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夢州府衙內,發生了一件大事兒。筆神閣 bishenge.com
確切點說,此事發生在昨夜。
陸大人視若心尖肉的一池子紅尾銀鱗錦鯉,無一倖免的歸了西。
而且這些魚死得實在太蹊蹺,也或者說肇事者委實太囂張。
完全把池子當鍋使,把這滿池子的魚盡數煮了!
消息傳上去後,據說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陸大人,一把打翻了尚只兌了滾水的臉盆,登時就怒了。
雖然礙於貴人在府沒有太過發作,但卻下了死命令。
查,一日之內,務必把那宵小揪出來!
陸大人居然會發怒,對於夢州府衙上下,這是件大事兒。
若在平時,放到外面,也算是一件可供人飯後閒談的奇事兒。
但今日不行,今日的錦陽城同時出現了數個完全不在一個檔次的驚天動地的消息!
絕醫大人強奪了紫陽宗鎮宗之寶,只為作逍遙王的生辰賀禮!
絕醫大人一怒之下屠盡昆煌宗滿門,起因是昆煌宗人應皇后之請暗殺逍遙王!
今日一早,大大小小近百個殺手組織,除了榜首特立獨行的神秘血河,其餘統一發佈了頭條懸賞令,白紙黑字,百萬兩黃金誅殺逍遙王!
所有聽到這三個消息的錦陽城百姓都只有一個想法:瘋了!
要麼是這個世界瘋了,要麼就是他們自己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瘋了!
而在夢州之外,這三個消息連同昨日在錦陽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也正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傳播速度流竄,震翻了一州又一州的人。
這三個很簡短的消息,包含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
最淺顯的幾點:前兩個消息成功刷新了世人對絕醫大人修為的認知,她可以一個人碾壓一個一級宗門!
原本聽到絕醫大人和逍遙王爺「玉影成雙」的消息後坐等看戲的人此時已經完全傻掉。一天之內為一人連掀兩個宗門,忽略那狗屁不值的道德問題,聚焦於這表面,這兩人,這一對兒,是真的?!
竟然有人出這麼高的價懸賞那位王爺的命,現今這情況,絕醫大人會有什麼反應?
那開在夢州上空的桔梗,到底意味着什麼?
淺顯的幾點暫只這些,往深里想:這天隕的帝位繼承,會否有大動?
那些個門派世家,當真對這麼一個隨時可以覆滅他們的人無動於衷?
……
當然了,種種這些,大都是謀算人需要考慮的事情。
普通百姓對這與他們吃住生存無關的八卦的關注點無非兩個。
象徵神秘至高的桔梗,以及,聖人的痴情。
世人眼裏,夜聆依是那能夠揮手間翻雨覆雨的人,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人,那便是聖人。
而當縹緲高遠的聖人有了普通人的感情,這完全符合了話本子的劇情發展,她是註定要受人擁戴的。
同樣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也是那些流傳甚廣的愛情故事裏最令人欣喜的結局,是此時人們最本能的希冀。
於是世人對那位身殘的逍遙王爺竟是漸漸由憎厭轉為同情,這大抵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類人,他們的關注點和前兩種人都不一樣。
他們關注的,是那大多數人都諷刺一笑便坐看熱鬧的第三條消息。
這些人,種類很斑雜,各行各業都有,職業殺手、江湖散修、羈旅客……
如果要給這些人一個籠統的稱呼,有一個詞很恰當:亡命徒。
亡命徒最大的特點在於,他們不要命
但同時,他們不可避免的缺錢。
一百萬兩黃金,這是什麼概念?
以他們最頂尖一層的平均消費水平來折算,十輩子都花不完!
那意味着安逸富足的生活,意味着不再飄零於風口浪尖
所以,當整個大陸還處在震驚中未及反應時,這些人已經悄無聲息的輕裝動身。
細流匯溪,聚溪成河,流向一個地點——夢州!
夜聆依再厲害,只要她沒成神,那就一定會死。何況為了他們的錢,她就是成了神,也必須乖乖被弒殺!
不管外界如何的動盪,夢州府衙後衙,始終保持着那兩位貴人帶進來的一份悠閒散漫。
不過,這其中倒是發生了一件讓人不尷不尬的插曲。
正是辰時左右,最是不緊不慢的點兒。
後花園的池塘中,下人們都在忙着給滿池子的魚收屍,忙碌得顧不上說話的氛圍里,卻是每個人都能抽出那麼幾秒來朝池塘邊上快速的偷瞄一眼。
這就是昨日大人迎進府的那兩位風雲貴人,不想竟是生得這般好看。
「你怎會在此?」
白衣翩翩的玉面少年手中摺扇輕搖,面上雖是堆笑,卻半點不會讓人覺得有失風流,他微微彎身抱拳,禮數周到的無可挑剔,只是這開口:「嘿,王妃娘娘,瞧您說的,這可是我親大哥的府邸,我還不能來了?」
夜聆依聞言微怔,這可真的是不知道了。
陸子彧,陸楚錚,陸……
但似乎沒聽說過天南陸家有兩位嫡少爺?
「我那多情的老爹當年可是播種過全世界的人,本少自然就是個兄妹遍天下的。」陸子彧很及時的開口解惑。
夜聆依沒去糾結陸子彧自己是如何創造出「播種」這般前衛的詞兒的,因為她想起了某些更緊要的事。
她低頭,看向輪椅上的人,乃是篤定的質問語氣:「你們之前認識?」
鳳惜緣莞爾一笑,斜倚在輪椅里,又半眯起那一雙完美的眸子,不說話了。
顯然陸子彧並未發現局勢的緊張,又或者發覺了完全裝不知道的,在這火上又加了一把柴:「嘿,王妃娘娘您不知道啊,我這親大哥可是在兩年之前就簽了賣身契了,喏,就您家這位,十年!」
由於時間太短,消息太突然,夜聆依的怒火還沒來得及升起,現下,還是處於羞窘狀態的。
想想陸楚錚早就給這人賣苦力了……再想想她昨日說得那些拉攏招攬的鬼話……
夜聆依想也不想的就欲閃身進幻玄。
然而,手還在鳳惜緣手裏緊緊抓着。
自打昨天晚上見到她身上有傷開始,這雙爪子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半眯着眸子的人半眯的眸中半含着笑,幽幽道:「夫人,這是要去哪兒?」
「你怎麼不早說。」夜聆依的聲音還是冷硬加平靜的。
「為夫不是早有暗示?」
夜聆依表情一僵,好像……是這樣的,。
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他會關心他是否文弱,承不承得住高空的罡風?
而一個她一接觸就起了招攬之心的人,他既見過,可會讓他跑了?
歸根結底,是她蠢了。
不過夜聆依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但又一時想不通。
陸子彧在一邊兒看着,許久才明白過來這小兩口是在打什麼啞謎,隨即他慢慢毫無風度的咧嘴笑了起來。風度這種鬼東西,在這兩個天生自帶氣場的人面前,都是浮雲,該扔就扔!
按說以夜聆依的定力,陸子彧這種程度的無聲嘲笑,應該起不到什麼實質效果才對。
可現實卻是——
夜聆依忽而揚手,破風聲起!
陸子彧看了看對面盛顏冰寒的美人兒,又看了看他手中差一頂點兒砸他門牙上的玉瓶,握了握手中合起的摺扇,有點兒凌亂了。
堂堂絕醫大人,大陸頂尖的高手,為他一個笑容,就這麼幹乾脆脆的拿東西扔他,這合理嗎?!最關鍵的是,這位神人,她幹這事兒的時候,始終是頂着一份讓人無條件膜拜的氣場的!
看着對面的神人扔完他之後,極自然的順手捋了捋鳳惜緣微亂的頭髮,陸子彧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個兒稜角分明的下巴,他這張臉,也稱得上是英俊了吧?
他難道比小白臉差那麼多嗎?為什麼這麼明顯的差別對待!
他不服!
憑是陸子彧內心再怎麼咆哮,夜聆依又沒真正的讀心術,這個人也沒讓她費心思的價值,所以她早已推着鳳惜緣轉頭大步往回走。
「賠你哥的魚。」
陸子彧瞪着眼鬱悶了半天,終於帶着滿腔的怨氣掃了一眼被他上下拋了半天的玉瓶。
然而這一瞄之下,他差點把這手中的瓶子直接腦殘的扔地上。
他一陣手忙腳亂的好不容易拿穩,看清了瓶中那一隻被他甩得暈暈乎乎的小狐狸之後,凌亂的更徹底了。
化形的,九品丹藥!
王妃娘娘,您到底是有多土豪啊!!!
上次跟他買消息的時候隨手甩出的才不過八品丹藥,就這麼一池子破魚,九品!
小白臉,哦不,王爺,這媳婦兒忒敗家,咱不能要啊!
陸子彧面上風雲變幻的盯着掌中靜靜躺着的那一隻玉瓶。
不久,熱淚盈眶。
再過一會兒,這東西,就不屬於他了!
嚶~
然而,內心嚎哭了半天的陸子彧,忽然在某個時刻自己又猥瑣的笑了起來。
嘿嘿嘿,他可是聽下人們說了,昨晚東廂那可是熱鬧的厲害啊,他又不是府中人,想封口的話,討點兒封口費,不過分吧!
陸子彧雙手捧着那一隻玉瓶,看着瓶中那不暈的小狐狸瞬間變成了一株草,縮起了雙肩,霎時,臉上的猥瑣,蔓延到了全身。
一旁的老管家不動聲色的給身邊的小廝打了個眼色:快去稟告大人,那死賴着認親的爺,怕是失心瘋了。
「夫人……」
「勤儉持家。」夜聆依面無表情繼續走。
鳳惜緣哂笑低頭,這回是怎麼着。
「交給你管。」夜聆依左手本就在他手裏,此刻手指一轉便把一枚空間戒指過到了他手上,此類東西大小隨意調節。
「我守不住財。」
鳳惜緣換了一隻手把她的手壓在肩上,抽出左手來看那枚戒指。
很普通的空間戒指,像樣的裝飾都沒有,但其中那幾百支的玉瓶,足以翻覆這整個大陸。
鳳惜緣摩挲着這枚戒指,輕笑出聲:「夫人你若想讓為夫持家,直說便是,還怕為夫不肯收?兜這麼個圈子,沒得白白便宜了外人。」
「那是你手下人,賣身契。」夜聆依糾正道。
「那也是外人。」鳳惜緣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站頭,目光灼灼,聲音魅惑,「除你我之外,余者,皆是外人。」
夜聆依面無表情推起輪椅繼續走。
昨夜挑明之後,別的倒沒什麼,只是再聽這些往日裏自動忽略的調侃之言,才發現,句句是情話!
「你可以再找他討回來。」
鳳惜緣正了正身子:「那可是夫人送的禮,我若去討回,夫人豈非會很沒面子?」
「魚是你燙死的。」她再丟面子,比得上他這事兒了得?
鳳惜緣挑眉,一臉坦然的仿佛昨晚跳到湖裏的人不是他一樣:「那又如何,夫妻本為一體,何況昨晚之事,夫人你同樣有責任。」
「我有責任?」夜聆依下意識反問。他跳湖裏跟她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她把他扔進去的。
鳳惜緣長長一聲笑,鳳眸里聚起星星點點的紅芒,不曾回頭,也不曾拔高聲音,他完全的倚進輪椅里,眸子整個眯了起來:「夫人你是如此的美味誘人,卻偏偏青澀的讓人無法下口。為了夫人能圓滿成熟,為夫只好委屈自己,且先等等,再等等。如此,夫人可能說自己毫無責任?」
「……」
夜聆依忽而動了動左手,鳳惜緣下意識的鬆了松力氣。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夜聆依點了他尚搭在左肩上的右腕的穴位,抽手旋身進了幻玄!
揉捏了一早晨的柔荑就這麼幹脆利落的沒了蹤跡,原本美美的心情少不得打點折扣。
鳳惜緣有些恍神兒,也不去解穴位,也不回房間,就這麼在這後花園的桃樹下的羊腸小徑上閉目養起神來。
早就說了她是別想逃了,這次是一時疏忽,他總還是要把她綁在身邊的。
是一世,也是一時。大事上他大可以放她溜達去天邊,這小事上,他卻得處處緊着。
鳳惜緣還能動的左手執着那枚空間戒指輕扣了扣輪椅,木青也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鑽了出來單膝跪地:「主子。」
「你最近很是清閒啊。」鳳惜緣抬起手來遮了遮見盛的陽光。
木青渾身一僵,頭低到了極限:「屬下知錯。」
天可憐見,他真的就只是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小小聲的跟莫塵嘀咕了一句「主子未免太饑渴」了而已,主子的修為明明沒有恢復,身在夢佛塔頂,是怎麼聽見的!
嗯,木侍衛似乎忘記了,他的莫塵小夥伴,血月門的三統領,在門中的職務是:專司監察!
所以職業病這東西,打個小報告什麼的,你真的不能怪莫三統領!
「既然這會兒這般清閒,那朕就給你個活計,去通知那起子快閒出懶蟲來的,該松松筋骨了。」鳳惜緣這幾句話說得松鬆散散半點對不起他那個自稱,可木青卻早已聽出了一身的冷汗。
鳳惜緣直了直身子,抬手摺了頭頂的一枝桃花枝子入懷,呢喃道:「夫人她這般不願見我這幅模樣兒,那我便該如她所願早些坐上那她心心念念的帝位才是。」
這話里的意思很明白,主子他迫切的想要振夫綱了,底下的這幫,趕緊有力的出力了!
見主子揮了揮手,木青應了聲是便欲起身退下。
然而,
「一個月時間,不准用外力。」
夭玥陛下淡淡的一句話,木小侍衛成功崴了腳。
他「惶急」的抬頭,面癱臉早已裂開。
他怎麼就忘了主子找他的最初目的了呢!
主子,您不能這樣啊!
屬下不是陸少啊,一個月時間靠兩條腿跑遍整個大陸,臣…做不到啊!
然而有着謫仙氣質的閉目養神的魔王,誰敢不要命的去打擾?
木青在心底沉沉的嘆了口氣,他有錯他認罰!
木侍衛攜着兩行清淚遠遠退走,即將踏上他堪憂的大陸一月游。
嚶嚶,惱羞成怒的主子太可怕了,他要去找莫塵求安慰!
「心情不好拿人出氣也就罷了,還擺一副大公無私的面孔。」
想要稍歇的謫仙註定是不能如願的了。
木青剛走不久,轉角處的桃枝後便又走出一人來。
來人一襲淡青長衫,外罩一層白色的薄紗,墨發被一根細竹簪簡簡單單的挽着,行走之間遠看去,這整個人都似一株隱在水霧淡雲之後的清竹。
君子竹。
而當他站定,則會讓人覺得任何用來形容瀟灑公子的辭藻用在他身上,都是相宜的。
這個人,很乾淨,從靈台到身心,都是無比的清明,讓人接近了便會不由自主的想到孟春時節雨後清晨草尖上那第一滴初露。
若夜聆依在此,當會驚嘆。
原本她以為的,陸楚錚樣樣都好,唯獨性子太傲了,就算在他們面前着意隱藏了,也還是有的。
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是出身寒門的書生,少不得要沾些腐儒習性的。
但此刻的這人,分明一身的清雅純淨,哪還有那半分讓人牙酸的自傲?甚至這舉手投足間,反倒不自覺的流露出一份渾然天成的貴氣。
然而這張如玉的俊逸臉龐,又分明就是陸楚錚!
「你此刻這心疼,往前放一放,他便逃過一劫了。」鳳惜緣轉着手中的那枝桃枝,也不見睜眼。
一身淡青衣衫的君子笑得含蓄:「這倒是不可,我自己都是簽了賣身契於你的,何能救得了他?」說着這般圓滑的話,倒是不見那清直減半分,實屬難得。
「那張紙就在你那兒,你大可燒得灰都不剩。」
「天地為證的誓言,燒了怎麼使得?」
「神棍。」
「我依然喜歡這個稱呼。」
鳳惜緣終於睜開眼。
白衣謫仙與青衫君子相視而笑,彼此間那一種微妙的氣場相和,非知己間不能有。
「你可想好幾時上去?」陸楚錚問道。
「上去?上哪兒去?」鳳惜緣指尖撥弄這比人還羞澀的桃花花瓣,漫不經心道。
「怎麼,陛下這是為了美人,連修途都可棄了?」陸楚錚見他擺弄的有趣,便也折了一枝桃花在手細瞧。
鳳惜緣微微眯了眯眸,一聲輕嘆:「不為她,為我的心,已舍不下了。」
他如何看不出她的無爭,不願進取。不過為了她,所謂長生,所謂驚天動地的修為,所謂成神,又哪裏重要。
「酸。」陸楚錚搖着頭吐出了一字之評。
「我可能留不久了。」二人各自靜待許久,陸楚錚開口道。
鳳惜緣倚回輪椅里,鳳眸依舊眯得慵懶愜意:「畢竟是所有人都信奉的神棍,一去二十年,這尋你的人指不定已然攪得天下大亂了」
陸楚錚再度搖了搖頭,這人不想營造氣氛的時候,他再努力也是無效的。
「你此間事了我便回。」陸楚錚道。
「隨你。」鳳惜緣完全閉上了眼。
陸楚錚把那枝桃花枝放回了枝頭,那他折斷的地方,斷了的桃花枝竟肉眼可見的復原了回去。
「世人皆道那一位是寒山霜雪,又有幾人見得到你這恆日悠然含笑的人的冷心冷情。」
君心難測帝心涼,眼前這堪稱千古一帝的人,在這方面也是登峰造極的。
他之性子之涼薄足以讓任何人為之心寒。
「你該走了。」對於這分明是揶揄的話,鳳惜緣沒有任何反擊。
算算時間,夫人該不惱了。
陸楚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躬身再起時,已復了那滿身的稜角。
「臣,告退。」
好巧不巧的,夜聆依正在此時出了幻玄。
陸楚錚瞟了旁邊對他家夫人出沒習性了如指掌的某人一眼,借着將起未直身的姿勢復又拜了下去:「王妃娘娘。」
夜聆依對這意料之外的人亦是微怔,隨即頷首回禮道:「陸大人有禮。」
起身的間隙里,陸楚錚的目光很輕緩的滑過了夜聆依的眉心、面具及手中的墨玉簫。
玥兩次提到「神棍」阻了他此來的目的,但其實他說與不說又有何影響?
天機……天機從來不會因哪個人而變。
這一位大人物……呵。
「微臣告退。」陸楚錚微一俯身,而後轉身而去。
背影看來,仍是那一身傲骨的夢州陸青天。
陸楚錚一走,此處便只剩了兩人。
終日煙雨的錦陽城難得有這麼晴好的天氣。
鳳惜緣闔眸坐在桃樹下陽光里,面上滿是舒逸。
白衣如雲,眉目似煙,完美的容顏融在完美的景里,美人如畫。
然而,這些,於夜聆依,卻是完完全全的煎熬。
夜聆依躑躅了半天還是走上前去去抓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
鳳惜緣未睜眼,手卻抽回了懷裏放着。
夜聆依指尖動了動,最終把手收了回來。
誰說無恥和傲嬌是反義詞的,這人分明既可無恥又可傲嬌!
夜聆依沉默着蹲下身來,發揮她作為殺手之王的巔峰速度解開了他腕上的穴位,同時把手塞到了他掌心裏。
這樣,他總不會把她的手扔開吧。
這一點,夜聆依沒猜錯,鳳惜緣怎會扔開她的手。
只是這輩子都難得傲嬌一回的陛下,怎麼可能把這件事兒這麼輕易的揭過去。
鳳惜緣偏過頭去,既不睜眼,也不說話。
「我道歉。」理虧的人不再有任何猶豫首先開口。
「夫人哪裏有錯,夫人做什麼都是對的,何需道歉。」鳳惜緣不咸不淡的說着,臉上猶掛着淡淡的笑。
夜聆依沉默了一會兒,扯了扯他的袖子。
威名赫赫的絕醫大人此刻這么小意的蹲在這兒這麼個動作,真真是好不可憐。
「氣大傷身。」這樣沒水準的話都勸出來了。
鳳惜緣終於肯轉頭看她:「夫人使盡了法子,好容易逃了去,何必又自己送了回來?」
「不會了。」夜聆依認真咬字,「以後你想抓多久抓多久。」
鳳惜緣凝着的眸子定定的看了她半天,終於顯了笑意,他握住了塞到掌心裏的手:「夫人此言可當真?」。
夜聆依斂眉,輕聲道:「自然。」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這雙手,你想握多久就握多久,在……一切未定之前。
夜聆依想過了,想的很清楚。
她喜歡他,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的喜歡到底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既然他也喜歡她,以一種她無法想像的程度。
那麼在這註定分離前提下,他們還有什麼理由不珍惜彼此。
她需要一段足以溫暖漫漫寒夜的記憶。
鳳惜緣看到了她睫毛不太明顯的輕顫,也一直都清楚她的隨時可能轉身,但他選擇了忽略。
其實他大可不必將計劃提前,甚至有能力將之無限延後。
但是,他不想,不想用這種方式來拴住她,那是無能。
能留住她的,只能是心。
他能讓她動心,也必然能讓她愛上,他,有這個信心。
而一旦愛上了,所謂堅持,所謂畢生之願,真的就不重要了,他自己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所以他可以慢慢的磨,實在磨不到,再玉石俱焚也不是不可。
世人眼中殺伐無數的暴君,也不儘是謠傳的,能得到她,過程他可以不在乎的。
腦海中一時間過了多少的想法,也不影響鳳惜緣面上爾雅的笑起來:「有夫人這句話,為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夜聆依揚了揚下巴,眸中有認真,話中有鄭重,縈繞周身的卻是傲:「我在,無人可以要你死。」
這一幅護夫狂魔的架勢,顯然某人很受用。
鳳惜緣莞爾一笑,微微俯身,在她臉頰上輕啄了一口,探到她耳邊:「一切聽夫人的。」
夜聆依回以面無表情。
「夫人可想過何時回京?」鳳惜緣不再逗她,倚回了輪椅里,手上卻在拿着她的手各種揉啊揉。
嗯,得想個法子去去這些繭子,磨手。
「夢州風景很好。」這裏風景的確獨到,這樣的他也很好。
所以晚些再回吧,晚些再回那「逍遙王」。
「嗯,聽夫人的。」鳳惜緣點頭,轉而問道,「夫人可願出去逛逛?」
夜聆依只沉吟了一瞬便點頭:「好。」
夜聆依吐出這一個字,便準備起身。
但就在她要站起的短的不能再短的一瞬間裏,發生了很多不尋常的事。
如果這是一幀攝影畫面,鏡頭足夠慢的話,大概就能看到,夢州府衙外那在掉落途中被一分為二的梧桐葉;夢州府衙內那彎身在池塘中收拾魚屍的侍女的一縷髮絲的斷裂;以及鳳惜緣微動的指尖。
如果鏡頭再慢一些,且沒有阻隔的話,我們大概也就能看到,隨着夜聆依的起身,她右臂上臂的肌肉微微抖動之下,對應位置的那把蝴蝶刀順着她的手臂下滑,肱骨、橈骨、腕骨,在到達她拿着暮離的掌心之前,閉合的刀鞘已被她前臂的肌肉所震開,恰到好處的在落到她手中時以刀鞘與刀刃的夾口卡住了一把柳葉刀。
之後夜聆依抬手,刀隨之回落,墜到了袖子裏。而她放下手時,刀便最終滑回了右袖的倒兜里。
這一切說起來很麻煩,但其實在正常角度看來,夜聆依只是在起身的同時把鬢邊垂下來的髮絲別到了耳後。
「柳葉刀,天階中級,查!」
這是夜聆依對汐水下的指令。
來自於天機閣的信息,三月一更新,它的資源庫中有着整個天隕界。
「是,主人。」藍發藍裙的虛擬少女俯身行了一個紳士禮,當她起身時,有不同種系的冷藍色字符在她周身縈繞。
「主人,找到了。黃泉渡者宋君去,第二殺手組織暗龍金牌殺手,實力:天階中級;武器:陰陽劍;暗器:柳葉刀;綜合實力比較評價:低。」
所謂比較評價,是以夜聆依為標準的,「低」其實是個蠻高的標準,通常情況下,汐水會給另一個字:渣。
「殺手。」夜聆依輕聲呢喃。
她忽然很生氣。
不是有些生氣,不是生氣,是很生氣。
這是見鬼且很無厘頭的區分,但很有道理。
她是一個極少甚至在遇到鳳惜緣之前從不給人承諾的人。
但從遇到他開始,她曾說要助他得帝位不必那般辛苦,在上個十五之夜說過要護他周全。
可結果呢,極北之行,差點搭上他的命,原本路人都算不上的人對他破口大罵。
就在剛才,她說的「有她在無人能要他死」的話猶在耳畔,她袖中卻裝着想要殺他的人所扔來的暗器。
假使她剛剛不在這裏,莫塵的速度拼全力或者是攔得下這刀的,但平日裏跟在他身邊的是木青。
木青的劍道在勢不在速,分毫之差,這刀割斷的便是他的頸動脈!
至於鳳惜緣本身無法探測的實力,夜聆依本能忽略了。
聽到「殺手」這個詞兒,夜聆依腦海中想了很多,但在動作上,毫不猶豫的動身欲追。
然而,她的手一直是攥在惜緣手裏的。
大概是怕傷着她,鳳惜緣扣住了她的手腕卻沒用多大力,要掙脫的話,很容易,但夜聆依沒有。
右手中的簫率先從他腰後探去左邊,夜聆依俯身攬住他的腰,待鳳惜緣配合的鬆開手,她手上使力的同時,腳尖點地向西南掠去。
於情於理於他的安全,她都該帶上他。
「夫人可知,如今大陸上有多少人想要為夫這條命?」
夜聆依身高已將近一米七,但差二十二歲的鳳惜緣還是有好多,在攬住他腰的情況下,更顯彆扭。
她試着微調一調姿勢,無果,放棄。
「有人出了百萬兩黃金的懸賞,只說有條件有膽子的人,保守估計,也該和這個價碼相等了。」
迎面吹來的風把夜聆依齊踝的髮絲撩出去很遠,但鳳惜緣在她右側,有月顏在,仍看不到她完整的側顏。
不過夜聆依早已冷肅到眉梢眼角都結了冰霜,這是看得到的。
「我說過的,盡誅之。」夜聆依明白他的意思,百萬人之數,若個個都氣,不必到三位數上她就能成為天隕大陸歷史上第一個被氣死的天階高手。
但明白了並不意味着就不氣了。
生氣了,則需想辦法消氣。
有很多殺手有時心中會無端的生起無可排解的恐慌,此時,殺人便是最好的紓解方法。
而殺人是需要理由的,生氣則是個堪稱完美的理由。殺人,是作為別人生命掌控者在生氣之後必有的反應。
夜聆依歸根結底是個殺手,逃不出這個怪圈。
生氣了,第一想法自然就是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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