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場不大的秋雨悄然而至,將蜀地殘留的最後一絲暑氣蕩滌乾淨,早晚間開始有了幾分涼意。
簡州陽安縣,這裏是簡州州治,薛濤的新家就位於這裏,是一座不大的臨江縣城,一轉眼,父親薛勛出任簡州長史已快四個月了。
窗前,薛濤正伏案給愛郎寫信,她幾乎每天都要給愛郎寫一封信,但這些信卻沒有一封寄出,都放在身邊的小櫥里,已經有厚厚一大疊了。
一場秋雨帶來的思念,給她平添了幾分愁緒,濃濃的思念之情就像山一樣的壓在她心中,令她難以自拔,讓她難以排遣,她只好用寫信來寄託自己的思念之情。
『妾身雖在蜀中小城,卻能聽聞沙場號角聲催,金戈鐵馬,殘陽如血,不知郭郎可否平安........』
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薛濤知道,這是小魚娘來了,她連忙停下筆。
只見小魚娘風風火火衝進院子,高聲喊道:「姑娘,那個劉夫人又來求親了。」
薛濤頓時一陣心煩意亂,劉夫人是太常卿劉陀的妻子,劉陀是簡州人,他得父母年邁,離不開老家,他的妻子和幾個子女也留在家鄉,除了長子在襄州當縣丞外,其他兩個兒子都在成都讀書,一個二十歲,一個十八歲。
劉家同時也是簡州最大的地主,在中江兩岸擁有擁有三百頃肥沃的土地。
薛勛剛上任不久,便受劉太公的邀請,帶着妻女去劉家赴宴,卻被劉夫人一眼看中,得知薛濤尚未許人,她便動了心思,她的長子已經成家,幼子也早已定親,唯有次子劉桐尚未定親。
偏偏劉桐也看上了薛濤,對她大獻殷勤,這就更加堅定劉夫人結親的念頭,在家宴的第二天,她便帶着兒子上門拜訪,試探性地向韓氏提出兩家聯姻的可能性。
這時候韓氏還在想着長安的玉劍公子,便沒有答應劉夫人的提議,但也沒有明確拒絕,只是說需要和丈夫商量。
劉夫人也需要寫信把這件事告訴京城的丈夫,這件事便暫時耽誤下來,就在大家都以為這件事不了了之時,劉夫人卻又來求親了。
薛濤憤而起身道:「小魚娘,我們出去走走!」
小魚娘猶豫一下道:「我覺得姑娘最好能明確表態自己不願意,如果姑娘不在,萬一夫人就默認姑娘願意呢?」
薛濤也覺得小魚娘說得有理,自己不能逃避,應該明確表明態度。
「姑娘!」
丫鬟小娥在院門口道:「夫人請你過去!」
「我知道了!」
薛濤稍微收拾一下書桌,把寫了一半的信收起來,便快步向中堂走去。
薛家住的是官宅,不得不說,在地方為官,最大的好處就是住宅寬敞,長史在簡州僅次於刺史,住的官宅也和刺史一樣,佔地十畝,不說和從前租的房子是天壤之別,就連剛住不久的宣陽坊宅子佔地也只有它的三成。
官宅是標準的三進,前院、中庭和後宅,再帶一個西院,這是給幕僚和門客住的地方,薛勛暫時還養不起清客幕僚,目前只有康保住在西院。
中庭是接待客人以及吃飯、休閒之地,有一個不小的院子,中間有花壇,裏面種了一棵至少有七八十年的梨樹,上面掛滿了黃澄澄的秋梨。
此時在主堂上坐着薛濤的母親韓氏,以及前來求親的劉夫人。
韓氏在簡州過得頗為滋潤,在長安官夫人圈子聚會時,她地位不高,處處受人鄙夷,到處看人冷眼,衣着也總是那一套。
現在她丈夫是簡州的第二號人物,手握實權,求他家辦事的人多了,送禮者絡繹不絕,韓氏光上好的綾羅衣裙就有了好幾套,家中條件寬裕,韓氏又買了五六個僕婦,尤其在各種聚會中,她周圍總是圍滿了各種吹捧奉承的人,讓她倍感尊嚴,都有點不想回京城了。
韓氏穿的是綢,吃的是油,養尊處優,官夫人的氣場也逐漸養成,接人待物也學會了官夫人的套路,可以說,一家三口中,改變最大的就是她。
儘管丈夫再三告誡她,不得收人財禮,但韓氏依舊各種小恩小惠不拒,幾兩銀子,幾匹綾羅,幾擔豬肉,幾樣野味,幾筐山貨等等,當然,真正大額財禮她也收不到。
韓氏一邊喝茶,一邊含笑聽劉夫人誇讚自己兒子。
「不是我特地誇讚兒子,我家二郎相貌俊秀,人品好,性格溫良,他在成都讀書,成都大儒沒有一個不誇他的,都說他能繼承父業,遲早會成為朝廷高官,對了,他明年春天準備進京趕考,這孩子最近幾年一直在發奮讀書,金榜題名應該沒有問題。」
韓氏笑眯眯道:「令郎確實很優秀,相信想和貴府聯姻的人家也排成了長隊,不過婚姻也講究一個緣分,我們都是過來人,應該體會很深,劉夫人說是不是?」
劉夫人笑容有點僵硬,勉強道:「我家二郎對令愛一見傾心,我覺得這就是他們的緣分。」
韓氏心中暗暗鄙視,對她女兒一見傾心的人多了,連長安四大公子之一的玉劍公子都屈身上門來毛遂自薦,一個小縣城的年輕人也想打她女兒的主意?
在劉家求親這件事上,她和丈夫的態度都一致,不能和劉家聯姻,丈夫是尊重女兒的選擇,而韓氏是看不上劉家,有玉劍公子這個珠玉在前,所有來求親的人都顯得黯淡無光了。
不過劉陀畢竟是太常卿,是朝廷從三品高官,還不能得罪人。
韓氏便道:「我們家對門第什麼的都看得很淡,尤其我家老爺的態度比較開明,只要女兒願意,他就沒有意見,我說的緣分就是這個意思,要看看孩子的態度。」
「哎!孩子知道什麼,他們都是聽父母安排,從古自今便是這樣,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覺得沒必要太看重孩子的想法。」
劉夫人看得出薛濤對自己兒子獻殷勤很冷淡,便知道她不太願意,所以她不想徵求薛濤的意見,只要韓氏和丈夫薛長史答應便可以了。
這時,薛濤走了進來,給母親行一禮,又給劉夫人施個萬福禮。
韓氏微微笑道:「劉家二郎對你一往情深,劉夫人也很喜歡你,你年紀也不小了,你看看這門婚事娘是不是可以替你做主?」
薛濤果斷地搖了搖頭道:「女兒不答應!」
劉夫人的臉色頓時有點掛不住了,她冷冷道:「薛姑娘的意思是說,我兒子配不上你?」
薛濤向她行一禮,「薛濤想法還沒有那麼世俗,我也從不看什麼門第,只要是我喜歡,哪怕對方家境貧寒,哪怕是個落魄書生,我也心甘情願嫁他,或許令郎很優秀,但我感覺不適合我。」
「濤兒,不得無禮!」
韓氏沉下臉道:「真不該叫你來,你趕緊出去。」
薛濤又向劉夫人行一禮,轉身快速而去。
韓氏連忙陪笑道:「孩子不懂事,夫人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回頭我讓她向夫人賠禮。」
劉夫人無奈,她當然不能表現出和晚輩一般見識,她只得道:「令愛說什麼,我不會放在心上,只是希望夫人和薛長史能給一個明確的說法,如果這門婚事能成,我也好安排媒人上門,如果成不了,最好也能給我一個說法,讓我好給我家老爺一個交代,他可是很認真的。」
韓氏能給她什麼說法?說門第不配,人家門第可比自己家高;說對方兒子才識淺薄,這話更不能開口;想來想去,還是用拖延戰術最合適。
「令郎不是明年要參加科舉嗎?我覺得應該讓他專心讀書,等他金榜高中,說不定令郎還看不上我家濤兒了,劉夫人,我覺得現階段還是令郎的前途要緊,令郎金榜高中,相信我家濤兒也回心轉意了,那時再談婚事,豈不是水到渠成?」
這話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對方竟然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劉夫人翻了個白眼,只得悻悻道:「好吧!那我今天就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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