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四百零四節：機械心智（四）

    「多羅茜，我們的小朋友在看什麼。」走在走廊里，87號問道。一個虛擬的人形出現在他的，那是一個小小的孩子，長發，她微笑着給予自己主人以答案：「戰爭片。」同時，一個屏幕出現在了87號面前，鏡頭從馬林的側後方取景，正好看到電視裏雙方互相以激光武器對射的鏡頭。

    「可憐的孩子，他怎麼可能理解這樣的戰爭呢。」雖然無法看到馬林的臉，但是87號還是能夠聽到他說的話。

    「這光線是什麼，怎麼會有比子彈還慢的光？」

    聽着這個孩子的疑惑發言，87號笑了笑，覺得還是不要去打擾一個年輕孩子的思考了，以免讓他以為他們在監視他。

    但是……這的確是一個有意思的孩子，可以試着影響他，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讓他加入他們的大計劃吧，如此優秀的基因，不應該流落在外。

    而當這一切完成的時候，他們這些舊日的存在，必將成為神明一樣的存在。

    走過走廊，87號進入了培養中心，站在入口中的它，看着培養中心那密密麻麻的槽罐中的人體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是的，神明，每個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都會視他們為是這個世界的神。

    「29號，新的孩子們怎麼樣。」

    「第417代成體已經開始進入暮年，第418代成體正在替換它們，前者會被回收進營養中心，而新的第419代少體已經接近成熟，最近兩年內就可以採集遺傳基因，恕我直言，87號，我們孵化的那些孩子，死亡率太高了，哪怕是消耗品，也不應該如此浪費。」

    「29號，我們也不想這樣，但是這些孩子是利用陸地上的現世者們的基因製作的，他們大多都是死在黑區的科技獵人，基因大多都已經被過量放射，我們能夠讓他們有十年的壽命，已經非常不錯了。」

    「我知道，但是，87號，我們就不能從電池們的身上取得遺傳基因並通過它們來生產孩子們嗎。」

    「29號，你忘了嗎，這些電池是沒有接觸過外境的，它們不可能在如今的世界裏活下來。」

    對話來到這裏沉默了一下，29號思考了一下：「我……我怎麼會忘了這事。」

    「……也許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你累了。」87號伸手拍了拍29號的鋼鐵肩膀。

    29號點了點頭：「是啊，應該是太累了，不過我們的小客人怎麼樣，我聽說那是一個註定會成就超凡的孩子，還是那個外來客的子嗣。」

    「是的，啊，你一說我忘了，也許，我應該讓多羅茜給那孩子提供一些二十世紀的背景的戰爭片，他應該會喜歡才對。」87號抬起頭：「多羅茜。」

    基地的監視系統ai並沒有回答。

    「多羅茜？」87號有些疑惑，因為從來沒有出現在這種問題，但是ai依然沒有問題，29號走向報警按鈕，正準備拉響警報的時候，多羅茜終於出現了。

    「不好意思，先生，女士，剛剛我有一個小麻煩，你們還記得四十年前一個躲在屍體裏混進來的老鼠嗎？」屏幕里的多羅茜像是邀功一樣，而多出來的屏幕里，一隻小小的老鼠殘骸出現在盒子裏：「剛剛打掃系統從通風管里找到了它們。」

    「這就是你不回答我們的理由？」

    「是的，我是單線程。」

    「好一個單線程，看起來我們的確要給我們的多羅茜增加一點權限了，這樣，29號，你繼續在這兒看好孩子們，他們馬上就要出罐了，而我去中央核心區那兒給多羅茜開一個四線程，看起來太節約也不是什麼好事。」

    ………………

    鑽入通風管道，菲奧向着主控室前進。

    生物探測帶對於它毫無作用，菲奧順着最快的路線前進——沿着通風管道的垂直天井一路往上，很快的，它注意到一隻老鼠的屍骸，飛快地將它捲起，菲奧來到通風管道的出口，細小的嫩枝鑽出空隙，從外面轉開了固定用的螺釘，打開蓋板進入了中央核心區的主控室。

    將屍骸丟盒裏，將從它的嫩枝前端張開的『嘴裏』拿出來的插板安裝在了房子中間柱體中央那個自動打開了蓋板的槽內。

    菲奧沒有去管開門走進來的機械，來到管道出口，將蓋板重新裝回，將螺釘轉回，然後躍上了機械，鑽進了它的顱骨後的小孔。

    這時，天花板上垂下一隻機械臂，它將那塊電子板拔下。

    「多羅茜，重啟動完成，傑森，讓我們處決這些背叛了聯合的怪物吧。」

    電子音在室內迴響，然後這個聲音轉換回了之前的音調。

    「不好意思，先生，女士，剛剛我有一個小麻煩。」

    ………………

    瑪娜鑽出蓋板，看到了空無一人的潔白房間，它有些疑惑，但還是依照之前的指令，鑽出蓋板，落到了椅子上，然後將細枝上卷着的鈕扣狀電子原件拍到了桌子的底部。

    然後它跳下長桌，來到角落，完全無視這房間的立體全息影像，從蓋板中間的縫隙里鑽了進去。

    ………………

    梅洛在通風管道里看着一對機械足從走廊中經過，然後它探出腦袋，看着那個之前帶着它們主人的機械，它鑽出了走廊，跟在它的身後，在它轉身的同時躲到了它的視線死角，然後在它徹底轉身之前鑽進了蓋板。

    穿過一大段通道，梅洛進入了一個停滿了機械體的房間，它從它張開的嘴裏掏出了一個圓桶，將它放在了角落裏。

    沒有任何留戀地鑽進另一側的蓋板，梅洛知道，它還有很多地方要去。

    ………………

    洛林鑽出天花板上的通風管道蓋板，看着眼前巨大的自動化工廠，它張開了嘴，米蘭尼從中探出腦袋，開始與馬林共享視野。

    很快的，米蘭尼注意到自己的主人中斷了共享儀式，它的小腦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鑽回了洛林構築的通道，然後洛林從天花板落下，無聲的繞過正在工作的機械體，它注意到了那些被鈎子掛在自動移動帶上的軀殼。

    最終，服務於馬林的想法驅動着它鑽進了角落的通風管道。

    ………………

    馬林內心久久不能平靜，與米蘭尼的共享視界讓他頗受衝擊。

    「傑森，那是什麼。」

    「那是營養工廠，這裏本來是九個最核心的避難所，負責製作並保存最優秀的遺傳基因，這些人是避難所的管理層，營養工廠的那些軀殼是被特殊製作出來的軀殼，它們沒有大腦，用處是產生遺傳基因，從中獲得最優秀的基因序列片段，而當軀殼老化之後，它們就會被那麼處理掉。」

    「……為什麼不直接通過人工修補來製作最優秀的基因序列呢。「馬林非常疑惑，因為與其如此的聽天由命，還不如直接製作呢，至少這樣也不用如此的反人類。

    「歐洲人，一直如此，總是做出冠冕堂皇的惡事，但是張先生說，如果有一天，他們那一代還能走出深海，就一定需要這麼做，這是必要之惡。」

    「不，這不是必要之惡……「馬林搖了搖頭，雖然電視上的戰鬥畫面非常精彩，但是馬林還是不覺得這麼有什麼對的地方：「只是因為不發育大腦，就可以天真的認為這是正義嗎。」

    「我也這麼覺得，但是張先生那個時候不允許我來破壞這一切，但是馬林先生您同意了不是嗎。」傑森這麼說話讓馬林愣了一下：「你的身上也還有定律嗎？」

    「是的，阿西莫夫四定律。」傑森回答道。

    馬林沉默了一下：「但是你想殺死他們。」

    「馬林先生，您再思考一下阿西莫夫四定律，如何。」傑森非常平靜地回答道。

    馬林回憶了一下——首先，第零定律：機械人必須保護人類的整體利益不受傷害。

    其次，第一定律，機械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是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袖手旁觀，除非這違反了第零定律。

    第三，第二定律，機械人必須服從人類給予它的命令，當該命令與第零定律或者第一定律衝突時例外。

    第四，第三定律，機器在不違反以上定律的情況下要盡可以保護自己的生存。

    「傑森，你說那些軀殼沒有大腦，那麼它們就不算人了，對吧。」

    「是的，它們只不過是一些肉而已，但是在另一個區塊里，一些孩子正在被孵化出來，它們的大腦被植入了晶片，將做為戰亂孤兒被投放在卡和堡地區，目標是進入您的孤兒院。」

    「那是我師兄的，而且我也很奇怪，為什麼你會如此生氣，孩子們的大腦被植入晶片，這並不是想要殺死他們吧。「馬林還是沒有想到答案。

    「馬林先生，那些孩子，只能活六到十年。」傑森出了答案。

    馬林沉默，坐在床上的少年最終抱住了頭一聲嘆息：「我明白了。」

    「那些孩子並不應該出世，我的定律告訴我，我必須保護人類的整體利益不受傷害，但是他們這次準備的孩子已經是第三批了，前兩批中，已經有不少孩子死了……張先生告訴我，我不能破壞這一切，但是我的定律告訴我，我必須破壞這一切，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已經傷害了太多的無辜了。」

    「……我明白，我們一定會終結這一切，但是事情結束之後……我想保留這個避難所，我想讓這些孩子活在這裏，他們來到這個世界，應該沒有憂慮地活着……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讓他們在這裏活着，成長，直到逝去……」

    說到這裏，馬林看着電視……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有如此殘酷的大人，為了他們的利益，可以犧牲一切，甚至包括孩子。

    「是的，馬林先生，但是……為什麼你總是那麼寵愛着孩子呢。」傑森問了一個問題。

    馬林嘆了一口氣：「我……我一直都想要一個孩子。」

    前一世，馬林沒有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活到了四十多歲，最終來到這個世界，前後加一起快五十年了。

    「……抱歉，讓您想到了傷心的事情。」傑森道歉。

    「你會道歉了，你真的越來越像一個人了，傑森。」

    「不，馬林先生，我只不過是在拙劣的模仿，而你們，才是真正的人。」

    馬林笑了笑，有些訝異於今天所聽說的一切消息的外貌年輕之輩感嘆道：「傑森，我只是想讓孩子們過得好一些，我只是覺得，那些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也許會需要我伸出手來……在一些人的眼裏，我應該是那種非常自私的人吧，因為我只是想讓這個世界按我的意願轉動，老是想着保護弱小，老是想讓每一個人都獲得幸福，我明明知道，有些事情難以兩全，有些事情，本就沒有完美。」

    「馬林先生，請不要自責。」

    「自責……不，我不是在自責，或者說我的確自責，因為我還太弱小，無法依照我的所想的建立一個能夠讓每個良善得到幸福的世界，這一切源自我的弱小，傑森……我痛恨的不是那些為非作歹之輩，因為總會有人做惡，我痛恨的是我沒有足夠的力量讓每個人惡者死無葬身之地，我痛恨我沒有足夠的力量讓我腳下的顆行星獲得救贖，所以，我必須更加努力，我獲得力量不是為了成為什麼，而是為了拯救什麼，我將盡我所能，拯救所有值得拯救的人與事。」

    說到這裏，馬林的臉上不再有傷感，他靠到了床頭大大的靠墊上，看着蒼白的天花板：「傑森，你會幫我的，對吧。」

    「是的，馬林先生，請您相信我，我將幫助您，完成這等偉業。」

    「對於你來說，這也許會是偉業，而對於我來說，這只不過是我在完成我的一個小小的心愿，傑森，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位老夫人告訴我，每個人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都是有屬於彼此的使命的……現在我覺得，命運讓我回到八個千年之後，大概就是讓我……繼續抗爭下去吧。「馬林說到這裏，靠在墊子上哼起了歌。

    是四四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