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兒點點頭,說道:「話雖然沒錯。但是,在白天看到那個弗蘭格先生吃着一碗乾淨的,甚至有辣椒的淨白拌麵之後,他們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夠忍受自己吃這種混雜着沙子的黑麵包的生活的?」
甜酒酪微微一愣:「你怎麼知道那些村民和我們吃的是一樣的?」
愛麗兒:「很簡單,因為那些黑麵包的邊緣都有黏着的痕跡,很明顯是和其他的黑麵包一起在同一個爐子裏面一起烤出來的。既然是批量製作,那麼就不可能是純粹專供我們這種外人食用,從根本上來看,他們應該也會自己吃才對。」
「這個村子的村民並沒有什麼衛生概念,黑麵粉還沒有脫殼,操作的地方還混雜着砂礫,口感僵硬難吃,但是他們都沒有在乎,這證明他們的生活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都是這樣的,沒有任何的變化。而在吃着這種難吃的黑麵包的時候,他們卻看到了那位拜吉大人身邊的弗蘭格侍衛可以吃那麼乾淨的白面。一路之上,我看了看他們村子的田地,田地開墾數量不算少,如果僅僅是自給自足的話完全不成問題,哪怕是要繳納稅款,在五成以內應該也可以勉強支持不是嗎?可是現在,這些村民們卻還是吃着那麼難吃的東西。這……你不覺得有些難以想像嗎?」
原本,愛麗兒以為自己的這句話會多多少少引發甜酒酪的一些感悟。可沒有想到她的話一出口,旁邊的甜酒酪卻是十分奇怪地「咦」了一聲——
「這很奇怪嗎?賤民們吃這種東西,然後貴族們可以享受美好的生活。這樣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那一瞬間,愛麗兒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突然明白,或許是因為自己在反抗的世界裏面待久了,所以漸漸忘記了普通人究竟是怎麼想的。
事實上,自己或許才是那個異類,才會覺得這一切都不合理的那個「怪胎」。就像是自己身旁的這位公主以及那些村民,所有人都會認為貴族就應該享受好東西,平民天生就不應該吃得好穿得好。
雖然明白了這件事情讓愛麗兒有些沮喪,但是轉念一想,愛麗兒也是轉過身,面對着甜酒酪說道:「那麼,現在你也必須和普通的賤民一樣吃這些東西,你覺得是因為你也成為了賤民?還是因為這種事情本身就不公平?」
「那當然是因為不公——」
話一出口,甜酒酪似乎立刻想到了什麼,長着的嘴巴合不攏,只是盯着眼前那盡在咫尺的愛麗兒的臉,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很顯然,身為一名公主,她現在正在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在理解這一「不合理」,感受着自己以前言行之中的「矛盾」之處吧。
愛麗兒並不急着點破,而是轉過身看着天花板,緩緩說道:「短時間內,我們想要從這個村子裏面逃走應該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讓事情逐步開始朝我們有利的方向邁進。」
一說到可以離開這裏,甜酒酪立刻緊張起來,向着愛麗兒這邊更加靠近了一點,緊張地說道:「我們要怎麼做?你說!」
愛麗兒微微一笑,說道:「你覺得……如果這個村子裏面的所有村民都開始要求吃上正常的白面的話……事情會變成怎樣?」
甜酒酪微微一愣,隨即搖頭道:「這裏的領主是那個叫拜吉的吧?他會開倉放糧?」
愛麗兒哼了一聲:「如果對方不肯放,那我們就強迫拜吉放糧。不肯把糧食送出來,我們就鼓動村民們直接去拿不就行了?」
聽到這裏,甜酒酪立刻搖了搖頭,一臉仿佛看傻子似的看着愛麗兒,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說啥呢。當山賊?搶劫?這可是犯罪!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做得到?」
愛麗兒倒是並不在乎甜酒酪的反感,而是繼續說道:「搶劫?犯罪?糧食是那個領主種的嗎?難道不是這裏的村民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既然這些糧食都是這裏的村民們種出來的,他們拿回自己種出來的糧食有什麼問題?為什麼你將這稱之為搶劫?」
很顯然,這位公主有些急了,急急忙忙地說道:「你在說什麼呢?!這不是搶劫是什麼?賤民們竟然想要攻擊領主?這種事情光是想想就是天大的犯罪!是絕對不能夠被允許的事情!」
愛麗兒當然知道不可能就這樣說服這個公主,不過她還是留了後手,隨即笑了笑,說道:「你緊張什麼?你忘了我們現在在哪裏嗎?我們可是在獵凶座帝國啊。在獵凶座帝國內掀起一場叛亂,你這個藍灣帝國的長公主那麼緊張幹嘛?」
被愛麗兒這麼一說,甜酒酪一下子從自己的「貴族」身份轉換成了「藍灣長公主」的身份上來。她懵了一下,但隨即就點頭說道:「是哦!這個村子可是我的敵人,我的敵人越是混亂當然越是好哦?」
愛麗兒微微一笑:「所以,你還有問題嗎?」
甜酒酪立刻點頭,但是點頭不超過一秒鐘之後,她又立刻搖頭起來:「不對,你說的話有錯誤。」
這下子倒是愛麗兒有些驚訝了,問道:「什麼錯誤?」
甜酒酪:「照你說的,這裏的村民們應該都過得不怎麼好吧?可是那些武裝的村民們,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的都看起來那麼強壯!這是吃這種黑麵包能夠養出來的?你所說的他們吃不上好東西這種話可能根本就不成立!」
這一點倒是真的。
在進入村子,看到弗蘭格吃着白面的時候,愛麗兒還以為這個村子的營養很豐富呢。
可是再看看這些很明顯是批量製作的黑麵包,這裏肯定也有很多人是吃着這種東西存活下去的。既然是吃着這種東西活下去,那麼營養就絕對不可能好!
所以,這個村子裏面肯定還隱藏着其他的秘密……一個表面上看起來擁有十分強壯的村民,但是暗地裏卻有很多不得不吃這些黑麵包為生的人!
目前,愛麗兒還沒有辦法接觸到這些吃黑麵包的人,所以剛才的所有設想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空中閣樓。
想到這裏,愛麗兒不由得有些揉着自己的腦袋,煩惱到頭疼。
倒是旁邊的甜酒酪看着愛麗兒現在這樣一副煩惱的模樣,默默地哼了一聲,乾脆地轉過身去,說道:「我還以為你真的是那種什麼事情都知道的人呢。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啊?」
愛麗兒苦笑一聲:「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什麼事情都知道?倒是你,能夠想到這一點,證明我們的甜酒酪只要能夠保持清醒,就可以有一個十分聰明的腦袋瓜子嘛。」
剛剛還有些重新驕傲起來的甜酒酪聽到這個一直罵自己的女人,現在竟然破天荒地誇獎了一句自己,一時間愣了一下。隨後,她就一股腦兒地鑽進被窩裏面,把腦袋蒙住,睡覺去了。
也就只有愛麗兒還在這裏苦思冥想,思索了半天之後卻也是迷迷糊糊,最後也只能先入睡了。
————
問題,需要思考。
不過現在所需要的事情還是要先活下去。
如果想要安安全全地活下去,愛麗兒就知道自己必須要先保護住甜酒酪這個公主。
而要保護這位公主,首先要做的就是強壯其體魄,武裝其精神。
第二天一早起來,愛麗兒立刻拖着想要賴床的甜酒酪起來,到外面的田野上一起跑步,一邊算是活動筋骨,一邊算是探查一下這個村子的地形。
就算甜酒酪再怎麼想要賴床,但愛麗兒只要稍稍提醒一下她犯了藥癮時候的可怕景象,再稍稍展望一下那可怕的未來,甜酒酪還是會因為害怕,而努力堅持跑下去。
稍稍跑個兩圈之後,愛麗兒就開始休息。至於甜酒酪,她必須要繞着整個村子跑上五圈才能夠停止。
在甜酒酪跑步的時候愛麗兒就將那些吃剩下的黑麵包掰開,然後泡在那些水裏面化開,仔仔細細地清理掉裏面的砂礫之後,再撈出來,重新揉成團。
雖然這樣口味不能算是有多好,但至少一口咬下去沒有什麼砂礫的味道,還勉強算是能吃。
吃完早飯,愛麗兒就要求甜酒酪按照老滕樹武鬥系的訓練標準進行格鬥家的戰鬥訓練。
至於暴露?哈,暴露就暴露吧。而且暴露的話反而容易和那些過來看熱鬧的村民們搭上話。
「你怎麼讓自己的女人鍛煉啊?一個女人打打殺殺的,多不好?」
聚攏過來的村民基本上都是昨天看到的那些武裝過的強壯村民。那個槍兵村民也在其中。
愛麗兒倒是雙手抱在胸前,樂呵呵地說道:「有什麼不好的?她妻子也喜歡這種事情,她鍛煉好之後在工作中也能夠幫我一把,我們這種生意,能夠多一個打手總是好過少一個打手嘛。」
村民們看個新鮮,但是隨着甜酒酪訓練的時間變長, 他們也就漸漸地沒有什麼興趣,四下散開。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前來看看的村民也是逐漸稀少,等到太陽差不多要下山的時候終於也是什麼人都沒有了。
看着太陽即將下山,愛麗兒也知道,甜酒酪的病和藥癮也快犯了。
甜酒酪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儘管可能會很痛苦,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愛麗兒將她綁起來的要求。
愛麗兒問村民們借了一條繩子,然後將她整個人全都綁在床上,雙手雙腳全部固定,一動都不能動。
待得病症逐漸開始發作的時候,愛麗兒從藥瓶中取出四分之一藥片。可是想了想之後,她還是先取出半片,在手中晃了晃。
「妹妹,我知道你可以的。格鬥家的意志力將會在你的身上體現。你知道,你絕對不會輸給那種痛苦的!你要時刻知道我就在你的身邊,你在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會獨自一個人!可如果你繼續沉迷在這種藥物的作用之下,你就真的有可能變成獨自一個人,明白嗎?」
甜酒酪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的恐懼,她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後,慢慢地張開嘴。
終於,她身上的黑色斑紋開始擴張起來,那種劇烈的疼痛也是隨之而起。見狀,愛麗兒連忙將那半片杜冷甲放進甜酒酪的嘴裏,待得她吞下之後就塞上一條濕毛巾,防止她咬住自己的舌頭。
接下來,就是一場意志力的較量。
儘管今天和昨天不一樣,這裏的聲音並不響亮,可是就算是在這一片沉默之中,愛麗兒依然能夠清楚地看到這個女孩身上所展現出來的那種可怕的病痛痕跡。
觸手,黑斑……還有那讓她的神情近乎抽搐,渾身極力掙扎的扭曲。
這一切的一切,都伴隨着太陽光徹底隱入山谷之中而混合在一起,盤踞在這個可憐的女孩身上,折磨着她的肉體和精神,仿佛最為惡毒的惡魔,一點點地蠶食着她的靈魂……
三天的時間,在這不知名的偏遠小村落中就如同露水一般安安靜靜地消失渡過。
在經過三天時間的修整之後,甜酒酪的狀態看起來……真的不能說有多麼好。
事實上,她看起來狀態顯得更差了,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近乎虛脫的狀態。而等到每天晚上要發病的時候,她整個人看起來就會顯得更加可怕,也更加難以對抗那種折磨。
這對於愛麗兒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杜冷甲的藥癮強大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想像範圍之外,每天只是吃半片杜冷甲似乎也只能勉勉強強地讓這個女孩保持一種還能夠稱得上是「人」的理智,卻絲毫沒有辦法讓她的狀況變得更好起來。
糟糕嗎?
現在的狀況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最最糟糕的時候了。
而更加糟糕的是,即便如此,愛麗兒還是在第四天的早晨要求甜酒酪離開小木屋,在外面「跑步」,將這種行為稱之為是「鍛煉」。
儘管只是繞着附近的這塊區域轉上一圈,可是這樣一幅氣息奄奄,甚至就連步子都快邁不動的小姑娘,如此憔悴而醜陋的面容,卻終究還是被那些身強力壯的村民們看在眼裏,無不是對着這對夫婦之間的關係不斷猜測。同時,也是對甜酒酪的狀態越發的擔心……
終於,這種擔心迎來了一個結果。
當天的傍晚,也就在甜酒酪再次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聲,在愛麗兒忙不迭地餵了她半片杜冷甲,又耗費了許多精力這才終於讓已經身心俱疲的甜酒酪終於安定下來之後……
咚咚咚——
大門上,終於傳來了愛麗兒一直都期待着的敲門聲。
打開門,看到弗蘭格先生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
愛麗兒摸了摸臉上的汗水,或許是因為又是照顧甜酒酪又是整理家務,她的臉看起來更黑了,連續好幾天不洗澡也讓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隱隱約約的臭味,讓整個房子都充滿了某種病懨懨的氣息。
「弗蘭格先生?有什麼事嗎?」
愛麗兒讓開大門口,作勢讓這個村子的實際領導者進來。
弗蘭格向着房子裏面張望了一眼後,看到躺在床上雙手雙腳全都被綁住的甜酒酪。
此時,一些村民們也是跟着弗蘭格一起過來,他們同樣向着房間內張望,看到了床上的甜酒酪那副憔悴的模樣之後,紛紛咋舌。
見此,弗蘭格連忙揮了揮手,讓身後的村民們離開,他反手關上了房門。
「怎麼了?」
愛麗兒再次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從旁邊的爐子上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水,擺在旁邊的桌子上。
弗蘭格在桌子旁邊坐下,他看了看愛麗兒,又看了看那邊的甜酒酪後,低下頭看着面前的這杯水,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了些許嫌棄的色彩。
不經意間,他在自己的鼻子面前扇了扇手掌,但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這個動作可能有些不太禮貌,所以迅速放下手,說道:「你妻子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會不會傳染?」
愛麗兒笑了笑,說道:「不會不會,其實吧……我妻子也沒有什麼大病。就是……在以往家裏的時候,她也不會過得那麼艱難。」
弗蘭格的眉頭再次皺起,想了想後說道:「換言之,就是缺少歡樂散嘍?……你們兩個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對於這個問題,愛麗兒卻是愣了一下,說道:「離開?弗蘭格先生, 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一時間,弗蘭格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捂住嘴。但是他想搖搖頭,但片刻後又不說不出來。沉默片刻之後,說道:「歡樂散是一種可以讓人提振精神的東西,也能夠讓人身心舒暢。你妻子的病絕對不可能是因為歡樂散而引起的。但是,你們每天這樣折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村子裏面的人看的都人心惶惶的。你最好克制一點,明天開始別讓你妻子再出來拋頭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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