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研組的車隊扭着身子到了馬道鄉政府門口時,現已經有一幫大約二三十人的男女聚集着,顯然是做出了隆重歡迎的樣子和陣仗來了。
莊峰見了這情況,心裏暗生不悅。
等李組長也下了車,他便請示說怎麼辦?
李組長看了看時間,說「不管他們如何折騰,我們總要做自己的事情,時間不等人,讓他們挑選一個熟悉情況的人來領路,我們現在就立馬出。」
說完再不說什麼,站在原地等着。
莊峰便陰了臉,徑望歡迎人群走去,不等馬道鄉鄉的書記和鄉長開口說如何仰望州長與北京的領導、怎樣歡迎領導蒞臨和指導的話,莊峰虎着臉直奔主題地說「你們誰更熟悉夾林箐村的情況一點,來,過來跟我們走!」
書記和鄉長面面相覷。大凡華夏官場上的一把手,他們在具體的實際工作上幾乎沒有什麼真正的能力和手段,只不過在琢磨人事、迎合更大的領導等方面有獨到的悟性罷了,此時書記就想,我們夾林箐鄉開天闢地的來了這樣大的領導,居然還有北京的高官呢!如果您們不在我這裏呆上一呆,怎麼會聽得到我的工作匯報,又怎麼能加深對我個人的印象呢?
於是就含羞而誠懇地拿出小媳婦的姿態來,搓着手請示道「莊市長您看,您們不辭辛勞的,也奔波了三個多小時了,現在獨自肯定餓了,我們早先就在那邊的店裏訂了一桌等着的,要不我們邊吃您們邊聽我們進行工作匯報,行不行」?
莊峰一聽,火氣「騰」的就竄了上來,他嘲笑地看着這個不識多少文化,卻附庸風雅地戴了一副眼鏡的書記問道「就知道你們又來怎樣翹盼望、如何誠懇聽取指導和批評這套虛文了,可是我的老兄,做事情總這樣拖沓,老做形式的東西,就真能把事情搞好嗎?一直說建設社會主議,都象你們這樣搞,原本三天能搞好的事情,放在你們手裏,三十天還指不定沒有半點希望呢」!
吼完以後,他依然黑着臉問「剛才我問誰更熟悉夾林箐的情況,怎麼沒人回答,是沒有人熟悉情況呢,還是不願意有人為我們做嚮導呀」?
人群立即慌亂卻顯鴉雀無聲。就見一個年歲約莫五十開外的男人站了出來回道「我是這裏本地人,三十多年也一直沒有挪過窩哦,就讓我帶路吧」。
幹了這麼多年,才混得一個副職,又在這麼艱苦偏僻的地方,對眼前這個年歲比自己大了十歲左右的男人,莊峰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動,剎那間腦海里還急掠過魯迅先生說過的「他們才是華夏真正脊樑」的話來,然而當此情景,又怎麼能夠多情?
莊峰把這個副鄉長領到第一輛車裏,同自己坐了。
調研組的車隊望着鄉里南邊的方向逶迤而走,坐在第二輛車上的李處長也不是正經的北京人,因為學習成績好有幸進入國家機關工作,雖然也吃過一些苦,卻總歸衣食無憂,工作以後出則香車,穿則錦衣,入則玉食,用老話講,乃是福祿好命。
此刻他第一次領略了邊疆陡峭堅韌的群山、滿世界令人振奮的綠,當然,他馬上更要領略到邊民家徒四壁、身無長物的人間殘酷景象了。
現在他把眼睛不斷地打量着除了山還是山的前方,看着那條蜿蜒曲折如一條無邊長蛇的山路,忽而呈現,忽而隱沒,讓人無法看到它的起點,也更無法想像它的盡頭將在何處,他第一次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疑問這夾林箐到底隱藏在什麼樣的地方呢?
其實以實際的直線距離來講,夾林箐離鄉里也不過十來公里開外,但這裏地勢陡峭曲折、山體連綿無邊,使得原本看着就在前面的地方,真要到達,卻要花費不少時間,一直到李處長几乎把等待化成一種絕望的時候,突然車隊停了下來。
剛才那位副鄉長和莊峰走到自己車前,莊峰說「處長,我們到了」。
大家一起就下了車。
華子建的車在後面,現在站了出來,華子建恍惚覺得,自己就站在地球的最頂峰,他好象已經靠近了天邊,似乎觸手就能將雲彩拽了下來了,一陣寒意從華子建心頭倏地升了上來。雖然場景和情懷迥異,但那種「高處不勝寒」卻無端的襲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山風呼呼地吹來。
華子建問身邊的王稼祥「到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沒有人家」?
王稼祥笑着告訴他「是到了,但是車子已經不能再前行,」
王稼祥指了指左前方的一個山坡,說「喏,那裏就是了」。
華子建睜眼看時,只見不遠的高處,確實散落地住着幾戶人家,看來,只有勞動大家的雙腿了。
一行人磕磕碰碰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流了無數的臭汗,終於到了這個事前就聽說了好多次的夾林箐。這裏只有三十來戶人家,象全國所有的貧窮鄉村一樣,村子裏只有了老人和小孩,成年的壯勞力都外出到達的省外打工去了,這樣村子就顯得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生機,倒給人覺得,自己似乎是來到了無人世界一般,如此一想,陣陣寒意更加裹挾了所有的人。
那個處長轉身問莊峰道「怎麼沒有人,如果那樣,我們向誰調查了解去」?
剛才來當嚮導的副鄉長說「這裏的人家少,加上現在只有老人在,他們大都窩在家裏。我們進去敲門肯定有人,只是領導,你們要注意跟着我,別給狗咬傷了」。
跟在後面的莊峰就提醒身為嚮導的副鄉長說「還是直接找村長吧,他是我堂哥,對情況也熟悉一些。」
這副鄉長應了,便領了大家到了一家看起來更整潔象樣一點的瓦房前停住了,「老莊老莊」,他伸了脖子朝裏面喊,同時招呼後面的人注意防狗。
房子裏一個年紀四五十歲的男人聞聲跑了出來,見副鄉長領着自己在市里當大官的堂弟和一些陌生人,驚異的一時呆了,站在原地楞,一雙手不知往哪裏擱,這好像就是過去趕集時候看到了戲曲里大官回家,自己就要飛黃騰達一樣。
副鄉長邊善意地笑道「你什麼呆啊,注意栓好你家的狗,領客人進屋啊」!
這村長「啊啊」兩聲,撓撓頭憨笑着領大家到火塘邊,搬出大小高矮不一的木凳子一一分給大家坐了,送到莊峰面前時問了一句「怎麼是你回來了,事先也不跟我們招呼一聲」。
莊峰說「我是想和你們事先說的,可是家裏電話什麼的都沒有,離的又這麼遠,怎麼通知得着」,說着又向堂哥介紹說「這是北京來的李處長和省里來的主任」。
堂哥在夾林箐當着村長,經常得到鄉里轉上一轉,偶爾也有機會到縣裏走上一遭,見過一些象鄉長、局長這樣一些幹部,最風光最榮幸的一次,是遠遠的能夠見了縣長一面,當然是他見過了人家,而人家何曾注意過他喲,也算最有見識的了,但是做夢也想不到,今天竟然是自家祖墳冒了青煙了,突然來了這麼多貴客,還是北京的呢,他一下激動的口齒遲鈍了,象看天外來客一般呆呆的望着莊峰。
莊峰心裏酸,笑着說「你什麼呆呀,領導們不遠千里,主要是來向你們問一些情況的」。
等他們這過門拉完,李處長便擺開陣勢,有板有眼地詢問和調查起來。
他拽了拽眼鏡,先問道「你家有幾口人」?
村長慌忙應道「五個」。
「年收入多少」?李處長接着追問。
村長一時弄不懂這個現代名詞的意思,求援似的望了莊峰。
莊峰笑了,便說「就是問你一年能夠搞到多少錢的意思」。
村長鬆了一口氣,掰着指頭默算了一下,回着說「怎麼得都有個兩千左右吧」。
「收入渠道都有那些」?李處長調研的程序十分嚴密,繼續問。
這些純粹現代學術意義上的新名詞,更加把村長搞的一頭霧水,他哪裏能弄得懂?心說看來非要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才能當上大官的呢!他也只有可憐地又朝莊峰看了看。
莊峰耐心地在旁邊解圍,說「就是問你,都是通過什麼辦法搞到的錢」!
這下村長釋然了,忙回答說「賣點山貨,時不時的也賣點自家養的雞什麼的,哦,對了,如果去年的話,算上我那小孩上廣東打工寄回來的一千,我們能搞到兩千五的樣子,這孩子也忒花銷大,別人家都能寄個兩三千,他卻說那邊生活費高,自己又貪玩,說經常去上什麼網,我就奇了怪了,我們這些地方也沒有什麼水,可以撒網打魚,他卻怎麼學會了練網的呢」?
說得大夥一下嘲笑起來。而華子建聽到這裏,心裏的淒楚和酸痛卻無法言表就村長這點東拼西湊的錢,還不夠自己搞一次公款吃喝的呢,同樣是命同樣是人,而造化卻要弄出這麼巨大的懸殊和區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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