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人也吃不完這麼多羊肉,不如分一部分下去如何?」
寇季盤腿坐在羊皮毯子上,笑着說。
安子羅割肉的動作一頓,「我招待你的羊肉,豈能分給其他人……」
寇季笑着準備繼續開口。
就聽安子羅的副將,瓮聲瓮氣的道:「我青塘的羊肉,只有最尊貴的客人和最勇猛的勇士才能享用。你是我青塘的客人,自然有資格享用我青塘的羊肉,可其他人不行。」
安子羅瞥了副將一眼,沒有說話,既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
而是繼續用刀子割肉,他割下了另一條羊腿,猶豫了一下後,瞪了劉亨一眼,將其放在了劉亨面前。
劉亨道謝了一聲後,看向了寇季。
寇季眯着眼,沒有再開口。
他讓人取了一柄小刀開始割肉而食。
劉亨見寇季沒有其他的動作,也開始割肉而食。
吃了一會兒。
安子羅見氣氛有些沉悶,就主動唱起了一首草原上的歌曲,活躍氣氛。
在安子羅的調動下,氣氛開始變得活躍了起來。
最後在眾人歡笑聲中,一場宴席緩緩落幕。
在送走了安子羅,以及安子羅的部將們以後。
寇季臉上的笑容一斂,對劉亨淡淡的道:「青塘是一隻養不熟的狼……」
劉亨還在回味剛才席間熱鬧的場面,猛然聽到寇季這話,一臉疑惑的看向寇季。
「四哥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那大舅子傲着呢。每年拜訪青塘的使節多不勝數,但是能讓他主動宴請的人,唯有你一人。」
寇季瞥了劉亨一眼,沒好氣道:「你沒聽到他副將的那句話嗎?」
劉亨點頭道:「聽到了啊。青塘所有的人跟他的想法一樣,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啊。
就拿咱們暫居的這個小部族來說。
他們的頭人見到了我大舅子以後,主動獻上了牛羊、美女。
就是因為他們知道,我大舅子是最尊貴的客人,是最勇猛的勇士。
有資格享受他們部族的牛羊、美女。」
寇季瞪眼道:「青塘的百姓這麼認為,自然沒有錯。可安子羅的副將也這麼認為,那就是大問題。安子羅是青塘少有的聰明人,他的副將又豈是蠢人?
他的副將既然不是蠢人,又怎麼可能當着我的面,說出一句蠢話?」
劉亨一愣,沉吟道:「四哥的意思是……」
寇季沉聲道:「態度……從他們對待我們的態度上面,不難推斷出,我們見了青塘贊普角廝羅以後,角廝羅對我們的態度。
角廝羅此前有求我大宋,對我大宋是何等恭順?
如今他平定了青塘,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青塘之主以後,對我大宋已經沒有以前那麼恭順了。
須知。
我此次趕赴西域,代表的是官家。
身上擁有天使的身份。
而青塘贊普角廝羅,是我大宋冊封的一位節度使。
從我大宋的角度看,我的身份、地位,遠高於青塘贊普角廝羅。
可青塘人在面對我的時候,沒有一點兒恭順之意。
所以我才說,青塘是一隻養不熟的狼。」
劉亨聽完寇季一席話,細想了一下,還真如寇季所言。
劉亨盯着寇季,問道:「所以剛才你提議分食羊肉,是試探?」
寇季搖頭道:「我確實有分食羊肉的想法,只是沒想到安子羅的副將會開口。」
劉亨緩緩點頭,疑問道:「此事對四哥你的借兵謀劃,是不是有影響。」
寇季點頭道:「自然有……」
劉亨沉吟道:「那四哥打算如何應對?」
「割肉……」
「割誰的肉?」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寇季看着劉亨吩咐道:「一會兒你去找安子羅,告訴他,從明日起,我們要加快行程。然後再派人回去西寧城,告訴李昭亮,讓他率領着兵馬也加快行程。」
劉亨答應了一聲,離開了帳篷去傳話。
安子羅卻已經帶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一進帳篷。
安子羅找到了帳篷內的桌子,取了紙筆,寫了一封長信。
他在信中講明了寇季有意向青塘借兵,且寇季已經看出了青塘謀劃的事情。
然後封好了封口以後,遞給了身邊的親隨。
「速速送回去給贊普。」
親隨收起了長信,單手捶胸,退出了帳篷。
安子羅則收起了筆墨,將目光落在了副將身上。
「格爾台,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寇季此人十分精明,讓你在說話的時候,注意一些?」
格爾台臉色一沉,垂下的腦袋,「屬下說錯了什麼?」
安子羅冷着臉道:「你就不該拒絕寇季分食羊肉的提議。」
格爾台仰起頭,沉聲道:「屬下說完以後,將軍你並沒有否決屬下的話。而且屬下不覺得,屬下說錯話。
在我青塘,只有最尊貴的客人和最勇猛的勇士,才有資格享受最鮮嫩的羊肉。
這是我們代代相傳下來的規矩。」
安子羅氣的瞪起眼,「你個蠢貨,寇季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你有什麼資格否決寇季的話?我之所以沒有否決你的話,那是因為你的話已經說出口,收不回去了。」
格爾台剛要開口反駁。
就聽安子羅又道:「我和寇季兄弟相稱,所以有資格跟他平起平坐,平等說話,可你沒有。寇季在宋國,位列三品,跟宋國封給我族贊普的地位相等。
如今他手握着宋國皇帝的佩劍。
等同於宋國皇帝親臨。
縱然是我族贊普見了,也要施禮相迎。
你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表現出傲慢?」
格爾台咬牙道:「他在宋國,地位和我族贊普相當又如何?他是宋國之臣,不是我青塘之臣。我族贊普是吐蕃共主,是所有吐蕃人的王,不應該向其他的王俯首稱臣。
我們應該凌駕於宋國之上,讓宋國向我們俯首稱臣,就像是遼國一樣。」
安子羅冷哼一聲,「或許有那麼一日,但肯定不是現在。現在的我們,還很弱,還有需要地方要仰仗宋國。所以不能讓宋國對我青塘生出敵意。
更不能讓宋國覺得我青塘有不臣之心。
你今日的話,就是在明確的告訴寇季,我青塘有不臣之心。」
格爾台沉聲道:「我青塘不需要臣服於任何人。」
安子羅拍桌而起,「你能幫我青塘打下黃頭回紇,還是能幫我青塘打敗西夏人?」
格爾台聞言,默不作聲的低下頭。
安子羅冷哼道:「你不能,我也不能,但是宋人能。」
安子羅冷冷的盯着格爾台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哄好宋人,讓宋人幫我們去消耗黃頭回紇的兵力,讓宋人幫我們去對付西夏人。」
格爾台低着頭道:「屬下……」
安子羅冷哼道:「你不必多說,今夜我會徵調梅塔爾部的所以牛羊,烹給宋人吃。回頭從你們部族的牛羊圈裏劃撥出兩百牛羊,補償給梅塔爾部。」
格爾台猛然抬起頭,驚愕的道:「將軍……」
安子羅喝斥道:「閉嘴,再多說一句,我砍了你。你自己做了蠢事,就要為自己的蠢事付出代價。」
格爾台垂下頭,不敢再說一句話。
傍晚的時候。
寇季正在帳篷里查閱潛伏在西域的皇城司探子傳遞迴的情報。
劉亨掀開了帳篷的帘子,裹着風雪,走了進來。
寇季感受到了一陣涼意,放下了手裏的文書,往火盆里添了幾根霜炭。
劉亨貼近了火盆,一邊烤着手,一邊道:「我跟我大舅子說過了加快行程,他也答應了。」
寇季拿起了文書,點點頭道:「那就好……」
劉亨又道:「對了,我大舅子說了。此後幾日,我們一直會處在急行軍的狀態,沒有時間停歇。他提議,晚上舉辦一個篝火會,殺牛宰羊,樂呵一下。」
寇季聽到此話,愣了一下,笑道:「亡羊補牢而已……他想樂呵,那就樂呵吧,具體的你看着辦……」
寇季將此事甩給了劉亨,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柜。
青塘人的心思,寇季已經摸得七七八八了,沒必要再跟他們混在一起,去做那些無聊的事情。
安子羅亡羊補牢的舉動,對大宋其他官員或許有點用,可對寇季,一點兒效過也沒有。
寇季在面對域外糾紛的時候,一直是心硬如鐵。
時間一晃,到了傍晚。
安子羅如約辦起了篝火會。
龐大的篝火在入夜前就被點燃了。
安子羅想要邀請寇季一起吃肉、喝酒、玩樂。
卻被劉亨攔下。
劉亨以寇季偶感風寒為由,幫寇季拒絕了安子羅的邀請。
安子羅對此表示遺憾。
只能率領着青塘兵們,拉着捧日軍的將士們喝酒吃肉。
至於那些民夫們,以及隨從們,卻沒有被邀請去喝酒吃肉。
在青塘兵眼裏,只有同是軍卒的捧日軍將士,勉強能跟他們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對此,民夫和隨從們倒是沒表現出什麼不滿。
只是默默埋鍋造飯,弄了一些軍糧吃。
只是他們的沉默,很快被打破了。
當捧日軍的校尉,用刀子挑着一塊羊肉,放進了巡馬衛漢子的碗裏以後。
心有怨氣的格爾台怒了。
他覺得,自己付出的牛羊,給那些捧日軍將士們吃了,也就算了。
給那些隨從們吃,那就是浪費。
他不能忍。
於是乎。
他怒氣沖沖的沖向了圍坐在一起默默吃飯的巡馬衛身邊。
一場鬥毆就此展開。
很多時候。
衝突總是發生的莫名其妙,一個眼神,一口唾沫,一腔怨氣,就會引發一場鬥毆。
總有人說,一個巴掌拍不響。
覺得一場鬥毆發生以後,雙方都有責任。
事實上呢?
並非如此。
總有人會因為自己過於強大,跑去恃強凌弱,主動挑起爭端。
帳篷里。
寇季剛剛躺下,劉亨就急匆匆的衝進了他的帳篷,喊道:「四哥,不好了,打起來了?」
寇季緩緩坐起身,愕然道:「不是在外角力遊戲?」
劉亨苦着臉,急聲道:「哪有什麼角力遊戲。是你手下的人和青塘人打起來了。」
寇季一邊穿衣,一邊狐疑的道:「我手下的人,沒有命令,絕對不會主動挑事。你確定是我手下的人在跟青塘人打架。」
劉亨催促道:「你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寇季穿上了靴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咕,「我還以為外面的吵鬧聲是在角力……」
寇季出了帳篷,趕到了篝火會所在的地方以後。
就看到了巡馬衛的漢子冷冷的盯着青塘兵。
青塘兵們手拿着彎刀,在憤怒的叫囂。
安子羅站在中間,正在訓斥領頭鬧事的格爾台。
格爾台一手捂着臉,一手握着刀,憤怒的盯着巡馬衛的漢子們。
寇季邁步到了中間,疑惑道:「安兄,什麼情況?」
安子羅愧疚的道:「是我御下不嚴,讓他們挑起了爭端,我這就帶他們回去。」
安子羅向寇季拱了拱手,回身盯着格爾台,咬牙道:「你想死嗎?」
格爾台瞪着紅彤彤的眼睛,怒聲道:「我要跟他們血斗!」
安子羅心頭一跳,牙齒咬的咯嘣作響,「你再胡鬧,我就砍了你。」
格爾台瞪着眼珠子,看向安子羅,怒吼道:「我是王前近衛,有資格向任何人提出血斗,誰也不能阻攔。」
安子羅狠聲道:「那是以前,現在你是我的部下,就應該聽從我的命令。」
格爾台盯着安子羅,怒吼,「我要血斗!」
安子羅忍不下去了,怒極反笑道:「你想死,那我成全你,拿我刀來。」
當即。
就有安子羅的親隨,將安子羅的佩刀送上。
寇季一直在旁邊靜靜的看着。
眼見安子羅要斬殺格爾台的時候,青塘兵群情激揚,就緩緩開口。
「安兄且慢……」
安子羅刀已經出鞘,聽到寇季的聲音,緩緩回過頭,「寇賢弟要阻止我?」
寇季搖頭,「我沒有阻止你行軍法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何為血斗?」
安子羅沉聲道:「雙方短兵相接,不死不休。」
寇季恍然。
所謂的血斗,越來就是決鬥,分生死的那種。
安子羅憤恨的道:「堂堂青塘勇士,居然找一幫子隨從血斗,丟盡了我青塘的顏面。待我斬了這廝,給寇賢弟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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