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一百六十六節：歧路（一）

    馬林正準備離開，卻看到自己的父親走進了訓練場。

    「父親。」瑪雅第一時間迎了上去，小豹子姑娘滿地開心的向着父親講訴起快樂的日常生活，尤其是重點說明了她最近的進步。

    做為一個老父，蓋亞特伸手拍了拍瑪雅的腦袋，然後扭頭看向馬林：「我又要出門了，孩子。」

    「要去哪兒？」馬林走了過去。

    說實話，他不想讓這個半老的傢伙出遠門，他已經五十歲了，在這個人均六十歲的年代，在馬林看來，他已經足夠老了。

    做為兒子，馬林不知道蓋亞特的序列，更不知道他的階梯是幾，但看他如此老邁的模樣，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高位才對。

    「東部王國，馬林，我的兒子，我又要將瑪雅託付給你了。」蓋亞特伸出手，他想要撫摸馬林的腦袋，但是被馬林用手拂開。

    「兩周前你說你已經五十歲了，在這個時代，你做為一個純血人類，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你就不能在家活幾天好日子，別出門，別讓瑪雅整天擔心你，她是你的女兒，別做一個讓女兒整天提心弔膽的老頭了，好不好。」

    蓋亞特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馬林皺了皺眉頭：「蓋亞特，你笑什麼。」

    「我們還是打一場吧，我的兒子。」這個狩魔人說完伸手向後，為他拿着劍的衛士將劍丟到了他的手裏，這個鬍子頭髮都已經花白的老人將劍背到身後時，屬於高階位的氣勢毫無保留的彌散開來：「有時候，真相也會令你陷入思維的誤區，我的兒子，你在關心我，所以我不怪你，但是做為一個父親，必須要讓自己的兒子確認一下，他眼前站得着到底是一個將死的老頭，還是一條有着滿口尖牙的老狗。」

    看着這個老頭先行一步走向訓練場，準備跟着上去的時候，馬林特意問了卡爾莫夫人：「夫人，今天真的是周二嗎。」

    「那當然，我的小可愛，說起來，你今天穿的亞麻衫真的挺適合你的，誰幫你挑的衣物。」卡爾莫夫人似是而非的回答與提問讓馬林有些措手不及，看了一眼訓練場邊的人山與人海，馬林有些靦腆的笑了笑：「是瑪雅。」

    「我就知道，你們兄妹真要好。」卡爾莫夫人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將手裏的訓練劍遞到了馬林的面前：「來，我的小可愛，男孩子總有一天會超越自己的父親，我覺得今天對於你來說，就是一個好日子。」

    馬林笑着搖了搖頭，兩條世界樹的嫩枝在他的手心裏變成了兩把單刃劍，然後又在馬林面前組合成一把手半劍。

    做為一個兒子，馬林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夠超越父親，也許有一天，他能夠成就比蓋亞特還要偉大的名聲，又或者擁有了比他還強的實力，但這都不是他超越了父親。只是因為兒子終會長大，而父親終將老去。

    關公戰秦瓊，永遠都是一個偽命題。

    ………………

    「我還記得三十多年前，蓋亞特就站在那面，我們站在這裏，看着他和與賽米亞長兄進行的第一次考驗。」

    站在場外的老霍夫曼這麼感嘆道，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在回憶，在懷念，在嘆息。

    他的老友們坐在他的身邊，有人緬懷，有人嘆息，還有人沉思。

    「時間過的真快。」馬瑞安說了這麼一句。

    「夏爾呢。」老霍夫曼看了他一眼。

    「北方有事，需要他。」馬瑞安說到這裏，拍了拍他的膝蓋：「我這膝蓋，不適合北方的天氣。」

    「我們都老了啊，連賽米亞長兄的孩子，都白頭了。」馬瑞安身旁坐着的老夫人嘆息着。

    這讓老霍夫曼有些唏噓，又有些懷念，更多的，是期待。

    站在蓋亞特面前的，是他最引以為豪的學徒，是他這個老人教導的孩子中排位最末，卻也是有着最好天賦的幼子。

    ………………

    蓋亞特有些恍惚，從訓練劍架上隨意拔出一把鋼劍的狩魔人恍惚着，今天這一幕有如在許多年以前發生過。

    那個時候的他還只是一個孩子，拿着訓練劍，就這麼站在自己面對的那個位置。

    一晃三十來年，男孩變成了男人，又開始向着變成老人的方向邁開腳步。

    越來越快，越來越穩，越來越急迫。

    就像當年自己的父親這麼告訴自己那樣。

    就像是這個孩子說的那樣，如果可的話，他何嘗不想在卡特堡終老，但是呢……他做為真理序列的唯一傳承者，階梯一真相是他的階位，他在這數十年裏，一直都在追尋着自己的戀人為何而死的真相。

    如果他放棄，真理序列就會腐化，階梯之道就會崩塌。

    「父親，開始了嗎。」面前的孩子的提問將蓋亞特從名為回憶的羽絨大床上喚醒，他眨了眨眼，點了點頭：「來吧，孩子。」

    於是長劍刺向了自己，樸實無華，卻又速度極快，知道自己的養子以力著稱，蓋亞特單手持劍用上力氣盪向刺來的長劍，一接觸就差一點讓長劍脫手。

    這是什麼怪力！

    下一秒側身讓過直刺，退後了兩步的蓋亞特雙手持劍，這一次，架住了化刺為橫向切擊的嫩枝。

    下意識的想要退開長劍，但是下一秒來自養子的肘擊就讓蓋亞特不得不用訓練劍的配重塊來擋住這一擊。

    還沒等到蓋亞特想到這麼做會不會傷到孩子，肘擊就將配重塊連同小半個劍柄一道打成了碎塊。

    而金鐵交擊聲讓蓋亞特不得不滑步讓開擊向自己腹部的肘子——他的兒子在肘部裝備了金屬護肘。

    再也沒有輕視之心，丟開破損的訓練劍，蓋亞特從身後劍鞘中拔出了他的隕星——來自天外隕鐵所鑄的長劍，以希德尼聯合的軍用劍起手式抬平劍頭。

    「父親，請小心。」他的養子笑了笑，然後沖了過來。

    蓋亞特先是盪開刺來的長劍，他想追擊，但是自己的養子滑步到了自己的左手側，然後一個靈巧的轉身，讓過自己的踢擊，帶着旋轉之力，嫩枝組成的劍在這一刻平舉，直接斬向自己父親的腰際。

    沒有任何思考，蓋亞特側身，以自己的強勢側面對攻勢，左手支撐着劍首，用手中的隕星架住了這勢大力沉的橫斬。

    隕星的配重柄發出了巨大的哀鳴，在蓋亞特的注視下變形，只是使用了魔化鋼的它無法面對世界樹嫩枝與勢大力沉的組合，而在它化做碎片之前，蓋亞特放棄了隕星，然後不得不往後再退了三步——他的養子在落地後，以異常靈巧的腳步再一次滑向自己的左側，同時平舉的長劍再一次刺向自己。

    這是霜巨人的孩子？精靈的孩子從娘胎里開始劍舞者訓練也不過如此吧。

    帶着這樣的感嘆聲，蓋亞特跳下了訓練台。

    不認輸也行，但那就要拔出另一把劍——真理，但自己的養子畢竟只有十四歲，蓋亞特真的不想讓一次考驗變成自己或是孩子心中一生的遺憾。

    如果是自己的遺憾，說不定連瑪雅特製的炒飯都沒得吃了。

    這可不行，蓋亞特還指望着在死之前再吃一次女兒做的炒飯呢。

    「我已經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啦。」看着跑過來的瑪雅，蓋亞特笑着接過自己女兒遞過來的毛巾——之前的格擋，隕星的碎渣劃破了自己的臉，蓋亞特用它抹去血跡，然後坐下接受教會醫生的治療。

    「父親，您沒事吧。」他的養子丟下了訓練劍，跳下訓練場，跑到了他的面前。

    「沒事，我還沒有到臉上破了一道小口子就會因為傷口感染而死的年紀。」蓋亞特笑着伸出手拍了拍這個小子的肩膀：「乾的好，你比我小的時候可利害多了。」

    「那是導師們教的好。」養子微笑着說道。

    蓋亞特能夠看到場邊的訓練教官與各位代罰者臉上的笑意。

    看起來，自己的這個養子可比他這個做父親的會做人。

    小王八蛋，真是做的好。

    看着自己的這個養子，蓋亞特越來越開心——這孩子，會做人，有實力，也會憐惜人，瑪雅交給你，我放心了。

    ………………

    「蓋亞特，我們這些老骨頭教的怎麼樣。」

    等到蓋亞特上塔，坐在霍夫曼辦公室里的馬瑞安立即打起了招呼。

    「非常好，感謝各位叔叔與阿姨。」辦公室裏面坐着的都是蓋亞特的長輩，他笑着點了點頭：「老……霍夫曼。」

    已經被習慣稱之為老頭的霍夫曼瞪圓了眼睛：「什麼？」

    「馬林能夠變的這麼強，多虧您了。」蓋亞特很少會說漂亮話，這是因為他的超凡序列在影響着他。

    做為傳奇序列：真理的擁有者，蓋亞特無法通過提升階梯來獲得額外的壽命，這是傳奇序列：真理為它的主人帶來的副作用，而這個副作用的另一個副作用就是會讓擁有者以正常的速度老去。

    「你說什麼傻話呢，那個孩子有多努力你又沒看到，他每天五點就起床開始一天的訓練了，和他比起來，你小時候更像一個無惡不做的混帳。」老霍夫曼破口笑罵：「還有，你真的又要出遠門了嗎，蓋亞特，馬林沒有說錯，你老了。」

    「我知道，霍夫曼，我追索到了一個新的線索，我想去東邊找找消息……我的時間不多了。」蓋亞特低了低頭：「對不起，我不是一個乘職的父親。」

    「……別這麼說，你能在離開之前，為馬林做一次成人考驗，我們都知道你的心意。」馬瑞安站了起來，他走到蓋亞特的面前，伸出手，抓住這個侄子的手。

    「告訴我，你會回來嗎。」

    「會回來的。」

    面對提問，蓋亞特抬起頭，嚴肅而虔誠：「如果回不來，馬林就是蓋亞特家下一任主人，如果他願意，他將會是下一任真理……」說到這裏，這個老男人笑着搖了搖頭：「我相信他不會願意的，做為一個白銀之民的後裔，他無論是提升階梯，還是提升等級，都能夠獲得太多好處了，而成為真理，我無法想像。」

    「別搞得像託孤一樣，你這小子。」馬瑞安搖了搖頭：「安照人均來看，你至少還能活十年呢，小子。」

    「是啊，我們都等你回來，而且你看你家馬林最近場面鋪得那麼大，你這傢伙可別讓這孩子丟下那麼大的產業，帶着瑪雅來東部王國找你。」奧莉看着眼前的蓋亞特說道。

    「……我會活着回來的。」蓋亞特用這句話終結了談話：「我要走了，各位，再見。」

    目送自己的後輩離開，老霍夫曼靠到了椅背上。

    老朋友們也起身離開，奧莉在走之前，在他這個老傢伙額頭輕輕的吻了一下：「霍夫曼，我還記得你年輕時帥氣的模樣。」

    老霍夫曼笑了笑，等到她也離開，等到過了許久，一聲嘆息在房間裏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