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第七百五十節：回家（二）

    夕陽西下，馬林漫步在街道之上，一邊就着遠古的地圖對比着眼前一座又一座建築可能的過去，直到撒理斯的鳴叫着提醒了馬林，抬起頭，背對着夕陽，馬林看到了那座屹立於廢墟之間的長碑。

    過去的故事早已經被混沌與時間一道湮滅，長街上滿是裂縫，上面長滿了雜草，甚至有不屈的小樹紮根其中；那些廢墟更是早就已經令人辨別不出曾經是為何物。

    隨着馬林越走越近，這座長碑愈發清晰，上面被時光刮出的細小破損，風化斑駁的文字與浮雕，還有台階上……堆滿的一堆又一堆的銘牌。

    馬林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停跳了，最終，馬林還是笑着拿下了背後的行李。

    拾階而上，馬林看到了一大堆銘牌，它們被堆在了一起，和它們一起的還有一個小小的透明盒子，裏面可以看到放着一個留聲器，馬林坐了下來，拿出它，按下了播放鍵。

    ·我沒想到，在我之前，還有那麼多的人把這些在路邊根本都沒有人撿的東西拿到這裏，如果不是我看過一位大毀滅之前的書籍，聽說過這裏有這麼一個碑……我也好奇，我為什麼會相信那麼一本好幾千年前的書，為了一些好幾千年前的人把這東西送到這裏……但是我畢竟還是來了，所以，在到達這裏之前，我一度都以為我是一個愚蠢的老傢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那種。

    播放器里傳來了一個老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氣喘，應該是九死一生穿過了混沌的封鎖區，然後又一路小心翼翼地通過了外圍的廢墟……真的是辛苦了。

    ·然後我發現，還真有比我還要傻的傢伙……好多啊，從台階下看上去，都是呢。

    說到這裏，這位老人哈哈大笑着，笑着笑着，他哭了起來，哭夠了，他又開始了他地自言自語。

    ·我送你們回來，是因為這個時代有那麼多的怪異，人死之後不再只是那一小壺灰燼，不再如燈滅……我送你們回來，也並不是希望你們能夠保佑我們這些後人。

    說到這裏，這個老人喘息了幾聲。

    ·這裏是泰南新杭州軍團，第三近衛軍的一名士兵，我已經老了，老到軍隊不要我了，我來到這裏，是為了完成我的心愿，我在戰場上收集了這些銘牌，我把它們送到這裏……我想讓他們保佑我們這些後人，但我更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安息，混沌太強大了，強大到我們很多人連安息都辦不到……而且我來的時候被混沌的哨兵追擊，受了點傷……只怕是回不去了，如果有後來人聽到了我的遺言，請把我安葬在我自己挖的坑裏，謝謝你，孩子。

    馬林放下了留聲器，看向了那個廢墟，下一秒，現在在廢墟前的馬林，看到了一個挖出來的坑，一具靠在廢墟牆上的骸骨，他身上的軍服還沒有完全地被風化，馬林在將他送入坑中的時候，發現了它衣服里的三個鏽箭頭。

    老傢伙，你是怎麼走過來的啊。

    馬林為這個老兵蓋上了土，拿起一旁的鏽劍扎入他的墳頭，然後將那頂頭盔放到了劍柄上。

    「你安息了，老兵。」馬林說完，轉身走回到另一堆銘牌前，這裏並沒有什麼留言，有的只是一把斷劍，一袋銘牌，袋子已經有所風化，但厚重的材質還是保護着這些牌子，斷劍應該是比老兵還要早的時代的泰南步兵標準兵器。

    馬林心有所感，拿起了斷劍，看到了下面一張早就風化無痕的黃紙。

    這個送銘牌過來的人應該留下過什麼，但是他沒有想過，他的留言終於敗給了時間。

    將這張已經完全破碎了的黃紙揚到了天空，將斷劍放回原處，馬林走向另一堆銘牌——這些銘牌被散放在這裏，一個類似於手機一樣的東西放在了這裏。

    馬林拿起它，有些詫異——因為太新了。

    但是出於好奇心，馬林還是亂按着鍵，最終將這台小東西打開。

    嗯，裏面的操作面板倒是中文，馬林點擊了那個『請點擊我』的圖標。

    然後出現了一個看起來仿佛像是馬爾斯那個時代的年輕人。

    ·也不知道是誰能打開這東西，我也真是鬼迷了心竅，還想着留下點什麼，明明是古怪奇談里最有名的神聖之碑，據說無論是誰來到這裏放下那些銘牌，所有人放下來的銘牌，無論對方的時間與地點，最終都會被所有人所觀測到……該不會有別的老哥拿走這東西吧，我可先說好了，哥們，要是你是大毀滅時代的就別想着拿這東西了，你反正也地方充電。

    馬林笑了笑，同時聽懂了這小子話里的意思——這長碑異種化了，但是並不是有害的，只不過它的存在聯通着過去與未來，所以，馬林在這裏可以看到很久以前的留言，也可以看到很久以後的留言。

    這個播放器里的年輕人的發言還在繼續：「我是新杭州的第一文學院歷史分院的學生，夏天的時候，我和朋友們在這裏更靠北的古戰場挖到了這些銘牌，他們被保存在戰場邊緣的一個小洞穴里，除了它們之外還有一個士兵的遺體，我將他的銘牌也收集了起來，大家都說，送到這裏來吧，所以我就帶着他們過來了。」

    說到這裏，這個年輕人的臉上再也沒有任何歡笑。

    「來了這裏，我看到了好多好多的銘牌，每個時代都有和我這樣……有些傻的傢伙嗎。」

    「拜託，在你們的時代，混沌不是還在嗎，精怪和異種都那麼多，為什麼你們都到來到這裏，這麼危險的事情……不過，你既然會開這東西，想來也不是什麼怪物，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在我的這個時代，沒有什麼混沌了，我們人類啊已經可以再一次擺脫重力的束縛，前往之外的宇宙，去探索未知的世界……謝謝你們，尤其是下面台階上留言的那個大毀滅末期的老頭，之前的考古已經找到了他的家人，要不是有人幫他入土，我的前輩們也沒辦法找到他，這麼久，早就被風吹沒了。

    說到這裏，這個年輕人掏出了煙，吧嗒吧嗒地抽了好幾口，最終抹了抹眼角：「謝謝你們，這些牌子上的人，都是為了如今的我們能夠活着而死的……謝謝你們，我說這話大概有些矯情，但我說真的，謝謝，以後如果我們如果能找到新的牌子，一定會再來的，畢竟碑就在這裏，我的手機也在這裏，如果你打開了它，那你一定是一個能懂人話的傢伙吧，所以，能給我拍一個自拍嗎？」

    說到這裏，這個年輕人笑了笑：「我在這裏說什麼傻話啊，這裏是趙楷。」

    這個年輕人地自言自語有了一個盡頭，而馬林放下了手裏的這個手機，坐到了空着的台階上，馬林笑着，漸漸的沉默了下來，他最終拿起這個手機，拍了一張自拍，然後關了手機，將它放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看了一眼那個遠而渺小的墳墓，馬林起身，走到了另一堆銘牌前。

    這裏也放着一個小小的錄音機，看起來有些年代感，但至少比一開始的那個留聲器好多了。

    馬林拿起了它，按下了播放鍵。

    ·這裏是長河七號，重複一遍，這裏是長河七號，我們正在執行撤退任務，我將這個留聲器留在這裏，如果有任何部隊聽到這段錄音，記住，以聯合的名義我命令你們！不要向南挺進！不要向南挺進！把我們的敵人往西帶！記住！所有北緯40度以下的城市中的平民都在向南撤退！平民需要你們的犧牲！平民需要你們的犧牲！

    只有這麼一句話和如小山一樣堆砌在台階上的銘牌們。

    撒理斯飛向了高空，很快的，它回復了馬林，在城市西側郊外，有一個巨大的防線，連它都數不清的各種車輛與碉堡屹立在大地之上，整片土地完全的沙化，只剩下漫天風沙。

    馬林最終將留聲器放回原地，然後從半位面掏了一瓶酒，直接放到了這些銘牌跟前。

    瑪娜已經飛過去準備收集那些銘牌，馬林走向另一堆銘牌，這堆銘牌前沒有任何留音的東西，只有幾個小酒杯。

    馬林用手裏的酒為小酒杯滿上酒，然後坐到了這堆銘牌旁，從上面拿出一塊。

    地球聯合，泰南軍區，第九十九裝甲突擊兵戰團，少尉，章金雲。

    銘牌不大，但是上面還是有一個撕裂的口子，應該是混沌邪神的某些眷族使用的某種冷兵器？

    將銘牌放回，馬林又掏了幾個牌子，都是九十九裝甲突擊兵戰團的。

    最終，馬林起身，走到了最高處。

    這裏有一個還工作着的小小投影盤，一個無聲的孩子在碑前撫摸着這座長碑。

    銘牌多地都淹沒了它的小半個身體。

    有一段文字被寫在了碑體上。

    我們在向西挺進，我們取下了自己的銘牌，不要為我們悲傷，因為我們心懷驕傲。

    馬林轉身坐了下來，靠到了碑體上的他掏出了煙為自己點燃，然後又點了三支煙，將它們放到了銘牌們的前方。

    最終，馬林拿出了自己帶着的所有煙盒，將它們堆到了地上。

    在我面前的，是付出了犧牲的一代又一代人，我應該要做些什麼。

    馬林這麼告誡着自己，但是直到手中的煙燃盡，馬林也沒能想到什麼好辦法，最終只能抬起頭，默默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女。

    「你想不到什麼好辦法，對吧。」素素終於開了口。

    馬林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我總是在想，我要怎麼救下這個世界，但是真正地將這個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我卻無所適從，我也許……真的不是一個能夠拯救世界的人。」

    說到這裏，馬林看着自己的女孩：「素素，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會幫助你的，馬林，你是我的大英雄。」眼前的少女也跟着坐到了馬林的身邊，她握着他的手：「成神吧，大家已經為你指明了道路，成神，成為大家的守護者。」

    馬林陷入了思考……不，素素，你身為命運女神，難道真的不明白，我如果成神會是什麼樣的未來嗎。

    不對勁，馬林本能得這麼覺得。

    素素似乎是注意到馬林並沒有回答，她也沒有再說任何話語。

    最終，馬林嘆了一聲：「我知道，這應該是一個非常容易就能夠完成的事情，只要我成就神明，坐到那個位置上，就可以斷絕亞空間對於這個世界的污染，對嗎。」

    這一次，素素點了點頭。

    馬林對此微笑着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讓我一個人先冷靜一下，現在時間還來得及，讓我……最後再看看這個世界好嗎。」

    「好。」

    與馬林的對話完畢，這位少女站了起來，然後就那麼消失在了馬林眼前。

    馬林將手裏的包放到了一旁，看着素素消失的位置，在許久之後嘆了一聲。

    素素變了，神性終究還是改變了她，何況成神的只不過是她的理性，她的理性告訴她，馬林成神會是一個好選擇，但是她的感性不在，不會告訴她，看似簡單的答案永遠都不會是一個完美的選擇，馬林就親眼見過，成為神明之後，亞空間看似被隔絕了，但是最終它們還是和這個世界藕斷絲連，馬林親眼看過那樣的未來……並不好。

    馬林不想讓那些勇敢的孩子們為了馬林一時的選擇而面對永世的劫難。

    如果拯救這個世界需要一個人接受永世的痛苦，那就讓我來吧，我只是不希望未來還有如此的苦難，我的前輩，你們也一定是這麼覺得吧，如果拯救一切需要犧牲，那犧牲一次就夠了。

    所以，必須找出另一條路，必須有另一個選擇。

    想到這裏，馬林站了起來，將手裏的煙頭丟進了亞空間裂隙，下一秒，艾爾斯就將腦袋探了出來。

    探出來的下一秒，艾爾斯就慘叫了一聲，腦袋冒着火的它飛快鑽進了裂隙，過了好一會兒，頂着神聖火焰的神聖亡靈巫妖又鑽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忘了我現在免疫正能量了，不過話說回來，馬林先生你每一個次都在給我製造驚喜與驚嚇，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怎麼知道，你也不用給我科譜什麼，你有什麼辦法能夠真正意義上的隔絕亞空間與這個世界的聯繫嗎。」

    說到這裏，馬林看着艾爾斯，明明是一隻白骨巫妖，馬林卻從這傢伙的臉上看到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知道這也是強巫妖所迫了，馬林連忙擺了擺手：「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所以你有沒有辦法幫我問一問。」

    ·這個……我只能說我盡力，但是我覺得想要找到一個辦法來完全的隔絕亞空間與這個世界的聯絡，真的很難。

    「我知道，但我一直在想，如果需要犧牲，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不想成為神明，但是卻發現我無法隔絕亞空間與這個世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艾爾斯。」

    這一次，這個巫妖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會去幫你尋找這個答案，但我不敢保證。

    「我知道，我也不需要你的保證，請盡力就行。」馬林說完，扭頭看向太陽落下的方向。

    天色要變暗了。

    越來越多的幽魂出現在馬林肉眼可見的空曠地帶中。

    ·馬林殿下，我們走吧，這樣的數量，連我都無法隨心所欲的驅使，您可得小心啊。

    艾爾斯的提醒就在耳邊，馬林知道這個巫妖很少見的在關心人，不過下一秒，馬林與艾爾斯就看到這座碑散發出了點點微光。

    再下一秒，幽魂們就仿佛像是被什麼東西橫掃了一般，而這座長碑依然屹立。

    ·守誓者之墓，整個多元宇宙中，最神聖的地方，原來這東西……真的存在啊。

    艾爾斯感嘆完，選擇了離開。

    ·這太神聖了，令我心生畏懼，請容我離開，馬林先生，您會儘快為您找到答案。

    馬林點頭，目送這位巫妖離開，然後想了想，就這麼坐到了台階上。

    遠處，偌大的月亮正在升起，這個世界仿佛再一次的明亮了起來。

    馬林拿出了一瓶矮人送的酒，打開瓶塞喝了一口，然後將它放在了碑前。

    瑪娜這個時候打開了通道，隨着出來的，還有傾瀉而出的銘牌。

    「歡迎回來。」馬林伸手撈起瑪娜，看着這些銘牌在落地之後，它們身上的鏽蝕漸漸消失，而這長碑上的微光，仿佛更加明亮。

    而隨着銘牌越來越多，馬林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最終他低下頭。

    撒理斯跳到馬林的面前，它有些不解，為什麼它的主人在流淚，它唧唧着跳到了馬林的腿上。

    「撒理斯，你看到了嗎，這就是英雄們最後的安息之所啊。」

    撒理斯當然不懂，而它的主人，也不在意它懂還是不懂。

    只有又一聲的嘆息，與喝下一口酒的主人，和一句它根本不懂的話語。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