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第八百一六節：巡迴（四）

    離開了那座花園，馬林注意到了走過來的一個巨漢，這個霜巨人臉上滿是皺紋，但這是風雪帶給他的『禮物』，他的身體滿是生機，而看到他，馬林感覺到了一種血脈上的鏈接……這一定是他這具身體的外祖父。

    馬林不做多想，就站在了那裏。

    而這個老人看到了馬林，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看向馬林，漸漸地他的眼眶紅了起來，他低下頭，以左手撫胸：「向您致敬，馬林·蓋亞特殿下。」

    看着這個老人臉上的遺憾與委屈，馬林最終伸出手，這個老人單膝跪於馬林面前，他將馬林的手背貼到了他的額頭上。

    「願您長壽，殿下。」

    「也願您長壽，外公。」

    不知道為什麼，馬林最終將外公一詞脫口而出。

    這位老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下一秒，他張開雙臂，擁抱了馬林。

    「謝謝你能夠這麼叫我，孩子，我一直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謝謝你，孩子。」

    馬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但……我不大擅長讓一個老人流淚，所以，我現在還有事要走了，外公。」

    「嗯，我聽說過你的故事，那位蓋亞特家族的人類帶大了你，他的姓氏的確更有資格成為你的姓氏，而外公能夠聽你這麼叫我一聲就非常滿足了，孩子，去吧。」這個老人鬆開了擁抱馬林的雙手，他看着馬林，直到馬林退入了傳送通道再也看不到他。

    在網道中，馬林捫心自問——從上輩子懂起事，他就問自己，他這樣的孤兒到底是怎麼產生的。

    後來，老院長說，馬林是一個清晨的時候出現在獨兒院前的，所以，馬林從來沒有真的見過親人的模樣，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活着，直到這一世，他佔據了新的身體，有了所謂的母親與父親，這一切本就不是馬林所有的，但是剛剛那個老人眼中的悲傷，與老院長眼中的憂傷一個模樣。

    這是相同，而不同的是老院長憂傷的是離開孤兒院的孩子們的未來。

    而他呢，他悲傷是因為他的外孫不會認他，但是他卻不知道他眼前的並不是他自己的外孫。

    甚至，連馬林自己都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到底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怪物。

    正因為如此，馬林才想着給這個老人一個安慰，在亡潮即將到來的最後倒計時里，讓這個將自己身體的母親囚禁在花園的可憐又可恨的老人有那麼一個小小的安慰。

    說起來，這是馬林第一次這麼稱呼一個老人，他給了這個老人以慰藉，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們，馬林最終還是一聲嘆息。

    這大概就和歷史用戰爭，和平和革命這三個詞就能概括一般吧，這個冰冷的現實世界，見不得十全十美的事物。

    終點到了，馬林走出了通道，推開斑駁的木門，走在滿是浮塵的破敗走廊中，每一步，都有幽魂因為馬林的靠近而陷入燃軀狀態，這裏是巴黎，一座現實與亞空間交界處的城市。

    也是天災級異種黑新娘的巢穴。

    這座豐收女神的教堂已經完全被褻瀆了，跪在大廳中面對流着血淚的神像的活屍們在馬林到來的時候還在口頌褻瀆之言，下一秒，它們被神聖的力場化為火炬，魂體們。

    整座城市也是如此，馬林來到大門前，靈能掌為它們的主人推開了腐朽的大門，在大門倒下的剎那，有白袍的新娘自揚塵中發動突襲，在馬林與其視線交匯的同時，這個新娘幽魂臉上的痛苦不見了，它的哀嚎變成了呢喃，它環繞着馬林，最終，馬林伸出手撫摸了她那張腐壞的臉，在這一剎那，蛆蟲焚盡，魂火重燃，這位新娘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她的魂體在神聖之火的淨化下最終化作灰燼。

    馬林接住了這位新娘留在世上的寶石，舉目四望的同時，整條街道上的魂體，還有那些無魂的軀殼紛紛進入了焚軀狀態，面對進入這裏的強大存在，這些對於別的凡人來說也許是危險存在的東西，在馬林眼中和炮灰相比沒什麼差別。

    屬於馬林的世界樹嫩枝們在街道上紮下根，它們正在重新界定這片土地，要將整個鎮子從這片虛空中重新錨定到它原本所在的位置上。

    很快的，馬林感覺到了一個比較強大的魂體正在接近，這讓馬林終於可以從逗弄一條骨犬的無聊狀態里脫離開，拍了拍這條骨犬的顱骨，隨之進入焚軀狀態的它躺到了一旁，聽任神聖淨化自己。

    ·年輕的神明，你為什麼來到這裏，為什麼要屠戮我的孩子。

    黑色婚紗的主人站在街道的遠處，與它的同類們並不同，她有着人類的模樣，這代表着她更加強大，更加狡猾。

    「我來這裏，是為了切斷巴黎與亞空間的聯繫，我不想看到剛剛恢復平靜地大地重新被混沌所統治。」馬林一邊說，一邊為他自己點燃一支煙，身穿風衣的貌似少年看着眼前的黑新娘：「除此之外，我還想知道，統治這樣一座死去的城市的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有意思。」

    他在等待她的選擇。

    大家都說黑新娘艾瑪有人一般的智慧，所以他想知道，這位黑新娘的心到底是不是全黑了，如果是，那麼接下來當馬林挖出它的時候，能夠毫不手軟。

    ·這座城市辜負了我，這些禽獸讓我的婚禮變成了葬禮！我詛咒所有人！

    「對，你詛咒所有人，所以這座城市裏的所有人都死了，他們無論好壞，不論是否死有餘辜，甚至連那些孩子們都死了。」在馬林手中的光的引誘下，一隻小小的食屍鬼從黑暗中爬了出來，它貪婪地注視着馬林手中的光，就連神聖的能量將它點燃，它也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這個小食屍鬼摔落在地變成灰燼，馬林看向黑新娘：「這就是你要的詛咒，這就是你要的報應，你殺死的這滿城人里，有多少是禽獸，有多少是無辜，需要我翻找出他們的靈魂與你對質嗎。」說完，馬林撫摸了從食屍鬼軀殼裏解放出來的幼童靈體，為它驅除這座城市帶給它的畸變，同時也徹底淨化了他的靈魂。

    ·你要為這座城市中的無辜，殺死我嗎！

    這個黑新娘尖嘯着，它的臉上有了扭曲，這很顯然，在這樣的裂隙中，除非有着極為堅韌的意識，不然只會被混沌的能量所扭曲畸變，而黑新娘艾瑪怎麼可能有極為堅韌的意識。

    很顯然，她已經被扭曲與畸變了。

    想到這裏，馬林邁前了一步，下一秒，來到這位黑新娘的面前，將她的尖嘯用拳頭打回她的腹部，同時另一隻手抓住了它揮來的尖爪，在馬林的小手面前，黑新娘的尖爪完全崩碎了。

    抬起一腳，將這位黑新娘踢得往後飛起，但是被馬林抓住的手只能讓她徒勞的浮空，然後被馬林重重砸在了街道上。

    與馬林的身體直接接觸，讓這個黑新娘根本沒有遁逃入虛空的機會，而被它砸開的街道下方，密佈的世界樹嫩枝根系也從另一側面根絕了黑新娘想要逃跑的可能性。

    這座城市正在被轉化，它正在上浮，隨時都有可能穿過裂隙重新回到它應該在的地方。

    「我可憐你，但我不得不更可憐那些被你傷害的可憐靈魂，你說你的婚禮被毀了，你的愛人與你自己死在了那些禽獸的手裏，你的確有理由進行復仇，但是你對這座城市的復仇超過了你所受到的苦難，你毀滅了多少無辜人的未來。」扣着這個黑新娘的脖頸，靈能在入侵了這個黑新娘的靈魂之後，這座城市在剎那間恢復到了當時繁華的模樣。

    馬林站在街道上，手裏扣着黑新娘，而看着坐在馬車裏的她與她的丈夫。

    是啊，當年她是一位北方的公主，她的丈夫是這片土地曾經的主人，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宛如童話故事裏的一切，而年輕的國王與公主之間的婚禮，也曾經是那個時代最喜聞樂見的存在，畢竟大婚之年，總會有一些利好的消息。

    比如，免些地租，又比如，吃一些免費的食物，至少比起一成不變的苦日子，有所期待的苦日子要好多不是嗎。

    只可惜，在半年之後，混沌在混沌信徒的指引下進入了這座城市，國王戰死，而新晉的王后被俘，在她被活祭之時，她自我轉化成了黑新娘，整座城市被她的墮落而吸引向了亞空間。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座城市最終卻困在了這現實與亞空間的裂隙之中。

    馬車在馬林的面前經過，城市又變回到了腐朽的一面，剛剛的一切，只不過是時間長河中的一瞬間。

    馬林心思電轉，下一秒，帶着黑新娘出現在了王宮中的他看到了如潮的人群，人們向着大廳里那位國王與他的王后舉杯獻上敬意。

    他手裏的黑新娘開始啜泣。

    馬林在沉默中等待着，直到畫面再轉，宮廷染血，國王身首分離，他的王后被混沌鎖在了祭壇上。

    然後，黑新娘降臨了，整座城市轉化成了死域，憤怒的黑新娘似乎想要衝入亞空間，為她所受的一切向着混沌復仇。

    但是，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那是國王的手。

    ·不要帶着我的子民去那裏，那裏比地獄還要黑暗，還要恐怖。

    低語在耳邊響起，馬林轉身，看向窗外，這座在裂隙中沉淪了許久的城市正在迎來陽光的洗禮。

    拖着黑新娘走向大廳的出口，從半崩壞的地板上走過，在經過王座時，馬林看向坐在王座上的枯骨，早就崩碎的它的顱骨都不知所蹤，但是殘缺的手中王冠依舊。

    馬林拿起了王冠，然後拖着手中的黑新娘走向那個出門。

    「別怕，淨化是一剎那的事情，你在那漆黑無光的地方待得太久了，久到你心中沒有了光，而我現在帶你去看看真正的光。」馬林一邊說，一邊扣着黑新娘的脖頸，在走出大門之後，看着廣場上的靈體們，馬林嘆了一口氣，手上一緊，扭斷了黑新娘的脖頸。

    黑新娘的屍體落在了地上，失去了支撐的枯骨崩解在地面上，她頭上的后冠並沒有落地，而是回到了馬林的手上。

    靈體們在陽光下漸漸崩解，但是很多人還是向馬林身後的王宮抱以敬意般的單膝跪下。

    看看吧，這片土地的王后啊，看看這些無辜的生命，它們來為你，為你的丈夫與你的王國送行。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這是事實，我可憐你受到的這一切苦難，但我還是要為被你所折磨的這一切無辜向你討還公道，因為在馬林眼裏，這是最為單純的冤有頭，債有主。

    我如果只可憐你，那誰來可憐這陪葬的滿城無辜。

    至於混沌信徒……它們連做人都不配，我會為你們所有人向它們討一個公道。

    ………………

    巴黎的回歸不算什麼大事，但是巴黎的回歸穩定了這一地區的所有裂隙，讓重新立國的英格瑪聯盟在這一地區的防禦壓力減少至少七成。

    英格瑪聯盟的護國公的特使很快來見了馬林——在更早的時候，一支英格瑪聯盟的軍隊已經從馬林手裏接過了這座城市的控制權，馬林的嫩枝們撤回了它們的力量，但是它們將一座乾淨的城市還給了英格瑪聯盟。

    「向您致敬，殿下。」特使是聯盟的外交次長——復國的英格瑪使用聯盟，這是更接近希德尼聯合的意思，當然他們的護國公也不是什麼新鮮詞，護國公家族是當年英格瑪王室的分支，算是有大義名分（鬼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在各國看來，英格瑪聯盟至少比北方公社好多了。

    「沒什麼，夏洛特次長閣下，我消滅了黑新娘，帶回了這座城市，這一切都是我理所當然要做的。」馬林說完，將王冠與后冠丟給了這位中年男子，然後打開傳送通道就準備走。

    「殿下，您這是準備去哪兒。」這位次長大着膽子問道。

    馬林扭頭，看着他因為僭越而滿頭大汗的笑容也笑了起來。

    「回家，抱抱老婆孩子，人生在世，再怎麼忙，也應該學會偷得浮生半日閒。」

    馬林說完，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傳送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