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暖看到他滴血的手,不禁狠狠蹙眉。
立刻上前抓住,翻開了掌心查看。
傷口很長很深,好像還傷到了筋脈,他竟然也不處理,就這樣坦然自若的行走着。
「你受傷了,趕緊找醫生……」
她的話還沒說完,言諾把手收回來,背在了身上「沒事,家父去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打理,我要去做事了。」
「你就這樣去?不可能,不去醫院,就把醫生請回來!你這滿手是血的去靈堂,你是希望他們在天上不得安寧嗎?」
搬出了言晨夫婦,言諾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她帶他回房間,打了醫院電話,先自己找了藥箱紗布處理消毒。
當務之急是先止血。
她不斷用棉簽消毒,看他掌心這麼長的口子,就算癒合了,也會留下傷疤的。
以後肯定很難看。
她正專心致志的處理着,沒想到耳畔傳來言諾沙啞痛苦的聲音。
「我把他殺了。」
許意暖聽到這話,心臟狠狠一顫。
手上沒控制住,棉簽都重重按在了傷口上。
而他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面無表情,眼神平緩,宛若古井無波。
她抬眸,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神很冰很冷,看任何人都是如此,沒有溫度。
她當然知道這個「他」是誰。
沈青離開後,言晨就把言希抓起來囚禁折磨。
沒想到這麼久了還沒死,言晨沒有送他上路,反而是他這個親生兒子。
親手殺害自己的父親,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痛恨,才能手起刀落。
「你想哭嗎?」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此刻的言諾很脆弱。
她真的很怕他倒下,一蹶不振。
言諾聽到這話,怔怔的看着她。
其實心中是悲痛的,可是沒有眼淚。
眼淚似乎在母親離開的那幾日,就已經消耗殆盡了。
父親終日把自己關在地牢,只有折磨言希,聽他痛苦嚎叫的時候,才會覺得痛苦。
其餘時間,很少處理公事,終日喝酒,嘧啶大醉。
他甚至相信莊周夢蝶的故事,希望在夢裏和母親相聚。
可每次醒來,都會頹廢。
夢裏的結果,可想而知。
這段時間,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奇怪的。
他的身世暴露人前,整個帝都的人都知道他不是言晨的孩子。
沈青以清純玉女出道,沒有任何負面緋聞,在言晨的強勢追求下嫁入豪門,成為人妻。
夫妻感情和睦,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模範夫妻。
可……這樣的夫妻卻鬧出了天大的笑話。
而他就是這樣的笑話。
他是野種!
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背後,他竟然不是言晨的親生兒子。
有人同情他。
喪父喪母,諾大的家,就剩下他空空一人。
有人嘲笑他。
不是親生的,卻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家產,等於空手套白狼。
有的人甚至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白撿的繼承權。
沒人知道他的痛苦,都在等着看他還能出什麼樣的洋相。
他早就不會哭了,眼睛乾澀一片,哭不出笑不出,說話的時候牽動嘴角都顯得有些艱難。
他輕輕搖頭「我沒感覺了。」
這短短五個字,很低沉暗啞,沒有一點點生氣,全都是麻木。
許意暖聽到這話,像是一根根針,狠狠地扎在心頭一般,疼得厲害。
她眼眶濕潤,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下,自己都不知道。
還是言諾抬手,溫熱指腹幫她擦拭眼淚,她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一顆心,早已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如今再補上一刀也沒感覺了。」
「我知道父親會追隨母親而去,他前幾天就開始轉讓股權,囑託董事會輔佐我。我其實知道他去意已決,赴死的心很強烈,可是我沒阻止,我反而覺得很羨慕。」「他可以當甩手掌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決定自己的生死。而我想死,卻只能好好活着。他把言氏給我,我要好好管着。清明冬至,我也要去祭拜他們,我不能讓他們無
人送終,墳頭草無人清理。」
「可是……活着真的好累,我不敢入睡,一閉眼就是噩夢。」
「這個家,已經不能算是家了,只是一個冰冷的空殼子,是一磚一瓦而已。」
言諾說着說着,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
這些話憋在心裏實在是太久了,所以當昔日最喜歡的女孩子陪着自己的時候,他竟然不顧一切的說了出來。
「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讓你看我的笑話。」
「不……你不是笑話,你是我的言諾學長,也是我的哥哥。」
許意暖再也控制不住,緊緊地抱住了他。
「誰敢說你是笑話,嘲弄你,我就撕爛他們的嘴。你不能嫌棄自己,乾爸都沒有嫌棄你,你憑什麼可以?你如果看清自己,你讓乾媽怎麼辦?你這不是讓她無地自容嗎?」
「就連乾媽也是很多年後才知道的,你是無辜的。哥,我不准你輕看自己,你是最好的,沒人可以說你,你也不可以。」
許意暖急切的說着,怕他胡思亂想。
言諾聞言,心臟仿佛升起了一絲暖流。
是啊……
自己都輕看了自己,那他母親又何地自容?
他不是笑話,只是個錯誤,可他的父母卻願意一錯到底。「還有,這怎麼不是一個家了?昔日此後乾爸乾媽的人都還在!我不過是嫁出去了,這兒可是我的娘家。爸媽也都在這兒,都沒有走!你不准自暴自棄,以後你會結婚生子
,只要你覺得這房子有溫度,那就是一個家!「
「我相信乾爸乾媽在天之靈,也會看着你保護你的。」
「暖暖……謝謝你……」
他說話有些僵硬生澀,感謝的話已經很久不曾說了。
「哥……」
許意暖哭得不能自已。
言諾僵硬着手,最終輕輕地放在她的背上。
「這個時候你還能陪着我,真好……」
「這不是你一個孝子的喪事,我也是言家的一份子,我會和你在一起,共同面對的。」
「好,我們一起送爸媽離開。」言諾一字一頓的說道,聲音終於有了氣力,堅定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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