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第八百三五節：終點（三）

    站在岬角的頂端，看着腳下的城市，法耶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麼一天，為了遠離城市的喧囂而選的別館，會如今直接地暴露在城市的面前。

    在自己小的時候，這裏離卡特堡有一段距離，這座別館身處迷鎖之中，除了法耶與獲得允許之人，沒有什麼人能夠進入其中。

    但是如今，這座別館已經直面卡特堡的新城區，年幼時在書本里讀過，在大毀滅之前，數以千萬人住在一座巨大的城市之中，當時只覺得這一切猶如天方夜譚，但是如今，這座接近五十萬人的巨大城市屹立在這片海岸上。

    這是整個西陸的文明中心，在亡潮來臨的此時此刻，越來越多的工廠正在來到這座城市——因為所有人都將這裏當成了最後的堡壘。

    「夜裏的城市，有別樣的美。」馬林走了過來，剛剛從傳送通道里走出來的他來到了法耶的身邊。

    「你終於來了，我以為你今天晚上會是先去找別的姐妹。」法耶扭頭看向馬林，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男孩與她當年見到他時一般模樣，只不過他身上的排斥力已經肉眼可見。

    「我已經沒有辦法擁抱你了。」法耶癟了嘴，然後又笑了笑：「也好，沒有擁抱，我就不會想要流淚……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你所需求的終點，我不知道是應該恭喜你，還是應該可憐我自己。」

    「……對不起，法耶。」馬林最終說了一句對不起。

    但這並不是法耶想要的答案，她嘆了一聲：「不要說對不起，馬林，我們姐妹知道你的心愿，而這其中，我是最能夠接受你這麼做的，別的姐妹也許會哭泣，但我不會。」

    「因為你理解我。」馬林笑着回應道，這讓法耶也笑了起來：「看把你得意的，你這個拋妻棄子的混蛋。」

    說完，法耶張開雙臂，抱住了馬林。

    排斥力令法耶很難受，但她明白，馬林已經為此付出了更多的苦難。

    「你看，我沒有哭，我比她們勇敢多了。」

    「我知道，法耶，你一直都是最勇敢的，你的勇氣，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明白了。」馬林說完，輕輕拍了拍法耶的背。

    最終，法耶主動放開了雙臂，她從馬林的懷中抽身而退，看着眼前的愛侶，她將自己的心意全放在了心底：「我的二哥怎麼樣。」

    「至少我過來的時候他還活得不錯，也沒有少上什麼。」馬林一邊回答，一邊看着遠方。

    隨着他的視線看向卡特堡，法耶想到了自己與馬林第一次見面：「馬林，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嗯，我那個時候在幫小學徒們做事……說起來，你那個時候很瘦。」

    「當初身體不好，後來遇到了你，身體就變好了，還成就了傳送，我的母親總是說，是命運將你帶到了我的身邊，以前我總是在想，這真是無稽之談。」說到這裏，法耶扭頭，看着坐在岬角那兒的素素：「但是現在想起來，的確是命運帶你帶到了我的身邊，素素殿下，你說對嗎。」

    「我只不過是將馬林帶到了這個時間線上，至於他和你的相遇，那並不在我的計劃之內。」素素殿下說到這裏雙手往後一支，看着下方的城市的這位女神甩動着她的雙腿：「法耶，是你自己把握住了你自己的命運，所以你不需要感謝命運。」

    「但大家總是說，凡人改變不了命運，無論是隨波逐流，還是逆流而上，都不過是在命運女神織布機上起舞的人偶。」法耶說到這裏，乾脆走到了素素的身邊坐下。

    「我召喚了馬林，馬林作為逆時空長河而流來到這裏的存在，已經完全不在我的命運掌握中，所以你們接近了馬林的人，也會因此而不再受命運的控制。」說到這裏，素素扭頭看向法耶：「如果你不在馬林的身邊，你就活不到這個時候，你身上的詛咒會令你活不到成年，只有在馬林的身邊，他能夠完全解開你身上的詛咒，因為命運不再只是你人生的一道枷鎖。」

    「原來是這樣的話，看起來母親真的沒有說錯啊。」說到這裏，法耶注意到了素素已經不見了，於是她轉身，看向站在她身後的馬林：「馬林，素素夫人走了，你也要走了嗎。」

    「我想多站在你身邊一會兒。」馬林說到這裏，也坐了起來，他看着法耶，眼中的真摯令法耶抿嘴，她不想流淚，不想讓他看到她身上的軟弱。

    最終，法耶還是低下了頭。

    「我所愛的人，最終也要離我遠去，他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哪怕目的如此崇高，但在我看來，如果這個世界需要他一個人用犧牲自己來拯救……那這樣的世界，又有什麼值得拯救的。」

    說到這裏，法耶抬起頭，笑容中的淚水讓眼前的馬林遞出了手，他的手指在觸摸到法耶的剎那就開始崩解，但是他還是為法耶抹去了淚水，然後，在法耶的眼中，斷指在重生，馬林臉上的笑容中多了一絲痛苦：「原諒我，法耶。」

    「……我當然會原諒你，我只是不能原諒我自己，我們姐妹到最後都沒能幫助到你，這將會是我一生最為痛苦的領悟。」說完，法耶低下了頭：「去吧，馬林，去見見克洛絲吧，不要再將時間浪費在我的身邊。」

    「法耶，我們……」馬林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法耶更感心痛，她笑着搖了搖頭：「我們之間就不要說再見了，親愛的，去吧，你知道我的心意，對吧。」

    「……嗯，我知道，我走了。」馬林最終起身，他走向開啟的傳送通道。

    法耶跪坐在草地上，看着馬林一步一回頭地走進傳送通道，在通道關閉的剎那，法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了頭，淚水止不住地落下。

    最終，一隻小獸舉着手帕來到了她的面前，這成功吸引了法耶的注意力，這是嗶普……馬林將它留給了自己？

    帶着疑惑，又帶着不解，最終，法耶伸出手拿過了手帕，她抹了抹眼角，然後堅強地站了起來。

    「嗶普，我們走。」她看着它，聽馬林說過，它是一個文明最後的成員，這是一個被混沌毀滅的文明，它已經失去了它的文明的一切記憶。

    馬林想做的，就是為了不讓人類文明的記憶變成歷史中不為人知的部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如此地奮不顧身。

    走向別館，法耶準備叫上鼠女僕們帶上她的孩子——從今天之後，她將不會再踏足這個世界，她將會帶着馬林的孩子住在半位面——如果她的命運真的是不受控制的，那法耶想要做的，就是活出一個全新的自己。

    因為我的過去不受他人控制，想必我的未來也會如此。

    ………………

    「這是我給大家上的最後一堂課，孩子們，從明天開始，我將會休息一周時間。」克洛絲導師放下了手中的課本，在她身後，活化藤操作的鉛筆正在黑板上寫着術式公式。

    「克洛絲導師，您又要請假了嗎。」有學徒帶着惋惜問道，因為大家都覺得非常可惜，因為克洛絲導師上的課非常通俗易懂，就連最為愚笨的學徒，也能跟得上這位導師的進度。

    「是的，我又要請假了，告訴你們今天沒有來的同學們，明天開始會有一周時間不會有我的課。」說完，大家都注意到她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有人在學徒們私下建立的靈能私語頻道里問道。

    「我感覺到門外有傳送通道開啟的波動，沒有別的導師過來，應該不是外人。」有靈能強度高的學徒這麼說道。

    「這夜裏會是誰，馬林殿下嗎？」有心思縝密的學徒猜測道。

    帶着這樣的疑問，學徒們看到自己的克洛絲導師推開了門，她站在門口看着走廊，最終，她抹了抹眼角，帶上了門。

    所有學徒在剎那間帶着必死的勇氣爬到了氣窗上，蛛行術在這一刻成了學徒們大顯神通的標配。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小個子對着他們搖了搖手指，於是在下一秒，被睡眠術式擊穿了抗性的學徒們在氣窗下堆成了人山人海。

    所以，他們也沒能聽到克洛絲導師帶着哭腔的問候，也沒能看到她擁抱他時的喜悅。

    ………………

    馬林伸出手拍了拍這隻傻兔子的腦袋，看到她撲過來的時候，馬林為了壓制排斥力差點沒吐血，但是看到克洛絲臉上的淚痕，馬林還是覺得這一切是值得的，因為克洛絲值得馬林這麼做。

    因為這是自己撿回來養着的兔子姑娘，是他花費了大力氣才救下的克洛絲。

    「我差點以為我再也不能見到你了。」兔子姑娘說到這裏撫摸着馬林的臉，完全沒有注意到馬林有些受傷的憋着。

    但馬林還是沒有催促她，只是微笑着撫摸着她的腦袋，毛茸茸的兔子耳朵還是那麼手感好：「我這不是來了嗎。」

    克洛絲傻笑了好一會兒，最終才發現自己一直在馬林懷裏，她連忙鬆開環繞着馬林脖子的手。

    等到這傻兔子推開兩步，馬林終於可以將壓制鬆開，於是下一秒，隨着馬林的引導，排斥力將馬林的整個左前臂化成了血霧。

    就結果來說還是能夠接受的，但是克洛絲這隻兔子姑娘都快嚇傻了，直到馬林重鑄前臂，這兔子姑娘才哇地一聲叫了一出來……幸好學徒們都被馬林給搞定的，要不然克洛絲導師今天出的臭只怕都能編出一本書了。

    「沒事。」安慰過克洛絲，馬林帶着克洛絲上了天台，在月色下，兔子姑娘中的焦慮全在馬林的眼中，馬林當然知道克洛絲在擔心什麼——在越來越多的姐妹們見過馬林之後，這隻兔子姑娘只怕早就等不及了。

    「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嗎。」馬林一邊安慰着再一次流淚的克洛絲，一邊卻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

    姑娘們之中，馬林最擔心的就是克洛絲，因為她一直都有着自毀的傾向，不提那個霧中世界裏守着法師塔一個人活到最後的克洛絲，眼前的克洛絲一直都為她身上的畸變而痛苦，是馬林的出現改變了她的一切，所以，克洛絲是最依賴馬林的，這一點也是馬林最為擔心的。

    如果我不在你的身邊，你會怎麼活下去呢，克洛絲。

    這個問題是馬林一直想問，但又一直不敢問的。

    他怕這麼問了，克洛絲的淚水能夠把他從這裏衝進卡特堡的海灣里去。

    「馬林，我聽露露說過了，她說你發過誓，當那一天來臨，你會去接她。」克洛絲的話語讓馬林抬起頭，他看到了一隻眼中滿是淚水，但是話語中滿是憧憬的兔子姑娘。

    馬林最終點了點頭：「對，我發過誓。」

    「能不能和我也這麼發誓，只要你願意這麼說，我就滿足了，馬林你做你的大英雄，我會永遠記住你，到最後的時候，你來接我好不好。」

    克洛絲看着馬林，眼中滿是期待。

    馬林很想告訴她，也許在最後的許願中，連馬林自己的靈魂都會被作為代價放在名為命運的天平之上，也許從那一天之後，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一個叫馬林的人了，也許從那一刻之後，人死如燈滅，一切恢復到大毀滅之前的光景，不會再有什麼妖魔鬼怪，人類再一次擁抱量子力學，用科學來解釋一切。

    但最終，馬林還是露出了笑容：「我答應你，不只是你，除了你，每一個人的人生到了終點的時候，我都會來接她，我發誓，你可以告訴你的姐姐們，我會來接你們每一個人。」

    克洛絲臉上的笑容綻放了，她的眼中不再有畏懼與害怕：「太好了，我就知道馬林你會答應我的，我也答應你，我會和姐姐們一起好好守住集團，然後將集團傳遞給孩子們，未來在我們的面前展現過一些姿態，但是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改變未來，所以……我會堅強起來的，馬林，我會等你來接我。」

    「我相信你們。」看着克洛絲的笑容，馬林鬆了一口氣。

    同時，來自防線的呼喚再一次在馬林的心頭響起，帶着遺憾，馬林打開了傳送通道：「我要走了，告訴瑪雅，我會在一切結束之前去找她的，我發誓。」

    等到克洛絲點頭，馬林轉身走向傳送通道。

    身後傳來克洛絲的呼喚：「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對吧。」

    「會的。」這一次，馬林沒有回頭，只是招了招手。

    因為他怕他回頭，會讓自家的兔子姑娘看到屬於神明眼角的淚水與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