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選擇的紮營地是在一片山坡腳下的平地上,離山地叢林約莫八百米左右,在營地不遠處還有一條溪流,雖然在肉眼可見的遠處就有一座廢棄毀壞的塢堡,滿地的屍骨無人收斂,光是看着就讓許多族人膽寒戰慄,不過至少這裏有水有木,比別的地方強多了。
大部隊停駐下來時,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昊就將這些族人分為了三個批次,一個批次伐木紮營,一個批次打水燒水,一個批次則整理食物,同時給傷者簡單清洗包紮等等,數萬人在昊的指揮下,雖然不算什麼井井有條,但是至少也有了規矩條理,不再是雜亂一堆,一窩蜂的去做什麼了。
那幾名寬衣長袍的青年,以及他們的護衛,見此都是驚嘆,那名謝氏族人就遠遠對昊抱拳道:「公有大才,何必與這些賤民廝混,若與吾等一起南歸,自有公的榮華富貴啊。」
其餘人都是露出肯定的表情,仿佛在他們心目中,這數萬人的性命連他們腳下的鞋子,或者身上的衣服都不如,那完全不是看向同類同族的目光,就如同他們是更高貴的物種一般。
這種目光昊見過,在那些萬族們的眼睛裏見過,所以他只是冷笑着道:「這些話不必再說了,現在正好有空,你們也不會去做這些雜事,那好,給我詳細說一下從漢到晉的所有事情,對了,徐文的事情也詳細說一下。」
這些人頓時臉色都難看了起來,不過他們倒也是識時務,雖然滿心不情願,但是在昊的威懾下也是不得不說,不過他們心裏倒是有着一絲慶幸,覺得這名為天的人雖然傲慢,從其取的這名就可以看得出來,不過倒也是知道世家的貴重,讓這些泥腿子們去干雜事,與他們倒是在這裏談古論今,雖然與他們所想的有些不同,但是這也是優待不是?
所以就在昊有些目瞪口呆中,十多名護衛兼隨從,居然從他們身上拿出了紗,綢,蒲團,甚至還有一名隨從攜帶着酒具,然後在他們熟練的清理與擺放下,就在這草地上弄出了一個以紗圍邊,綢墊第,擺着酒具,倒上了美酒的小場地來,以謝氏族人為首,幾名青年都優雅的跪坐在地,僕人們守在紗外,引得周圍的族人們不停張望這方。
昊觀察得仔細,這幾名青年不管是動作還是神態都是自然而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光是他們,那些僕從們也都是同樣的表情神態,顯然對於他們來說,眼前這副陣仗是平日裏都有的,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這還是非常簡陋的了。
事實上,不光是他們,遠處的民眾們都看到了這一幕,但是他們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甚至神態還變得了更加恭敬,雖然也有不少的青壯族人面露憤恨,但是這憤恨應該是為別的什麼事情,而不是為這奢靡,顯然,在民眾們眼中,這等奢靡與做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由此推論,昊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心裏對於此行的目的又多了幾分憂慮。
昊就坐在了這幾名青年旁邊,謝氏青年就說道:「自三國歸晉……」
「等一下。」昊直接打斷了謝氏青年的話道:「先說三國,之前你們大略提到了漢朝末年,漢靈帝亡,之後呢?」
謝氏青年與其餘幾人彼此對望,他們都從各自眼中看到了奇怪,因為從他們接觸到的這代名天的男子,看得出來這男子不管是天時地理,還是行軍打仗,又或者是管理之才,都是上上之選,世家裏都沒幾個比得上,對於這點,這些世家子弟倒是並不諱言。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大才不該連史書都沒看過吧?為什麼會這麼問呢?
雖然奇怪,但是其中一個青年還是將那段歷史說了出來,直說到曹操去世,曹丕承位,之後行了最正統的九品中正制,以世家為本,漸漸的國力越發強盛,續而稱帝。
昊就默默的聽着,聽到最後,他忽然道:「這麼說來,司馬懿早就打算篡魏了,經他,司馬昭,到最後司馬炎徹底篡魏,所以才有了晉朝,對吧?」
謝氏青年與其餘幾人都是沉默不語,姿態優雅的喝着酒。
這其實是公論,司馬家族得位其實不正,大世家們個個門清,不過這也是他們所樂見,不如此,世家何以繁榮昌盛?不如此,晉朝南渡時,司馬皇帝何以說出馬與王,共天下的話語來?
或許世家們唯一沒想到的是,司馬皇室連炎黃苗裔的山河都敗光了,到得如今,苟且南方,世家子弟也不是個個都貪圖享樂,枉顧事實,也有不少世家子弟不忘北伐,比如他們這群人就是其中之一,不然也不可能到這北方來。
昊就繼續說道:「所以說,其實你們都是漢人,族群未變,只是換了一個稱呼,對吧?」
那謝氏子弟就正色抱拳道:「吾等是晉人。」
這樣的掩耳盜鈴,昊根本不去理會,他只是默默的思索了半響道:「我問你們,你們覺得為什麼漢朝時,你們的祖先可以壓着異族打,將他們打成了狗一般,為什麼到了晉朝,你們就被趕到了南方,北方的漢人幾乎要被殺絕,甚至還被這些異族稱為兩腳羊,溫順,吃食,同樣的族群,為什麼差別這麼大?」
幾名青年都是吶吶,有說是三國末年,十室九空,有說晉朝初年,各地反叛,有說中了異族的奸計,各種說辭都有,而昊卻是搖頭,只是他也不說,反倒是讓這些青年們心裏發癢。
其實各大世家,還有司馬皇室從南方逃難到這北方來,他們也是反思過當初的情況,但是這就沒個定論了,雖然各大世家更多認為是司馬皇室的鍋,這個皇室比之劉漢差遠了,甚至比之曹魏都差了許多,要不是各大世家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共主來維持平衡,這個皇室其實早就被輪換不知道多少次了。
不過畢竟是共主,為尊者諱,還是不可能有世家子弟直接說這是司馬皇室的鍋,雖然他們心裏基本都是如此在想。
而昊所想的卻要多了許多,他並不覺得是單純的個人,或者類似貴族一樣的勢力導致了漢人的沒落,這種沒落是整體的,是從文明,從政權,從軍事,從人口等多方面的逐漸演變,是上百年,甚至數百年的一種進程。
同時,昊也對自己這次同位體穿越而來的目的有了一些明悟,要獲得漢人的精神,龍脈,大運這三者,看起來並不是簡單的打敗誰,光復什麼這麼簡單,這需要從文明,從血性,從國家這三者層面來同時進行,那這消耗的時間就太久了,至少都是以十年來計算,昊可沒有這麼多時間消耗在這裏。
「所以了,徐文是其一,其二就是以血洗血,用鮮血來灌溉精神與文明,其三則是……」
昊看向了謝氏青年等人,熟視良久,他忽然問道:「你們要來當我的臣屬嗎?」
昊這話說出口後,正在服侍幾名青年的僕從們頓時都怒目看向了昊,相反,這幾名青年卻是彼此對望,都是沉默,然後數秒後,那謝氏青年忽然哈哈一笑,灑脫的一卷長袖,整了整自己的儀容,然後正色對着昊拜下道:「謝安,謝文華,拜見主公。」
另幾名青年也是同樣莊重神色,對着昊拜了下來。
(……這也是漢之風骨了吧?果然與英所說相同,華夏苗裔嗎?史,文化,大氣,血統,精神,還有這風骨……這晉倒也不是一無是處……行,就按照英對我說的那些漢家情形來應對好了,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漢家風華的繼承人,以及漢家未來的開拓者,不如此,我也沒法獲得漢人的精神,龍脈,大運。)
昊點了點頭,他腦海里的漢帝國信息框架已經逐漸成形,當下他就直接對着謝安道:「當下異族食人,漢家衣冠破碎,文華可有教我?」
這些都是英給昊提到過的漢家君臣的對話格式,當下昊就直接這麼說來,謝安,以及他周邊的幾名青年聞言後,表情與眉毛都舒展開了,這才是他們熟悉的對話與過場,謝安立刻低身向前問道:「敢問主公,可是劉姓?」
昊面露遲疑,但還是說道:「我名天……不過有祖據。」
這是漢家的說話格式,全部意思是有祖先名為據,謝安頓時露出詭異表情,幾名青年也都是如此,他們都是大世家子弟,史書肯定都是熟讀,漢朝相隔也不遠,皇家的事情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聽到昊口口聲聲都是漢家漢家的,再聽到據這個字,旁邊的一個青年就低聲嘀咕道:「莫不是戾太子?」
謝安立刻咳嗽了一聲,再次問道:「主公此話當真?」
昊就點頭,嘆了口氣卻不說話,而這番做派立刻就在這幾名青年腦海里腦補出了好多個答案來。
事實上,攀附劉漢血統的人,在這個時代里多了去,特別是從北方而來的外族更是如此,不過攀附戾太子後代的卻是一個都無,因為戾太子的名聲本就不好,戾字是劉據的諡號,其實是中性偏貶義,而在幾名青年的想法中,昊攀附那個劉漢血統都有可能,而攀附上了劉據,這反倒是讓他們產生了昊所說為真的感覺。
想到這裏,幾個青年都有些興奮了起來,其實他們拜昊為主公還真是迫不得已,所謂識時務者,他們可是親眼看到昊單手捏爆了一個人的腦袋,在他們的意識里,昊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主,剛剛問他們是否歸附,其實都已經算是最後的通牒了,歸附就可以活下去,不歸附就去死的意思,所以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活命的選擇題罷了。
反倒是昊若真是有劉漢皇室血統,那他們的歸附才真有了意義,再加上昊出現後所表現的實力,有着萬夫不當之勇,與那傳說中的戰神徐文相當,這就是在這亂世安身立命之本啊,再怎麼樣都可以成為一方諸侯,再之後,昊所表現出來的能力,軍事(隨口軍制),天時(計算時間),地理(山地樹木水源),人和(管理才能),光是這些就是大才了,現在又知道昊有劉漢皇室血統,一時間,幾個青年都有些荒謬的想法,明明只是迫不得已,現在看來,仿佛是抽到王牌一般。
謝安感覺有些氣血上涌,他強壓下心中的興奮,就恭敬的對昊說道:「主公,此處為彭城郡周邊,正處於羯族趙國境內,之前主公擊散的部隊是雜胡,但其中也有國人……」
昊看向了謝安,謝安渾身一激靈,就說道:「但也有羯胡在其中為長官,他們定會將主公的消息帶回都城,之後,羯胡大軍旦夕即至,主公不可在此久留啊。」
昊不置可否,只是問道:「那該去往何處?」
謝安立刻道:「向南,去往徐州!徐州處,鐵血漢軍正與我……與晉朝朝廷大軍交戰,雖是亂地,但是羯胡懾於徐文之威,卻也不敢隨意踏邊,而且那裏兩軍犬齒交錯,正是縱橫之處,可於此處轉移,再去往別處。」
昊看向了其餘幾名青年,其餘幾名青年也都是大點其頭,顯然他們都以謝安為首。
去見徐文,至少知道徐文的生死,同時對於徐文旗下的鐵血漢軍昊也是有想法的,這些都是之後的既定事項,不過卻不是現在,昊就搖頭,他看向了遠處的平原道:「不,就在這裏,先將這群難民休養生息,然後……」
「等着名為羯的異族來,我要殺光來襲的異族,壘京觀,以警異族,告訴他們……」
「漢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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