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第七百九四節：重逢（二）

    馬林在沉默中又一次為自己點了一支煙，他曾經想過，那個年輕的神明到底經歷了何等惡戰，才能夠終結納垢對於這個世界的入侵。但是事到臨頭，馬林發現自己想得還是太保守了，因為在他的眼中，這個年輕人的胸腹處有一個巨大的開口，裏面的一切都沒有了，但是在他身後，巨大的納垢大魔的屍體依然倒在那裏。

    ·你來了。

    他微笑着向馬林打了一個招呼，靈魂的低語裏，他的聲音中滿是癲狂。

    ·我見過你，在那一晚的夢裏。

    馬林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眼身邊，色孽已經走了，在不知不覺得意不見了她的蹤影。

    「你還記得，你在夢裏拜託我的事情嗎。」說到這裏，馬林內心又是一陣苦楚，因為他看到了他的苦痛，他的傷感，還有畸變對他造成的影響。

    這個年輕的神明，戰勝了他眼中的大敵，卻也被大敵所污染，他在等待一個能夠將他淨化的人，他想死得體面一些。

    馬林一直都想幫助他，哪怕知道現在的他已經扭曲，他不再是那個他，曾經的一切已經被徹底地扭曲，他已經將一切當成了夢境，忘了那些他甚至是他所思所想的。

    果然，這個年輕的神明哈哈大笑，他的收束，他的手裏，來自納垢大魔的脊柱正在變成一把巨大的劍。

    ·夢該醒了，孩子，做什麼救世主，你也應該知道，混沌們將這個世界變成了何等噁心的模樣，而在它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這些該死的東西將這個世界變得那麼噁心！他們竟然敢進行獻祭！這些該死的東西！過去的我竟然會想到來拯救這個世界，真是令人作嘔對吧。

    「是啊，令人作嘔的世界。」馬林點了點頭，在他的腳邊，一顆新芽穿過了破碎的街道，同樣的，月光正在反射着最為皎潔的光：「無論是我曾經所處的時代，還是大毀滅之前的時代，又或是我這一生所活的時代，最為受苦的都是孩子，他們見證了苦難，我見一個父親，他是一個逃兵，他從戰場上一路逃回故鄉，為了看他孩子一眼，他有錯，他罪無可恕，但我最終還是可憐了他的孩子，因為他的孩子是無辜的，那個孩子只是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孤兒，但他和那些我所必須要殺的貴族子嗣不同，他吃的是最差的黑麵包，他的人生如果沒有我的出現，也只能和他的父親一樣，成為農夫，然後成為一個戰士，然後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他也會成為他父親那樣的人，只是為了見自己一面，而去挑戰公理與良知，但是我想他也許不會再碰到像我這樣仁慈的人，也許他和他的家庭都會因為他的一次犯錯而死。」

    隨着馬林的自言自語，新芽成長為一顆小枝，然後它在不停地長高，樹子與分枝在擴散。

    ·難道他和他的家族不應該死嗎。

    這位畸變的神明臉上帶着一絲好奇，同時他的手正在凝聚着骨劍的縫隙們。

    「為什麼，他是逃兵，他的確該死，但是他那在故鄉的妻兒也必須死嗎，我殺了這個逃兵，因為他罪無可赦，但是我給了那個有着天賦的孩子一個新的機會，他會成為一個超凡者，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他會走上超凡者的道路，為了這個時代奉獻出他的力量，這一切不好嗎。」說到這裏，馬林伸出手，世界樹的小樹站了起來，以根系屹立於大地之上的它在馬林的手中變成了一把大劍。

    在馬林的眼裏，這個世界和那些貴族的孩子不同，後者從小吃着血肉長大，他的父母為他準備的一切都來自於他的家族對於領地的盤剝，當這個貴族孩子的父親成為逃兵，用變成和那個侏儒一樣的可憐人嗎。

    怎麼可能，他有足夠的辦法洗脫罪名，只是因為他是貴族，而這樣的貴族在馬林眼裏，才有資格舉家暴斃。

    ·仁慈，你的仁慈會成為你的敵人，他甚至會有那麼一天害死你自己，就像是曾經的我一樣，

    隨着胸腹的傷口完全癒合，在這一刻，他變得更加的陰鬱。

    「為什麼要這麼評價你自己，在我的眼裏，你是拯救了這個世界的大英雄，因為你的犧牲，這個世界有了苟延殘喘的未來，最終，我來到了這個世界。」馬林一邊說，手中的樹枝也在變形，小枝條們捲住了主幹，一支長杖出現在馬林手裏。

    ·愚蠢！曾經的我有多麼愚蠢！現在的你就有多麼的愚蠢！擁有足夠的力量！已經不再為人！為什麼還要去管那些凡夫俗子的死活！你我成為神明得享永恆！那些凡人！有什麼資格接受我們的犧牲！

    年輕的神明眼中的魂火正在漸漸偏向紫色，它嘶嚎着看着馬林。

    ·這個無藥可救的世界有什麼值得你我付出犧牲！看看這個時代，再看看我們在的時代！人類一直在重複同樣的錯誤！沒有正確的引導！這些白皮狗連怎麼做人都辦不到！我的祖國被它們入侵！我的家人死在他們的槍口下！死到臨頭還要我來犧牲我自己以拯救它們……你覺得這一切值得嗎。

    在馬林面前，畸變化的年輕神明全身顫抖着看着馬林。

    「我們不是在拯救它們，它們沒有資格被我們拯救，你在那一刻是為了大洋另一頭的另一個祖國而戰，為了那片在你眼裏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而戰，是為了一個叫故鄉的地方而戰……就像是我一樣，泰南也好，西陸也罷，都有我情昭日月的夥伴與愛侶，我要保護他們，我想了很多，最終才明白過來，我愛的是我的愛的人與愛我的人，我只不過是在順帶着保護這個世界。」說到這裏，馬林一揚手，整個世界都在剎那間變成了黑白兩色。

    他們所在的城區如果面對馬林和這位年輕神明的戰爭，整片區域，無論是地上還是地下都將不會再有活物。

    馬林不是在憐惜地鐵里的成人，他在可憐那些剛剛出生的幼兒。

    馬林這一輩子，都以孩子的守護者自居，不是萬不得已，馬林不會做出傷害孩子的行為。

    所以，讓我們在亞空間的舞台上好好打一架吧。

    靈能的力量為馬林織就了一件長衣，黑色的外套，白色的內襯，掛於胸前扣子上的流蘇，還有腰間的鈴鐺，寬寬的褲腿隨着亞空間的微風而飄動。

    ·說起來，也是可笑，我們成為了朋友，如今又成為了敵人，在即將以死相搏的一刻里，我們卻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這個年輕的神明在這一刻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的意識里屬於人性的最後一絲理智正在被點燃。

    馬林也笑了笑：「是啊，我們之間明明只見過兩面，但是我們的第一面，我們在那個房間裏變成了朋友，第二面，我們在這個世界裏變成了敵人，命運還真是一個不憐香惜玉的混蛋啊。」

    下一秒，馬林右手的長杖前指，點住了撲面而來的骨制巨劍，在互相推開兩步的同時，馬林左手裏出現了一把短劍，將短劍往天上一丟，以靈能為引，短劍立於馬林身側，先是擋住了一具從虛空中撲出的女妖的襲擊，下一秒，短劍張開了力場，擋住了這具神性女妖的聲波。

    「你的女朋友？」轉身讓過劍氣斬的攻擊，順勢看了一眼那位少女的臉，馬林看向眼前的敵人時，眼裏多些溫柔。

    ·是啊，我的女朋友，為了我而死，而我卻為了這個該死的世界付出了一切。

    與出現在他面前的女妖相擁，年輕的畸變神明在下一秒消失在馬林眼中。

    馬林轉身，長杖點地往後跳起，讓過巨劍的橫掃，同時在空中轉體，短劍隔開了他與那位女妖相擁的節奏。

    「兩個人，二打一，這有些不公平。」馬林落地，長杖在地上一點，再一次浮空的馬林伸手一點，神術：神聖指示帶着巨量的傷害命中了撲出而來的女妖，在它嚎叫着鑽進虛無的同時，馬林的發言也引來了這個年輕神明的笑聲。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公平啊，你還不明白嗎。

    「不，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公平，有人結黨，有人營私，有人出生就有殘缺，有人從生到死都沒有真正見過這個世界，所以我也準備叫人了。」以長杖點地，馬林再一次浮空，轉身的同時長杖橫掃，與骨制巨劍的一擊以雙方都無功而返告終。

    ·你叫人，你的那些愛侶只不過是凡人。

    這個年輕的神明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他伸出手，摟住了出現在他面前的女妖。

    「我有一個你不知道的秘密愛侶。」馬林微笑着，然後空着的左手一摟，一個與馬林同樣體型的女孩出現在馬林的懷裏。

    「什麼叫秘密愛侶。」出現在馬林懷中的素素帶着好奇的表情注視着馬林。

    「因為你是我上輩子的情人啊。」馬林微笑着說完，然後鬆開了手。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接過飛到自己面前的短劍，扎着長辮的女孩在下一刻轉化成了靈體，她微笑着與女妖開始正面交鋒。

    而馬林邁着輕快的步伐，擋住了這位年輕的神明。

    「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以男人的方式解決。」

    下一刻，長杖再一次點住了巨型骨劍，馬林在黑與白的世界裏，不停地有屬於時光的裂片出現，在這些虛影中穿行的馬林和他的對手一次又一次地將這些過去擊碎。

    馬林的對手漸漸地在癲狂中扭曲着，他不再像一個人，更像是混沌的大魔一樣，屬於納垢的血肉包裹着他。

    他在獲得勝利的同時也被扭曲了，他殘存的理智令他等到了馬林，他像是交代後事一樣將他自己交代給了馬林。

    馬林覺得自己一定要說到做到，給這位先驅者一個永恆的安眠。

    手中的長杖再一次與對手手中的巨型骨劍相撞，當它的骨劍因為強烈撞擊而崩解的同時，馬林再一次揮動長杖，先是擊中了他的左膝，在他失去平衡跪倒在地的同時，長杖反向甩出，打碎了他那張血肉扭曲的下巴。

    舉起的長杖經過蓄勢，重重揮向了他的頭顱。

    在即將落下的剎那，女妖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然後長杖落下，先是擊碎了女妖的靈體，然後擊碎那顆已經完全不似人形的腦袋。

    ·謝謝……

    馬林聽到了女妖最後的低語。

    收起長杖，馬林看着從那堆血肉，沒有任何靈魂的道別，這堆血肉在神聖一擊中開始自燃。

    「你讓她過來，你失職了。」馬林看向素素。

    而眼前的女孩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反駁，她只是站到了馬林身邊，看着血肉自燃，看着靈體的殘片隨風四散。

    直到最後，她挽住了他的手。

    「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們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馬林笑了：「如果有那麼一天，一定會有另一個我來擊敗那個時候的我。」

    當血肉快要燃燼，馬林聽到了身邊女孩的嘆息。

    「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如此的悲傷，不像是以前的你。」馬林扭身，看着眼前的女孩。

    「……我的感性，那個孩子……又死了。」

    素素笑着，雖然眼中滿是淚水。

    馬林沉默，然後嘆息。

    素素為了救這個世界也付出了很多很多，所有為了想讓文明之火繼續燃燒的人，都在犧牲着。

    「別哭，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你的感性不會再有犧牲了，因為她所發的箴言，不會再有靈驗的一刻。」馬林說到這裏，伸出手擁抱住了她。

    「但是，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拯救了這一切，我是不是……也會忘記你。」

    來自素素的疑問讓馬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馬林笑了。

    「你可是神明啊，你怎麼可能會忘了我。」

    伸出手颳了刮眼前的小女神，馬林笑着，心如堅冰。

    傻姑娘，我看到的未來是那麼的美好，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不再有混沌的世界。

    多麼美好的世界啊，你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來的嗎。

    因為我是這個天底下最渣的男人，些許淚水，怎麼可能扭曲我的心智。

    所以，那一切的美好，都是我用老婆們和孩子們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