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大段的距離,年輕的男人沉默着停下了腳步,他看着眼前的泥地,沒有任何腳印,沒有任何術式的殘留,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後來時的方向,最終轉身往後走。
白骨弩手們開始加速,最終,它們與它們的主人一起,向着來着的方向快速奔跑。
多疑是求存之道,也是獵人捫心自問的不二法門。
腳印有問題。
他的獵物不是魯莽之人,那麼明顯的腳印,絕對不是他所選的道路。
回到小河邊,年輕的男人走過河流,看着一處小丘上被壓伏於地的苔蘚,還有那些積於凹處的冰。
在自己的腦海中回顧自己的記憶,很快的,年輕男人想到了自己的那一瞥——這裏本應該是一處滿是石與積雪的丘頂,沒有任何生者的輪廓,也沒有任何關於活人的氣息。
但是年輕的男人還是笑了起來。
找到獵物了,一定要告訴他的主人。
帶着這樣的念頭,他舉起手,開始召喚他的骨鷹。
無羽的禽骨最終從虛空中躍出,它落到了它主人的手上。
他扭頭,準備告訴自己的信使去找誰的時候,於遙遠河流北方的一處高點閃過一道光。
那是什麼?
那是陽光照射在瓶底折射的光?
這是年輕的男人於世界上的最後思考,下一秒,一顆彈頭飛臨骨鷹的顱骨前端。
在這一刻,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在剎那時停滯了,年輕的男人瘋狂地做着反應,想要躲開那顆鑽過骨鷹的彈頭,但是沒有任何用,他像是被定身了一般,只能看到彈頭越來越近,直到它鑽進他的顱骨,然後神聖的彈頭點燃了他顱骨內部的負能量。
這個年輕的男人摔倒在地上,翻滾着落下小丘,他的軀殼像是砂礫一般散佈在河灘上。
下一秒,他四周的白骨弩手開始崩解。
直到這時,槍聲才從在略顯空曠的河谷上空划過。
………………
「羅蘭和希格斯都死了。」年輕的寂靜嶺男爵皺了皺眉頭,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部下:「我不覺得那個孩子有辦法殺死他們。」
與年輕的男人同樣打扮的後者點了點頭:「是的,但是事實是他們死了,在戰場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嗯……真是令人氣餒,不過也沒辦法吧,戰場如打獵一般,總是充滿了各種不確定性,正因為如此,這個世界才顯得如此美麗……最後十分鐘,告訴馬爾達和達奇,十分鐘後必須脫離上半場,卡特堡的大人物們不會任由那個信號出現然後消失,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是的,我的主人,需要我也加入嗎。」
「……算了,也許命運並沒有希望我與那位親王閣下在今天分出一個生死。」年輕的男人微笑着搖頭,同時從上衣內袋裏掏出煙盒,他為自己點上一支,下意識的伸手在肩膀上抹了一下,然後像是驚覺到什麼一般沉默了下來。
「無心之人,真是會奢求於幸福啊。」
………………
馬林看着瞄準鏡中倒下的亡靈生物並沒有動,直到菲奧過去,將那顆顱骨砸碎,確認它的確死亡之後站了起來。
翻過這處小丘,馬林從坡上滑了下來,將這支步槍丟給了潔茜卡:「你的弟弟有一把好槍,你花錢給他買的?」這槍馬林認識——從他的工坊出去的貨,他親手調整的槍管與槍托,原本以為是潔茜卡買來做為她父親的禮物,但是想來她的父親將這把槍交給他的兒子。
「不,是父親給他用的。」潔茜卡的回答從側面給了馬林一個標準的回答。
於是馬林看着這個被綁在鞍上的小子:「你怎麼會想到帶上槍袋。」
「我可以死,但是不能死於手無寸鐵。」林克有些靦腆地回答道:「我摔倒的時候,離我最近的就是槍袋,我背上它就逃出了營地,心想只要能活下來,總有能夠用它自保的時候,但是我沒有想到,逃到那個小洞裏的時候,我會痛暈過去。」
「你沒有死真的運氣好,我們快點走吧。」說完,馬林將潔茜卡扶上戰犬,然後來到法耶的坐騎前跳了上去——這條戰犬的補給都被拋棄了,差不多二十斤左右,雖然不及馬林和他身上裝備的總重,但獲得了體質強化術式的加強,這條戰犬也不至於跑不動。
「我覺得追擊我們的不只是這點人,我的建議是走西北邊,穿過這片林地,從羅達爾和西比斯地區的南部平原走,到西比斯城,然後通過當地的教會通知卡特堡,那邊也有火車,等到安全之後我們可以讓林克坐火車回卡特堡。」
法耶給了一個好辦法,對此馬林沒有任何異議——當他知道這位那位寂靜嶺的男爵閣下是大劍士兼蒼白之主的原生職業後,立即沒有了想和他掰手腕的想法——至少別在野外掰,在比賽場上他敢這麼搞馬林就敢叫無名氏來清場。
在野外還是算了,這些能夠潛行的白骨弩手數量太多,馬林是真的不想頂着它們的射擊和它們的主人拼命。
而且最要命的問題,馬林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到底是誰出賣了他。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挺多的,他也不知道是他們之中的人告訴了這位男爵,還是他們一時沒能管住嘴走漏了風聲。
真是一件麻煩事。
不過想來應該不是某個剛剛痛失愛女的陛下與他滿心歡喜的兩位夫人。
沒錯,安娜夫人知道這件事情,但是最不可能說出來的就是安娜夫人,至於曼麗夫人……馬林覺得她應該不至於冒着安娜夫人的女兒沒嫁出去最終變成她心腹大患的瘋險把他幹掉。
更不可能冒着被安娜夫人把她連同她的三個兒子在內的所有家族成員撲殺的風險,只為殺死馬林一個人……何況她,她也應該明白,真要到了拼命的時候,卡特堡的好命小子與寂靜嶺的男爵之間在真的只能活一個的情況下,誰死誰活真的是一個問題。
曼麗夫人,我的王后,我覺得,你不應該那麼愚蠢才對。
………………
「我們的王后夫人怎麼樣。」看着自己的女僕推開大門走進大廳,坐在沙發上看着書的安娜脫下鼻樑上的平光鏡:「對了,蓮娜,我這樣如何,是不是有些文化人的氣息。」
「精靈是沒有文化人一說的,安娜,不過我們的王后夫人似乎明白她做錯了什麼,這個愚蠢的女人的確沒有出賣馬林,但是她在聚會中里對那位男爵閣下從不掩飾的差評讓那位男爵似乎明白了什麼,然後他通過『詢問』曼麗夫人身邊的侍女獲得了答案,總體來說,還是嘴巴不夠嚴的關係,這讓我很好奇,您與歌德都是守口如瓶的性格,他為什麼會喜歡那樣的女人。」
「因為那個女人將她一生最美好的時間都交給了歌德啊,那個時候的歌德只是一個小小的王子,註定無法成為國王,要不然他也不會成為我們導師的學徒,與我們相知相識。」
「所以人類真是一個很奇怪的種族,以年歲而不以賢明來引領世界,難怪混沌們會在這個世界如魚得水。」
說到這裏,蓮娜打量了一眼正在打掃房間的鼠人女僕:「安娜,我們怎麼處理那位男爵。」
「把他交給馬林,我們的命運閣下的占卜顯示,馬林最終會與那位年輕人在雷根斯堡的大競技場上有一戰,所以,傾聽,感受,思考,我的姐妹,孩子們終將會長大,每個人也會迎向他的終點,讓我們拭目以待。」說完,這位夫人繼續看着他手裏的偵探小說。
「你終於不再是保姆了嗎。」蓮娜笑着問道。
「……不再是了,因為我發現,我的女兒眼光可比我利害多了,讓她們學會保護彼此不是更好嗎。」說到這裏,安娜沉默了一下:「對了,那位侍女怎麼樣了。」
「她被操縱了記憶,我可無意幫她解開,有時候,活在夢裏反而是一種幸福,在路邊見到的英俊紳士的幻想,永遠都比遇到一個內心腐臭之變態法師的現實來得美好。」說完,安娜注意到有幾個鼠人女僕拿着衣物走處浴室。
「有人要洗澡嗎。」
「沒有,蓮娜女士,但是想來小姐回來的時候總是需要的。」為首的小角這麼回答道。
「……你沒有說yes。」蓮娜皺了皺眉頭。
「馬林閣下不讓說。」小角這麼回答道。
這個答案讓安娜與蓮娜相視一笑,安娜放下手裏的書:「小角,也許浴室會是我先用也說不定呢。」
「但是我的內心告訴我,一定會是馬林閣下與法耶小姐先回來並用上浴室。」小角很是肯定地回答道。
這讓女主人與女僕長眼中多了一絲好奇。
就在蓮娜想問一個為什麼的時候,有信使自虛空躍出,它落到了安娜夫人的面前。
安娜托起這隻信鴿,從它的腳上抽出羊皮紙:「我就搞不明白了,法羅蘭人就不能換一個信使嗎,他們的法羅爾戰鴿更適合燉湯而不是在虛空裏穿行。」
「拜託,安娜,這東西是法羅爾人除了戰馬之外唯一還能出口的動物了,不要太苛求了。」看着安娜打開信,看着她的臉色快速的變得難看起來,蓮娜揚了揚眉頭:「看起來我們的小角又一次獲得了勝利。」
「是的,她又贏了……這次回來,我們一定要給小角做一次超凡測試,這個孩子,也許是鼠人復興的一個信號,鼠人之中再一次出現靈能者了。」
「沒事,現在她們是公正之主的鼠人了。」蓮娜側身,一道傳送門在牆上開啟。
「是無名氏的鼠人。」她的女主人走向傳送門:「小角,我的女兒回來的時候告訴她,別忘了把昨天沒喝的藥給一起喝下去。」
「是的,夫人。」小鼠人女僕目送自己女主人的母親與她和她的雙料女僕長進入傳送門,這才提着籃子,向着浴室前進。
………………
看着手裏的懷表最終走到整十二時的方向,年輕的寂靜嶺男爵嘆了一口氣:「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閣下,真的不等一等嗎。」
「不等了,我現在應該是在雷根斯堡和那些狡猾的想看着我下地獄的貴族們一起喝茶,而不是在卡特堡的北邊林地里找一位未來親王的晦氣。」說到這裏,這位男爵笑着,露出迷人笑容的他扭頭看了一眼他的僕人:「你留在這裏五分鐘,收回他們,然後跳向我給你的坐標。」
「是的閣下。」回答完問題,他抬起頭,兜帽的陰影中,猩紅的魂火正在翻滾着。
而他的主人穿過傳送門,出現在一條小巷裏的男爵閣下整理了一下衣領,束縛了一下有些松垮的領帶,在走出小巷之間,他的皮鞋在地上升起的骨手的幫助下颳走了泥漿。
然後他從小巷裏走了出來,所有人都沒有在意他的出現,他從正在談生意的流鶯與工人身邊走過,從拿着警棍的警官身邊走過,從賣報的孩子身邊走過時拿走一份報紙並丟下了五角。
看了一眼報紙——豐收女神教會高年級組爆冷淘汰正公教會高年級組。
可憐的紳士們,有多少人會因此而輸的要去尋死覓活呢。
男爵感嘆着,他走過城門,讓過騎行的教士,從兩輛停在路邊的馬車中間穿過,最終在俱樂部的大門前停下,門童為他推開了大門。
「歡迎您,男爵閣下。」他這麼說道。
而他嘴裏的男爵給了他一份小費:「上次你幫了我,這是我給你的獎勵。」
「謝謝您,閣下。」門童推着門,等到這位走進去。
而他眼中的男爵走在地毯上,穿過門廳,走進走廊,在特殊客人區前接受了保安的搜身,然後從他們分開的空隙間走過,然後鑽進為他而開的房門。
「看看,我們的客人總是這麼準時。」坐在桌前的中年人很是滿意的張開手,從左手邊的年輕人手裏接過一疊莫威士。
「凱特男爵,你們上過戰場的人的時間觀念都是如此的固執的嗎。」中年男人右手邊的女性打着扇子。
她嘴裏的凱特男爵微笑着來到她的身邊,托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是的,伯爵夫人,因為在戰場上,時間是生命的一種延伸。」
然後他坐到了屬於他的空位上,看着自己的牌友們:「公爵大人,今天我們玩什麼。」
「不玩泰南人的方城戰了,那東西對於我的腦袋真的是一種煎熬,我們還是玩橋牌吧。」中年男人說到這裏眯了眯眼睛:「凱特男爵,你的肩膀上哪兒來的白色雪花。」
「啊……也許是剛剛教孩子玩戲法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說到這裏,年輕人伸出他的右手,在他的手裏,一朵冰花正在綻放:「夫人,這是您的禮物。」
「喔,我們的男爵閣下真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伯爵夫人笑着接過了這朵嬌艷的花朵。
年輕人嘆了一聲:「我的朋友,你可真厲害,你的那位漂亮妻子應該就是這樣被你所俘獲的,對嗎。」
「是的,我的朋友,男人一張嘴,除了樂享美食之外,總得用它做點別的才對。」說完,他接過公爵閣下丟過來的牌盒,一邊打開牌盒,一邊看向自己的新朋友:「我們先辦正事吧。」
「當然,今天我一定要贏回來。」
「那就是各憑本事了,小子。」對於自己牌友的狂言,剛剛的勝利者大笑着。
坐在他對面的男爵也在笑。
每個人都是一個演員,以生命為舞台,以命運為曲,以彼此為伴舞,舞至終點,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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