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范雄的筆記,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的驚駭簡直無法形容。
這些內容完全是來自一個精神有疾病的人的自白。想起和范雄認識的點點滴滴,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人的背後,竟然是如此複雜的心理狀態,讓我有了看深淵的錯覺。
後面的內容更加匪夷所思,我聚精會神,看看裏面會藏着什麼秘密。
現在回憶起來,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那次寒假到農村的生活。馬上過年了,天氣很冷,村子裏充斥着喜氣洋洋的氣氛。山村的景色很美,視野開闊,一片無涯的山脈起伏,每個方向望去都有美之不盡的景色,加上歡天喜地的過年氣氛,到處都洋溢着歡樂祥和。歡樂嗎?我感受不到。看到許多人能從中獲得樂趣,我希望我也能,我知道這一切很美很快樂,可是我感受不到。我能精確地描述這一切,但是在思想深處它們不能喚起我的任何感情。我對世界的理解完全是機械化的。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鄭老師說過,我觀察事物的視角很像神。是的,神就是理性的。
那天,我去看了殺羊。在王老頭的院子裏,豎着兩根長長粗粗的木頭杆子。一群羊拴在一根杆子上,另一根杆子則是羊的刑場。我去的晚了些,前面過程沒有看到,只看到羊已經死了,倒掛在竹竿上。王老頭和他的徒弟穿着屠宰場用的黑色圍裙,手裏拿着血淋淋的刀。他徒弟拿過一個黑色的大口袋,用刀把羊肚子剖開,伸手進去扒拉。他的動作極是嫻熟,一掏之下,羊身體裏一大灘的內臟全都扒了出來,流進下面的袋子裏。
扒皮是個技術活,老王頭在他徒弟處理完內臟後,叼着一根煙,手腕甩動,刀子進了皮肉之間的縫隙,嘶嘶啦啦的往下剝着皮。有個小孩子,撿了一根木棍,蹲在旁邊去捅羊的生殖器,那東西就那麼耷拉着。我看到了死羊的羊頭,它眯着眼,表情無悲無喜,它的眼睛始終看着我。
另一根杆子上拴着幾頭待宰的羊,它們綿綿叫着,我似乎看到每隻羊的眼睛裏都藏着臨死前的恐懼和悲哀。我走過去輕輕撫摸着它們,旁邊有個大嬸說,城裏來的妮兒就是心軟,看不得殺羊哩。其實她並不明白,我是在體悟死亡的這個時刻。
我的頭腦里播放了一段特殊的記憶錄像,我似乎站在羊的角度來看屠夫。我被拴在杆子上,屠夫持刀而來,喉管切斷,血流滿地,我逐漸死亡,慢慢倒下。我最後一口氣,仰望着這個世界、這片山村、這個殺我的人。
就在那個時刻,我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我要了解死亡,我要畫下這特殊視角看到的一切。我抑制不住心頭的衝動,甚至主題我都想好了,叫做《眼睛》。因為我覺得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某種輪迴的開始。
我覺得這個嶄新的視角幫我打開了一道門,讓我進入到一個本來封閉的世界裏。
我覺得自己是個一個視覺思考者,我能進入某種幻覺的視覺意象,能夠進入別人的思維。我在觀察農村親戚做飯的情景,家裏用的是很老式的灶台,大火大油,食材下鍋,煎炒烹炸。我坐在小板凳上,觀察着她,我發現我能進入到她的視角、她的思維。她做飯的整個過程猶如錄像帶一樣緊緊記錄在我的腦海,每個細節都清晰畢現。是的,每個細節。
我去問過心理醫生,他是很著名的醫師。他告訴我,這種現象並不奇怪,這在圖雷特氏綜合症的病人里經常會出現。他問我,小時候是不是得過自閉症?那一瞬間,我的潛意識裏蹦出一個念頭,殺了他。我在逃避過去,不想被人知道的童年。
他告訴我,這種現象並不是你能進入別人的思維,你沒這個能力,你只是在腦海里想像了這一切。你在假裝你是羊,假裝你是那個做飯的親戚,也就是說,你只是在角色扮演。所誕生出來的所謂的從別人視角看到的世界,不過是你經過自己大腦加工後出來的景象,你誤以為你通神了。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叫做仿真。
他告訴我,你的情況還不算嚴重,他曾經治療過一個類似的心理病人,她的情況要複雜很多,她能徹底進入另外一個人的狀態,甚至在模仿結束後,身上還會留有另外一個人的某些特質。比如她模仿老太太,能迅速變成老人,那種老態龍鐘的樣子,別人一看就說她是真正的老人。大家都說她被附體了。其實她已經到了精神分裂的邊緣,人格喪失。
心理醫生建議我做幾個療程的催眠療法,我並沒有去,也沒有遵醫囑吃什麼藥物,我覺得我沒有病。我覺得是他病了,他的心理學知識、他的生活常識、他的經驗已經蒙蔽了他的雙眼,他已經看不清這個世界的本質。
我有個很龐大的計劃,我要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世界。不單單從人的角度,還要從動物的
理解這個世界,就是在理解生和死。生命是如此的奇妙,死亡是如此的美麗。
今天帶着笛卡爾儀器去了後山舊樓,如果真的有人橫死在那裏,我絕對可以找到她的魂靈。一開始的想法是,我要和魂靈對話,看看死亡到底是什麼樣子,人死後是什麼狀態。而現在的想法是,既然我可以進入別的生物視角,為什麼就不能進入魂靈的呢?我完全可以站在死人的角度來看世界,站在陰間的角度來看陽間。
&到范雄寫到這裏,我心跳加快,沒想到她記載的內容會如此顛覆。據鄭老師觀察,她的所有改變似乎就是從那天晚上招魂之後開始的。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自己,繼續看下去。)
她居然附在我的身上。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她告訴我,她收走了橫死女生的一魂,可以助我修行。
她告訴我,這個世界並不單純,猶如晶體或是氣泡,她知道除了陽間、陰間之外還有第三個空間。
那片空間,叫做淨土。
她告訴我,她並不是真的存在於我的身上,她還在淨土中,等待接引眾生。她告訴我,不用視覺觀察就可以進入別人的眼睛的方法。
方法是,造一個具有靈界的深水缸,我能做的,就是沉入缸中,靜待奇蹟的發生。我想試試造好了水缸,我脫光衣服跳進了水裏很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等我有意識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幅畫。正納悶為什麼會這樣,我忽然知道了我是誰。我是一個孩子,正在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這個孩子作畫的時候,居然進入了冥想狀態,這是很難得定觀之境。
就在這個時候,我和他的思維居然遙遙之中聯網了。
他在作畫中冥想,我在水缸缺氧重壓的環境裏也進入定的境界,我們的思維竟然神奇的連線在一起,我正在用他的眼睛看世界。我忽然誕生一個想法,此時此刻,他會不會也在用我的眼睛看世界?我在這間畫室里,而他在我家的水缸里。真是神奇。
這就是通靈。
她告訴我,她是淨土的聖姑,要接引我去參觀淨土。用她的眼睛。
淨土!
寫到這裏,筆記戛然而止,後面還有很多紙張是空白的。筆記里的內容如果是不了解整件事的人看到,那是完全看不懂的,甚至會當成精神病人的囈語。而我卻忽然有些明白,諸多線索貫穿到了一起。
范雄在後山舊樓本來是想招橫死女生的魂,可不知為什麼被聖姑上了身,不但如此,聖姑還收走了橫死女生的一條魂。整本筆記里,並沒有寫她們為什麼要陷害我們羅家。
我稍微整理一下時間線,大約能推測出,這本筆記是寫於和我們羅家有瓜葛之前,類似於范雄的前傳。
她和聖姑後期發展會員,建立精舍,引渡淨土這樣的信息,根本就沒有提到。
我把筆記本合上,陷入了沉思。范雄,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她為什麼會把這樣重要的筆記本放在閣樓,並讓黃蕾蕾知道,最後落在黃珊珊手裏呢?這會不會也是她安排的,她想把這本筆記流傳出去?
看着這本筆記,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范雄所寫的這一切,其實就是要留給我看的。
心中充滿了無數的疑問和不解,我在房間裏轉悠兩圈,有了想法。范雄畢竟是人不是神,她怎麼可能會想到這本筆記最後會落在我手裏。
筆記後面又留下了尾巴,勾着我繼續探索下去,似乎我們老羅家的秘密就在眼前。
我忽然想到一個細節,解鈴在水缸里臨死前曾經在玻璃上寫了兩個字。當時我只認出了靈字,現在回想起來,這第一個字很可能是通。加起來,其實是通靈二字。
我越琢磨越像,腦海里漸漸有了線索,隱約感覺到解鈴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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