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龍做夢也沒想到,地煞淬體竟然會這麼痛苦。
其實他已經有心理準備,因為功法介紹裏面就說過,要忍受淬體的痛苦。而且太上祖師也強調過,這是一門很痛苦的功夫。
但他真沒想到會痛苦成這樣!
人們形容痛苦的程度,常常用「猶如萬箭穿心」、「猶如被針刺火燒一般」之類的說法,但那畢竟只是誇張,而他現在承受的痛苦,卻是實實在在的。
地煞淬體,說白了就是用真氣搬運地煞侵蝕全身,從皮肉到筋骨到內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避免——你當然也可以圖省事,留下某些地方不淬鍊,然後那些地方就會變成你的罩門,日後就算你神功大成,只要被打中罩門,功力也會暫時消失,化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潘龍當然不能給自己留下罩門,所以他咬緊牙關,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一處都不漏過。
人體不大,人體也很大。
像他這樣的武林高手,皮膚肌肉甚至於骨骼,其實都是挺結實的。尤其雙手,更是因為修煉家傳武學的緣故,早已被反覆淬鍊,就算不運用真氣,尋常壯漢手持利刃,也砍不破他手上的皮肉。
地煞淬鍊,對他雙手的傷害就很小,對於同樣鍛煉過的一些部位,傷害也不算大,在可以忍受的範圍裏面。
但是,他沒有鍛煉過的部分更多!
比方說,五臟六腑。
比方說,神經和骨髓。
比方說,腦。
這些都是幾乎沒人會去專門鍛煉的部位,別說是他,就算老爹那樣的高手,甚至於……就算是老祖宗任長生那樣幾乎已經到了凡人巔峰的人物,潘龍覺得,他們這些部位應該也大多比普通人結實不了太多。
無非他們真氣渾厚,能夠護住任何部位,不留下半點破綻罷了。
但潘龍此刻要做的,卻是讓擁有強烈毒性和腐蝕性的地煞侵蝕這些大家都拼了老命保護的要害部位,從而達到淬體的目的。
這是一種極為瘋狂的舉動,正常人這麼做的話,顯然是找死。
而且可能是天底下最痛苦的找死方法。
畢竟,就算學某些入了魔道的和尚,點燃篝火跳進去,以求「乘紅蓮而渡苦海」,無非也就是皮肉受苦,哪怕是吸進了火焰,灼燒的不過就是嘴巴、咽喉、氣管和肺,而且忍個幾分鐘也就算是完事了。
但他不同。
此刻他沒有任何一處沒有被地煞侵蝕,就像——整個人都被零零碎碎剁碎了,一塊一塊串在竹籤上,架在火堆上烤。
不知為何,潘龍突然想出了一個很滑稽很荒謬的比喻。
這讓他的心情變好了一些。
畢竟……天底下除了昔年的頑石祖師石敢當,還有誰吃過這種苦頭呢?
也算是獨一份啊!
(這是福報,嗯,福報!)
他如此安慰自己。
能學到九轉玄功,或許真算是福報,但他覺得,天底下估計沒幾個人會喜歡這麼一份「福報」。
就算一開始不知道的,練一次也就知道了。
但他沒得選擇。
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選擇的道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或許,修煉變異版的「太上忘情篇」會更好?更適合他?
這種想法悄然升起,卻被他狠狠掐滅。
(潘龍,你要知恥!)
(是你自己選擇學習九轉玄功的!)
(記得你學到神功,喜出望外時候的樣子麼?)
(記得你天天苦練,迫不及待想要修成九轉玄功時候的心情麼?)
(記得你身懷異寶,註定與大夏皇朝為敵,要麼成王作祖要麼身死族滅的危險麼?)
(痛苦就退縮了?可恥!可恥啊!)
(你這麼軟弱,這麼膽怯,這麼吃不了苦受不了累,那還活着幹什麼?不如死了算了!)
(人從生下來開始,就是要承受痛苦的,嬰兒都知道哭。可要長大,要變強,要成功,就要受得住苦!)
(潘龍,堅持!)
(兩世為人,又得到了山海經這樣的大機緣,你沒有放棄的理由!)
(帝甲子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他當年起於微末,興兵於亂世,身經百戰,不知道多少次險死還生。你現在再痛苦,起碼沒有生命危險!)
(堅持下去!)
(你是個男子漢,不是沒卵的孬種!)
他一會兒鼓勵自己,一會兒唾罵自己,想盡辦法讓自己能夠堅持下去。
但是,真的很難。
放棄的念頭一旦升起,就連綿不絕,猶如打地鼠一般此起彼伏,無論掐滅了多少個,都會有新的誕生。
而淬體的痛苦,也沒有絲毫減弱。
不存在什麼「適應」,這種全身里外直接侵蝕的痛苦,根本沒辦法適應。
潘龍覺得,要是這麼繼續淬體下去,就算自己能熬過痛苦,可能也會被這種需要自己吃苦的做法給逼瘋了。
他甚至懷疑,當年創造這門功法的石敢當祖師……會不會有某種特殊的疾病,天生就沒有痛感?
自己早有準備、按圖索驥,還痛苦到幾乎無法忍受,石敢當祖師全靠摸索,痛苦必定還在自己之上。
他究竟是怎麼忍住,既沒有發瘋,也沒有放棄的?
自己才淬體一次,正確地說,連第一次淬體都還在進行之中,就已經痛到懷疑人生,石敢當祖師究竟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可惜太清玉書已經歸還,否則他真想要去找太上祖師請教一下,問一問石敢當祖師這個人……他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經常瘋瘋癲癲?
潘龍覺得,那位號為頑石的石敢當祖師,多半是有點瘋的。
能創造出這種功法,並且堅持下來練成了的,說他不瘋?也要有人肯信才行啊!
反正潘龍覺得,居然還在堅持淬體的自己,恐怕也是有點瘋的。
九轉玄功能夠搬運體內的地煞,也能夠修復被地煞侵蝕的身體,當然同樣能夠把體內的地煞給驅除出去。
之前他吞了一肚子的地煞,現在只消耗掉大概一半,還有一半呢。
如果他想的話,完全可以把這剩下的一半地煞給驅除掉,一口噴出去。
這樣,他就可以很快結束這一次的淬體,減少所受的痛苦。
其實這當然也可以,甚至於……他可以每次都採擷一點點地煞,夠把全身都稍稍淬鍊一下就行了,總量大概相當於這次的最多五分之一。
但潘龍卻沒這麼做。
他瞪着已經鮮紅如血的眼睛,狠狠地咬住嘴裏的樹枝,發出了瘋狂的吼聲。
「堅持!」
他的雙手早已將身下當床的皮墊子給抓爛了,因為用力攥成拳頭的緣故,指甲都片片崩裂,鮮血染紅了墊子,流到墊子下面的泥土上,將一大片泥土爛成污泥。
但他還在堅持。
心中亂七八糟的念頭漸漸消散,只有「堅持」這個念頭縈繞不去。
突然間,樹枝被他一口咬斷,然後上下牙狠狠地咬在一起,不止一顆牙齒當時就碎了。
潘龍的喉嚨裏面發出了瘋狂的吼聲,將右手伸到了嘴裏,一口咬住。
他的手可比樹枝結實多了,這一口咬下去,手沒有半點損傷,但上下牙關卻都破裂了,鮮血直流。
這種程度的痛苦,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
帳篷裏面,如同有一隻重傷瀕死的野獸正在嘶吼。
其實他此刻的模樣,也並不比重傷瀕死的野獸更強,眼眶、鼻孔、耳朵、嘴巴,鮮血不斷地溢出,將整個臉都糊成了一片亂七八糟的鮮紅。
在他的身上,更是不時浮現出一大塊黑色的斑紋,斑紋處的皮膚如同潰爛一般松垮垮軟趴趴,過了一會兒,更是會直接破裂,流出許多紫黑色的死血。
這些都是已經被地煞侵蝕而失去活力的血液,它們已經失去用處,自然要排出身體。
又過了一會兒,潘龍身上的麻布長袍整個都變成了紫黑色,就連身體下面的皮墊子都染成了一片紫黑。
流了這麼多的血,換個人怕是早就已經重傷垂危,但他的吼聲卻依然中氣十足,甚至連半點嘶啞的意思都沒有。
九轉玄功妙用無窮,在保護自身方面頗有獨到之處——要不是這樣,憑什麼能讓血肉之軀扛得住地煞天罡的侵蝕,不僅不會死得慘不忍睹,反而還能藉助侵蝕之力淬鍊身體呢?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最後帳篷裏面的嘶吼聲終於停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潘龍疲憊不堪地躺在地上,除了大口大口地喘氣之外,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地煞已經全部耗盡,第一次淬體,終於結束了。
九轉玄功和他本身的自愈能力還在聯合起來修復他的身體,此刻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麻癢感覺。
如果不是實在動不了,他覺得自己恐怕能像某些恐怖小說裏面描述的那樣,自己把自己的身體給撓破了,連五臟六腑都給撓出來。
好在修復的過程倒是挺快,他的力氣還沒恢復,身上的麻癢就已經全部消散,意味着身體已經完全修復,恢復到了正常狀態。
就是疲憊。
累得要死,比幾天沒睡覺更累,整個人都要累癱了。
他露出一個慘澹無力的笑容,躺在自己的血泊裏面,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夢。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陽光正從朝着東邊的帳篷門口照進來,看地上光芒和影子,卻是天亮才沒多久。
「不對啊……我開始淬鍊身體的時候是下午快到傍晚,怎麼睡了一覺才到黎明?難道說,我淬鍊身體的時間,其實不長?」
他自言自語着坐起來,一下子撕裂了周圍大片的血痂。
「咦?血幹得這麼快?」
他有些疑惑,隨即就猜出了原因。
因為淬體過於痛苦和疲憊的緣故,恐怕他不是睡了一夜,而是睡了至少一天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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