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色漸斜,濃黑的夜影已然籠罩了半座山腰,也同樣罩住了山中數不勝數的士兵。一筆閣 www.yibige.com
他們身着板甲,肩頭原本應有雕飾之處只是一片渾圓鐵板。
而站在眾人面前的徐榮,饒有興味地盯着趙無安看了一會,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穿雲裂石。
「哈哈哈,就算殺了我又如何?我們飛鵲營數千兵士,你難道就找得到那一塊獨山玉玦,在誰的身上?」
面對這驟然緊張起來的局勢,本就耐不住性子的安晴愈發急了起來:「徐榮!你站在那些人那邊做什麼?」
徐榮只是獰笑不止。
在安晴看來,現狀實在是太奇怪了。
原本殺氣騰騰的圓甲士兵們,自從剛入苗疆開始就一直針對着徐榮以及他所屬的飛鵲營,甚至連她和趙無安也險些就沒能死裏逃生。
而在岐荒山之上,再一次遭遇這些士兵的時候,徐榮卻一反常態地與他們站在了一起。
這對安晴而言,實在太難以理解,也太出乎意料。她於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趙無安。
是了,一直以來,趙無安永遠是那一個看透真相的人。儘管他有時候也會失誤,但安晴永遠會選擇相信他。
趙無安神色複雜地瞥了一眼安晴。
四目相對,她似乎從他眼底看出了無奈,和更甚於之的情緒。
趙無安淡淡道。
「在這一場爭鬥之中,夸遠莫邪派來的是燕棄冰,和那方才撤離的三百兵士。代樓暮雲派來的是代樓桑榆。而在坪山客棧中,殺了呂乾又搶走獨山玉玦的,卻並非來自這二人麾下的勢力,而是徐榮——或者說,是徐榮所代表的飛鵲營。」
「苗疆的局勢,看着複雜,其實簡單得很。從頭到尾,有能力襲擊宋人的也只有夸遠與代樓二家。然而無論是代樓桑榆,還是這三百兵士,顯然都與那些板甲士兵素不相識。既然苗人未曾在任何時候派出過人馬襲擊宋軍,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是宋人瞞天過海,自己襲擊了自己。」
「飛鵲營的旌旗,其實並不在徐榮身上,而是在這些身着板甲的士兵處。同樣的,真正的飛鵲營人也並非我們之前所見的那些將士,而是現在面前的這些士兵。早在我們抵達青娘開的那間酒店前,他們就已埋伏待命,準備好了那一場戲。身着板甲、穿木不穿鐵,都是為了降低行軍時發出的聲響。飛鵲營,他們的真實身份,是大宋為了對付苗疆,特意培養出來的一支潛行軍隊。」
「而派出這一支軍隊,使用苦肉計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徐榮取得我們的信任。也正是因為這信任,徐榮便借着我們的便利,在局勢撲朔迷離的坪山客棧中取得了玉玦,還妄圖將夸遠家的怒火引到我們的身上。從結果來看,他們成功了。不僅拿到了對於苗人而言至關重要的獨山玉玦,甚至還抓住了苗疆公主。」
「大宋有飛鵲營在,拔去苗人這顆眼中釘,確實只是時日問題罷了。」
聽着趙無安的解釋,安晴的神色漸漸由詫異變為驚恐,甚至不敢再去看那站在眼前的徐榮一眼。
而趙無安則始終面無表情地看着徐榮,以及他身後那數也數不清的士兵們。眉眼之中,亦無半分殺意。
相對於表情耐人尋味的徐榮,他顯得無比冷靜,甚而是冷漠。
耐着性子聽完了趙無安的一串分析,徐榮稍顯滿意地點了點頭。「既然你已經猜到了這一切,為什麼還敢回來?」
畢竟勝券在握,代樓桑榆與玉玦盡皆在握,先前不惜演了一出苦肉計獲得的趙無安的信任,在此時已經不再有必要,徐榮也就難得地放鬆了下來,得意洋洋地看着面前的趙無安。
他當然不急着出手。在苗疆的亂局之中,趙無安是死是活,對大局而言根本就無關緊要。
「你錯了。」趙無安冷靜地說。
徐榮一愣,不明所以地皺着眉頭反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贏了,但是你錯了。」趙無安淡淡道。
趙無安的表情不像是在故弄玄虛。徐榮便索性支起了下巴,用手指摩挲着絡腮,絲條慢理地認真道:「願聞其詳。」
儘管一開始接近趙無安,徐榮就是懷着別樣的目的,但在性格方面他並未掩飾什麼,他確確實實是個豪爽開朗,又嚴肅認真之人。
故而此時此刻,面對趙無安垂死掙扎般的示警,他並未嗤之以鼻,而是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態度。
趙無安也不客氣,連姿勢都沒變,就這麼站在原地繼續說了下去。
晚風淒涼,殘陽如血,他的聲音迴蕩在殘風與夕陽之中,仿佛來自幽深的洞穴,顯得深遠難辨。
「縱觀苗疆,欲奪這一塊獨山玉玦的,有夸遠、代樓二家,大宋飛鵲營,以及虎來商會背後的武林盟主,東方連漠。四方爭奪,從明面上看是漢人佔了優勢,代樓暮雲與夸遠莫邪都吃了悶虧。可你們雖然搶到玉玦,卻犯了個不可彌補的大錯。」
趙無安那雙因慵懶而顯得毫無生氣的眼睛死死盯着徐榮,「你們不知道,這塊玉玦到底有何作用。」
「什麼?」
不出他的預料,此言一出,很快有人疑惑地追了問。
然而追問的人既不是徐榮,也不是他身後那數以千計的飛鵲營士兵,而是近在咫尺的安晴。
飛鵲營軍紀嚴明,未有號令,無人膽敢交頭接耳。而身為這些人的首領,徐榮的一言一行顯然都得深思熟慮,故而趙無安發言之後,他並未很快接過話頭,反倒讓安晴給搶了先機。
但也不怪她,趙無安這半席話,的確讓人費解。
「獨山玉玦究竟有何作用,你們知道嗎?」趙無安重複了一遍。
徐榮這才回過神來,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不知道的!得玉者為苗疆王,這可是夸遠莫邪親口說的!」
「苗人善制器、養蠱,銀飾與樂器與中原相比都別具一格,卻唯獨未曾聽說過產玉。」趙無安淡淡道,「不然的話,虎來商會的呂乾為何又要運一車獨山玉進苗疆?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想在不產玉的苗疆高價賣掉這批貨而已。」
他直視着徐榮,聲音冷冽低沉,「試問,一個自古以來未曾產過玉的族類,為何要以玉石作為王的象徵?」
這番話,顯然與眾人一直以來的認知相去甚遠,卻絕非無稽之談。
徐榮怔了片刻,隨即激動道:「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夸遠莫邪與代樓暮雲,會為了一塊普通的獨山玉,爭得你死我活?」
「你確定他們是為了這塊玉爭得你死我活?」趙無安語氣淡然,「那一夜的坪山客棧,你從頭到尾都在場吧?燕棄冰與代樓桑榆之間,相互可曾有過哪怕一分為敵的念頭?」
徐榮一愣。
當夜的坪山客棧,他當然是忍辱負重地藏在車中觀察了半天,直到幾方人馬都再無戰力之時才敢出來坐收漁翁之利。鑑於杜傷泉的實力佔據着絕對優勢,所以當代樓桑榆與燕棄冰合力對抗杜傷泉時,他並未感到奇怪。
但此時細細想來,兩批人馬,未經任何商討,就能擺出一副如此默契的陣仗,也確實有些許怪異。
最重要的是,代樓桑榆此人,絕對不會為了某些利益,而苟且與他人合謀。
徐榮的臉色漸漸變了。
從初見趙無安時的勝券在握,逐漸變為了陰冷與疑慮。
「那你說說看,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的這塊玉玦,有什麼意義?」
「沒有什麼意義。」趙無安道。
「沒有什麼意義?!」徐榮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
「嗯。」趙無安點頭。
徐榮的表情驟然猙獰起來:「這怎麼可能!夸遠家欲封王自立已久,如今不惜以舉族之力與杜傷泉、代樓家相對抗,就是為了奪取這一塊獨山玉玦,怎麼可能沒有什麼意義!?」
趙無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這便是整個計劃當中,最令人想像不到的一環啊。」他抬起眼睛來,打量着徐榮。
那一雙慵懶的眼睛裏頭,藏着淺淡的嘲弄笑意。
徐榮怒道:「趙無安!少在這裏跟我故弄玄虛!只消我一聲令下,二千飛鵲營兵士便會頃刻間讓你灰飛煙滅!方才與夸遠莫邪以死相鬥,你早就筋疲力盡了吧?到時候我拿着你與代樓桑榆的頭顱去王庭之下逼戰,倒要看看他代樓暮雲,承不承得住這苗疆王位?」
趙無安擺了擺手,似乎露怯了一半道:「那還是不必了。」
然而,尚未等到徐榮露出得逞的笑容,趙無安接下來的一句話便重又擊碎了他的神智。
「你根本到不了苗疆王庭。東方連漠的十里龍捲,會讓你的飛鵲營,有去無回。」
「你說什麼?」徐榮惡狠狠地皺起了眉頭。
趙無安攤開手掌。
「這便是你背後那些大宋高官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他們自以為能將周邊四朝這些散兵游勇不費吹灰之力地逐個擊破,達成雄霸四海的目標,卻低估了對手的野心。」
「武林盟主東方連漠早與苗人達成了協定,若有人能自虎來商會手中奪走獨山玉玦,便可領受東方連漠出手相助。夸遠莫邪不惜代價也要奪玉,乃是因為這塊玉能夠讓東方連漠助他成王,而並非玉玦本身有什麼特殊含義。」
徐榮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東方連漠早就在謀劃苗疆之地,怎會反過來幫助這些苗人?」
「因為對手的對手,就是朋友。」趙無安的眼底淡漠無波。
徐榮難以自扼地顫抖了起來。
沒錯,身後有兩千軍士,手握對苗人而言至關重要的一塊玉玦,甚至還有代樓桑榆作為人質。可他依舊顫抖了起來。
派遣飛鵲營作為臥底,使出苦肉計,破壞苗人的奪玉計劃,這本來便是上頭的決定。徐榮作為飛鵲營統帥,親臨前線,欺騙趙無安與奪玉也本來只是分內之事。
但當趙無安波瀾不驚地指出他所作所為毫無意義之時,他仍然恐懼了起來。
並不是因為失敗而恐懼。
而是他突然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趙無安。
在上頭所發下的絕密文案中,這個人的真名叫做伽藍安煦烈。
安煦烈,是造葉的皇姓,趙則是大宋皇姓。
頂着兩朝王室在苗疆橫衝直撞的白衣居士,身後有飛劍在匣。
徐榮顫慄着問道:「趙無安,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嗎?」趙無安似乎愣了一下。
他竟然低下頭,認真地思考了半晌,才懶懶道:「我,大概是個冤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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