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在落日最後的餘暉中,兩輛小客車停在了健身中心門口。
十來個半醉的寸頭抄着砍刀嚷嚷着下車,一股腦衝進門中。
幾分鐘後,他們又罵罵咧咧的擁了出來。
「艹,逃了……」
「找幾個女的就他媽這麼難麼。」
「錐子真他媽孬,被個小屁孩捅死了。」
「豪哥呢?他不至於啊。」
他們鬧哄哄的圍到了一輛客車的側門前,各自取出酒瓶和熟食交換着享用起來。
一個戴眼鏡的小矮光頭推開其他人上前道:「東哥,裏面牆上寫着『wu』,其它什麼都沒有。」
車門裏,坐着一個染着艷黃色分頭的男人,他身上穿着體面的黑西裝,臉卻黝黑而又粗糲,且一動不動,眼皮也一直都耷拉着,與整個造型很不相稱。
「wu……是『無』的意思吧,呵呵。」他笑起來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反而是身體在上下抽縮,「這邊的『東哥』,在挑釁我們呢……呵呵。」
他說着抓向了躺在車內的白背心:「豪子呢?氣球呢?東哥呢?你說的那些東西呢?」
白背心一動不動,呆瞪着眼,嘴是歪的。
男人搖了搖頭,抬手合上了白背心的雙眼,轉望外面吃肉喝酒的眾人:「有沒有,想嘗嘗人肉的,呵呵……」
他整個身體都隨着笑聲逛盪起來,臉上卻依舊是那副呆滯的樣子。
即便站在這裏的都是重犯,此時也都嚇得不清,甚至有兩個人把滷鴨腿都掉在了地上。
男人看着他們的樣子,笑得更厲害了,拍着車底搖晃着身子:「呵呵,瞧你們這點出息,快給三兒埋了吧。」
「來來,埋了埋了。」矮個子小眼鏡揮手道,「三哥老家在南邊,頭朝南。」
車裏的男人扭過身,沒怎麼費力便拎起了白背心僵硬的身體:「對不住啊,三兒……弟兄們都急着趕過來給你報仇,實在顧不上治療你,你可別來纏我們,呵呵……」
話罷,他扒着車門側身一甩,將白背心整個人都扔了出去。
白背心重重砸在了地上,面朝地,後背上的傷口依然裸露,從頭到尾沒有得到半點治療。
寸頭們嚇得連連後退,誰也不想碰,嘴裏的肉更是完全嚼不下去了。
「趕緊的吧。」矮個子小眼鏡催促道,「說白了,我們不都是急着抓人才沒管三哥傷勢的麼?現在麻利兒的給三哥葬了,他就算變鬼了,也還能念咱個好不是?誰不出力他可纏誰。」
一堆人想想也是,這便放下酒肉,一起抬起白背心,朝綠化區走去。
「猴兒啊,還是你聰明。」車裏的男人跳下車子,伸了個懶腰,「隨便編個故事,就能讓人給你幹活。」
「哪兒啊。」小矮個抬了抬眼鏡笑道,「不是東哥你震着,誰聽我說話啊。」
「呵呵,你說話,就是舒服。」男人摟過小眼鏡,逛盪着身體笑道,「把人都派出去,我們再逐個去找,這可是你的主意,兩天了,可就回來一個三兒。呵呵,都是你的主意,呵呵,三兒你聽到了吧……都是猴兒的主意,呵呵……」
「再等等……一定能成。」小眼鏡有點後怕地說道,「三哥也不是白死的,他至少找到了一批人,那就說明除了我們,指定還有人,等等就成,等等就成。」
他說着掏出一支冬蟲夏草上給大哥:「咱們,先好酒好煙舒坦着,三天之內,准有收成。」
「呵呵,煙吶酒吶,還是不夠勁兒啊……」男人摟着小眼鏡,指着在綠化帶挖土的幾個寸頭道,「再找不到人……他們可就要急了……他們不敢跟我怎麼地,到時候,你可得小心了,小心他們把火撒在你身上,呵呵……」
「……」
「瞧你這齣息,我逗你玩呢,呵呵。」男人逛盪着身體,抬手抓向自己的頭髮,輕鬆地把時髦的金髮完全提了起來。
沒了假髮,腦頂上一紮多長的大豁疤通通亮了出來,光是看一眼都發憷。
「呵呵,這個假髮給你吧,比我合適。」他緩緩地把假髮套在了小眼鏡的腦袋上,「給弟兄們傳話,都找假髮戴上。」
話罷,他僵着臉,逛盪着身子走向健身中心:「呵呵……怎麼就有兩個東哥呢,我苗慶東……總不能改名字吧,呵呵。」
……
37個小時前,密源監獄,第二監區。
「穌哥……穌哥……不要坑我啊……我做個好人行不行……不要坑我啊……」苗慶東跪在窄窄的窗子前嗷嚎大哭,滿臉都是黏濕的糊糊。
一整宿,鼻涕和眼淚濕了又干,幹了又濕,最後就成了這東西。
苗慶東抓着一本自己畫上十字架的冊子,狠命磕頭:「您老顯靈啊……我真的想做個好人……」
「東哥……」小眼鏡蹲在他旁邊,遞了一包煙過去,「趁還有時間,抽兩口吧。」
「跪下。」苗慶東吸着鼻涕哭道,「幫我一起求。」
「……」
旁邊的鋪上,胖光頭翻了個身嘆道:「十幾年前的老案子,怎麼就又扯出來了……東哥你到底還有多少事兒啊……」
「跪下。」苗慶東轉頭看着他,身體不斷地抽縮着,臉卻僵着,「幫我一起求。」
「……。」胖光頭嘆了口氣,跳下床麻利地跪了,醞釀了半天才轉頭問道,「我求佛祖成麼?耶穌應該聽不懂中文吧。」
「求!能求的都求!」苗慶東抱着小冊子深深低下頭,眼淚鼻涕都順着下巴滑下去,「穌哥啊……這事兒都過去了……算了吧……我當個好人成不……您老不是說了,只要懺悔,這事兒就算了麼……」
正說着,身後的牢房傳來了砸門的聲音:「艹!餓死了,飯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牢房區都鬧騰起來。
「哥哥們,都小點聲。」小眼睛趴在牢房門前喊道,「有功夫幫東哥求求神。」
「求你媽啊,老子都要餓死了。」
「你東哥沒兩天的命了,你丫還裝什麼孫子。」
突然,牢房區的廣播傳出了「噗噗」的聲音,緊接着是「餵?餵?」
犯人們叫嚷的更加厲害,還是小眼睛吼着讓大家閉嘴先聽。
發出廣播是一位男性,聲音很清澈,應該還很年輕。
「密源監獄的服刑人員請注意,現在外面發生了特殊情況,監獄無法再維持正常運轉……」
聽到這裏,小眼鏡膝蓋一軟,咚就跪了下去。
他呆看着小冊子上的十字架,有種要哭的衝動:「東哥……東哥……耶穌……顯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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