾房的人。

    如今,刑獄一房的人,還有錢穀一房的人,都去了六部。」

    寇季咧嘴笑道:「我們幾個月沒白忙活。告訴下面的人,讓他們去了六部以後都乖巧點。跟六部的人起了衝突,千萬別動手,也別撒潑,先知會我一聲,我去處理。」

    基層的力量是無窮的,這是寇季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一個道理。

    朝堂上的官員們也知道。

    但是他們的目光卻很少落在基層的那些小官小吏身上。

    這才讓寇季撿了個便宜,借着基層的小官小吏,慢慢的滲入六部。

    最後徹底把六部掌握在手中。

    寇季請罷提刑司,無異於是一場小小的改革。

    歷史上歷朝歷代的改革不少,但是成功的卻寥寥無幾,縱然成功了,最後也會被推翻。

    細數歷史上絕大多數的成功的改革,大多都逃不開政變、或者造反的方式。

    這兩種方式,寇季都不願意選。

    因為每一次的改革,都會損害一些人的利益。

    而這些人不甘心失去利益,自然會反抗。

    而且反抗的方式很激烈。

    寇季身子骨太單薄,不願意跟人硬碰硬。

    所以思來想去,才想出了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的這個辦法。

    這是一個潤物細無聲的辦法,也是一個不需要挑起大規模衝突的辦法。

    事實證明,他的辦法成功了。

    對劉娥而言,滿朝文武就屬於基層,而這個基層的人數卻不少,就是寇季所要團結的大多數,所以他才會請奏罷黜六部,藉此來挑起六部官員們奪權的欲望。

    同樣的,提刑司的那些小官小吏進入到了六部以後,也會變成六部的基層。

    只要他們在六部站穩腳跟,寇季就可以用同樣的辦法,把他想趕下台的六部官員趕下台。

    也許六部官員們發現了此事以後,會借着手裏的權力更換手下的小官小吏,達到清理六部中寇季痕跡的目的。

    但寇季又怎麼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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