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哐當哐當的響,帶着固定節奏輕微搖晃。道友閣 m.daoyouge.com蕭金浪坐在靠窗的位置,歪着頭看向窗外不斷掠過的田野風景。
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京九線還尚未開工。現在國內的火車能跑時速九十公里就算快速,好些時速只有六十。
車速雖慢,但票價還算便宜。老百姓若是要出遠門,必然要想方設法的去火車站排隊買票。
因為人流量多,管理困難,全國各地不管什麼城市,火車站都是治安混亂的地方。
小偷小摸,欺客宰客,黑惡勢力,這都不新鮮。
老蕭負氣離開天陽,匆忙間沒辦法弄到臥鋪,只能拿工作證買一張硬座回帝都。這回程大概要個兩三天,期間還得轉車,非常麻煩。
其實老蕭算運氣好的,至少有個座位。和面帶憂鬱的他不同,同車廂的乘客都是普通老百姓。
這年頭出門的往往是一大家子,鍋碗瓢盆都帶。若是碰到站站都停的慢車,雞鴨都能裝着筐里上車。人群聚一起,熱鬧着呢。
現在已經是初夏,車廂悶熱,也沒有空調。幾百人擠在一起,汗味,臭屁味,腳丫子味,所有氣味混雜,實在難聞。
尤其是靠近廁所的位置,哪怕開了車窗,吹進來的風都帶着臭氣。
如果這些氣味里再加上食物的味道,那簡直是要人命了。
現在方便麵還是奢侈品。好些列車只有一節餐車,沒法供應盒飯。大多數人只能自帶包子饅頭的乾糧,苦熬漫長的旅途。
時間從早到黑,乘車的人們憋在個狹窄的車廂內。買來的地攤文學很快看完了,就只能嗑瓜子閒聊,打發時間。
同座的人熟絡的問老蕭,「師傅,你從天陽上來的。聽說你們天陽現在不錯嘞。」
蕭金浪一陣苦笑,搖頭道:「我不是天陽的,只是去出個差。」
聊到天陽,話題就多了。
有個老農也是半途上車,用裝了行李的化肥袋當座椅坐在過道上。他臉皮皺褶發黑,卻興奮的說了句,「天陽那邊的錢好賺。」
賺錢這事吸引人,前後幾排座位的旅客都扭頭看一眼。
老農大概是山里出來的,用扁擔挑着化肥袋上的車。他隨手從個袋子裏摸出幾個柑橘,笑哈哈分給眾人。
「天陽那邊有家公司收罐頭,我們附近幾個縣的瓜果今年賣了個好價錢,比往年貴一倍嘞。」
這就是商機了,列車上走南闖北跑業務的人特多。當即有人湊過來,給老農遞一根煙,問道:「老伯,啥公司收罐頭呀?」
「這就不清楚了。」老農平常抽旱煙,一根帶過濾嘴的香煙讓其憨厚的咧嘴笑了,「反正今年我們縣裏罐頭廠的生意可好了。
過去我們種的橘子得求着他們收,今年他們自己開車跑來定合同。
鄉里農技所的人最近跑的也勤快,據說是得了一筆專項扶持的資金,還給我們送農藥化肥。
為了秋天多收橘子,不同縣的罐頭廠都快打起來了。鄉里甚至得了十幾萬塊的啥貸款,把好些村的路給修了。」
老農黑黝黝的臉笑的泛光。
蕭金浪分了對方給的一顆柑橘,於是接口說了句,「是天陽的『和諧商會』吧。
這家公司跟市里簽了合約,以實物方式發的貸款。但他們居然還管修路,這真是沒想到。」
「對對對!」鄰座一個胖女人高聲叫起來,歡喜喊道:「就是叫這個名。這家公司賣的彩電冰箱好便宜啊。
我親戚的兒子上周才結婚,只花了八千塊,就把各式家電都湊齊了。
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各式好東西,他們全部都有。尤其是他家買的彩電真的是好大哦。」
胖女人張開手,用誇張的語調形容自己看到的大彩電。她同座有人就不相信,「八千塊那可能買那麼大彩電?國產的都沒那麼便宜。」
「我親戚買的還是進口的。牌子印的外國字母,看着就高檔。」胖女人不服氣了,努力證明自己絕對沒騙人。
聽到是字母組成的牌子,車廂里就沒人反駁,只余驚訝。
胖女人繼續喊道:「我親戚娶的新媳婦真是享福啊。八千塊可不止買彩電。他家裏有洗衣機,有電飯煲,連燒水都用電熱壺。
說了你們都不懂,我親戚還買了衛星接收機。彩電能看國外的電視台嘞,說外國話的。那叫一個洋氣哦!」
胖女人嗓門大,半截車廂的人都在探頭探腦。人們耐不住好奇,都湊過來聽。她一看人多,更是興奮講述自己看來聽來乃至腦補來的傳聞。
「我親戚家的孩子才中專畢業,卻找了個好工作。他進的可是天陽最好的公司,專門造車的『聖光機械』。一個月連工資帶獎金,有四五百塊。」
中專剛畢業,月薪能拿四五百?
一陣譁然之聲。
這個收入在車廂兩百多號人中絕對是最頂尖的百分之一。
數字太過不可思議,好些人不相信,覺着胖女人在瞎胡扯。
聽到『聖光』兩個字,老蕭就不舒服。
他又忍不住說了句,「就是家造三輪車的公司,也稱不上最好。至於你親戚買的家電,也都是走私來的二手貨。」
『造車』跟『造三輪車』是兩碼事,車廂內又響起一通鬨笑,好像破解了其中謎題。
見着有人拆台,胖女人火冒三丈,厲聲罵道:「你見不到別人過得好不成?造三輪怎麼就不行了?
你知不知道那三輪還帶馬達的,能當個小貨車用,跑的溜溜。現在這款車都缺貨,不知多少人想買卻買不到。
再說了,我親戚家孩子確實中專剛畢業。一個月賺三四百,不好嗎?這裏有幾個人能賺這麼多的?我就問你,你一個月能賺多少?」
胖女人的話好似連珠炮,轟的蕭金浪開不了口。他在帝都的工資也不低,一個月東拼西湊加各種補助都有五六百了。
但老蕭是在帝都大報上班啊,還工作二十來年了。當年他剛剛入職,一個月才十來塊錢呢。
這哪有可比性?
老蕭沒話說,胖女人更來勁了,高聲喊道:「我家親戚買的是走私二手貨,可那又怎麼樣?比國產新貨還好用呢。
知不知道多少人坐車去天陽買家電?
不用走關係跑門路,一台二十四寸大彩電只要兩千塊,包修包退,還送貨上門。每天都有人去搶。只有沒見過世面的人才會發酸。」
蕭金浪很想喊一句『我沒見識?搞出這麼些破事的周青峰都要招攬我,我會沒見識?』可他又心頭賭氣,腦袋扭開,懶得跟個女人一般見識。
胖女人喊舒服了,猶如剛下蛋的母雞,咯咯咯的又跟其他旅客講述自己的天陽見聞。她話里的信息太多,還真有不少人圍着聽。
車廂內就是個熱鬧的小社會,老蕭屈身其中頗有『世人皆濁我獨清』的惆悵。他深吸一口氣,衝着窗口長嘆,釋放心中抑鬱。
也不知是什麼人剛剛在車廂廁所內大便,抽吸式便器一衝,一股臭氣擴散,隨着氣流從車窗外湧入,被老蕭吸了個飽。
臥槽,這就是社會的鞭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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